“你确定吗？”
酒店外半里处的亭子里有两个身影对坐其中。其中一人一头金色的长发，正是紫梁街上向龙明阳和苏笠卖出风铃的小贩。另一人全身笼罩在黑色的大麾里，两人坐着，黑色大麾里的男人却比金发男人高了四五寸。
“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儿戏。”男子身子前探，“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吗？”
“羽人，是天生的弓箭手，但当一个弓箭手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斥候的话，会简单很多。”金发男人捻起耳边一缕长发缠绕在指间，“只要你们息家给我的画像不是很离谱，那么就是酒店里那带着个小娘子的小子了。”
黑麾男子微微颔首，从大麾里摸出一个竹筒，隔着桌子丢向金发男人，“里面是宛州江氏开具的五千金铢的金票，你检查一下。”
“不必了，我相信偌大一个息家，不至于骗我这几千金铢。”金发男人接住竹筒，颠了几下却没有打开，“息家内部的权力更替，至今也没人知道具体情况吧？”
话音刚落，黑麾男子身躯一震，身子前探向金发男子施压：“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金发男子自知失言，索性破罐子破摔，身子微微后仰：“得了得了，别把你施压这一套用在我身上，我可不是那些文弱书生。再说，你真以为你们息家旁支当年掀翻主家，没有一丝消息外传么？就算你们杀了再多知情的人，恐怕也堵不住隔了一堵墙的耳朵。”
黑麾男子慢慢地又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我这些年担心的就是隔墙有耳，将当年的事情听了去。家族里这些年来为这件事善后用了不下五十万金铢，为的就是防止天启其他几大家族上纲上线，向皇帝上奏来压制息家。”
“这些大家族之间的相互掣肘我不懂，我只想知道当年具体的内情。”金发男子耸耸肩。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知道之后必须死。”黑麾男子站起身来俯视金发男子，后者毫不畏惧的看着黑麾男子，眼神中满是挑衅。
两人相视沉默了一阵。许久，黑麾男子叹了口气，坐了下来：“罢了，就告诉你吧。否则这些年憋在心里，只怕总有一天得疯了。”
“洗耳恭听。”金发男子收起挑衅的神情，理了理耳边的乱发，直视黑麾男子。
“当年息家主家人丁凋零，只剩下了当代家主和他刚刚出生的一个儿子。在这种情况下，分家的人无法忍受整个息家的命运和八九成的财产掌握在区区两个人手里。”
“于是息家十五支旁支都选出了一个人，瞒着主家秘密进行会议。而当初那个会议，商谈的就是是否推翻主家，由诸多家族旁支来掌握主家所拥有的巨大财产。”
“我就是当年代表我们那一支参与会议的人。当年十五旁支中，以现在的息家家主息嵘最为激进，他主张将主家连同侍从一起全部清洗，以绝后患。他的主张当时得到了大部分旁支家主的认可，但毕竟是篡夺得来的家主之位，除息嵘以外的诸多旁支家主不愿意出面站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的位置，于是首先提出清洗主家的息嵘被内定为下一任家主。”
“整个清洗主家的过程井然有序，由外而内一层一层地将息家主府邸清理干净。偌大一个府邸，随着行动的一步步进行，逐渐变得毫无生机。而府邸最中心的息家祖祠，成了上一代息家家主父子最后躲藏的地方。”
“当我带人进入祖祠的时候，上一代家主的刀已经染血了，他身旁也已经堆着几具尸首，他身后是他的儿子，五岁的息家未来继承人。我看见息嵘张弓搭箭射向那个男人，我也看见那个男人身插五支羽箭还拄剑站立，我更看见了那个男人身后的孩童眼里的仇恨像火一样燃烧在他的眼底，若是那个孩子还活着，只怕是会烧得整个息家上下震荡吧。”
“我让息嵘退出了祖祠，派了家族培养的死士进去取那个男人的命。半柱香时间之后，里面没了动静。我们各旁支家主狂喜地打开祖祠的大门，却只看见那个拄剑的男人。”
“那个男人头发已经全部披散在肩头，他看着我们，一支一支地拔出了他身上插着的箭，我们当时都惊呆了，各家家主推搡着要往后退。那个男人看着我们笑了，然后仰面倒下，佩剑落地。”
“等我们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满地尸首却没有那个五岁男孩。”黑麾男子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要知道，一个心怀滔天仇恨的男孩，成长起来未必不能颠覆一个家族。更何况，那男孩自己本就是家族真正的继承人。”
“你们这些大家族，要我说就是贱！就算你们不去争那个家主之位，那家主就能少你们一口吃的还是一口喝的？”金发男子甩甩长发，“要我说啊，有这么多钱，还是贵族，安安分分过一辈子多好，何必为了一个本就错误的决定，不断做出妥协去弥补。”
黑麾男子不再言语，走到亭子边抬头看向月亮。月光如水，照得黑色的大麾都映上了一层月光。金发男子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上去，只觉得今天是个展翼的好日子。
黑暗中，龙明阳默默地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他身旁是早已熟睡的守夜人苏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