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儿是我的闺蜜,她是一个开朗的女孩,总是梳着马尾,因为我比她大几个月,每次相见,她开口的第一句就是:
“...姐姐,我们去吃火锅怎么样?”
“...姐姐,我们去逛街怎么样?”
“...姐姐,你看路边那个帅哥好帅啊,找男朋友就要找那样的!”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忍住笑,调侃她:
“你又开始了,你倒是找个帅气的男友啊!别总是口头上说说啊!”
“要等你脱单了,我就能找到了!”
“那我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哦!难道你也要一辈子打光棍?”
“怕什么,我这不是还有你嘛!”
在这个钢铁洪流的陌生城市,玲儿是唯一陪伴我的人。
“你想回家对吧?我带你去火车站买票吧!”
玲儿挽着我的胳膊,站在马路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我问玲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你不是在小镇里的一家电脑维修店上班么?”
“我回老家了”
“这里是你的老家?”
“不是,老家亲戚带我来这里旅游”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也不知道啊!就是看见你在路边漫无目的的走着,就过来了”
跟玲儿的相遇,完全是偶然。
当我醒来那一刻,就发现自己睡在巷子里的垃圾桶旁边,当时天空还下着小雨,又冷又潮。
下车后,我环顾四周,观察着火车站。
这座火车站的楼房挺老旧的,最高也不过四层,每层的栏杆上还晾着被褥和衣物,楼层顶端竖着‘火车站’三个大字,中间那个字还掉了一半。
周围的吆喝声、广播声、火车进站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又乱又吵,听久了,大脑嗡嗡作响。
玲儿深怕我走丢,紧紧拉着我的手,带着我挤进密集的人群中。
来到售票大厅,人少了很多,耳朵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大厅四周的墙壁上弥漫着水渍,白色的墙皮不断地往下掉。
我来到售票柜台,玻璃窗上的麦克风传来售票员的声音。
“要买哪里的票?”
我愣住了,想了许久,才回忆起来我要去的地方。
“A市A镇”
“距离太远,需要购加程票”
加程票是什么东西?
我摸了摸口袋,没有钱,有些迷茫。
这时候,玲儿上前,对着麦克风说:
“两张加程票”
“好的,一共764元”
玲儿付了钱,拿上票,拉着我跑进站台。
“什么是加程票?”
“加程票,就是跨境票的统称”
“跨境?我家难道在国外?”
“不是这个意思,等到火车上再跟你解释,快,火车开动了,快点追上去,要是坐不上,这两张票就废了”
上火车还要靠自己追?
我疑惑的跟着玲儿跑,在火车离站那一刻,我奋力一跃,抓住最后一节车厢的门把手,在玲儿的拉拽下,踩住阶梯,成功进入车厢内。
很累,追火车这段路,可以说是百米冲刺,差点跑断了腿。
我喘着气,找了个位置坐下,问玲儿:
“这火车也太奇怪了,进站不停靠,还有...为什么就我们两个人?”
“姐姐,别问那么多,知道的太多对你不好”
玲儿一改之前的笑脸,严肃的看着我。
“那你说的加程票是跨境票是什么意思?出国才会用跨境这个词语,我家是在国内啊...”
“不,你家不在国内,也不在国外,跨境是...”
突然,车厢内一阵剧烈的晃动,打断了玲儿的话,她急忙抓住我的手,大喊道:
“快,往前面的车厢跑”
我不明所以,回头一看,吓得说不出话来。
车厢尾部从上到下,整体开裂,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其扭成碎块,更像把一堆报纸放入粉碎机后出来的样子。
太阳渐渐落山了,火车在漆黑的轨道上疾驰,它尾部的车厢,正一点点消失,变成碎块的铁渣砸落在轨道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钻进倒数第三个车厢,关上车厢门后,晃动才停止。
这节车厢里,坐着几个人,一位看杂志的老人,一位打瞌睡的男人,还有两位带着小孩的妇女正磕着瓜子聊天。
这时,一位男乘务员,从前排的座位起身,向我们走来。
他很年轻,神情温和,长相很符合玲儿口中的那类温柔型暖男。
“买票了吧!请把票给我吧!”
玲儿掏出两张票递了过去,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玲儿。
玲儿盯着乘务员的眼神让我觉得奇怪,不像以往那种看到帅哥后会犯花痴的神情,而是紧张和不安。
她在担心什么?
男乘务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匣子,把两张票各插进黑匣子的凹槽里,嘀的一声,两张票化成灰烬。
“验证合格”
玲儿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这让我更加疑惑了,正当我要开口问问玲儿时,男乘务员说:
“在没有到达目的地之前,你们不要离开车厢,因为擅自离开车厢,乘坐资格会被取消”
说着,他突然将目光转向我,露出微笑。
“尤其是...不要跌落到火车之外”
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这是在提醒我吗?
“你们自己找位置坐吧!”
男乘务员转身返回前排的位置,将身形隐藏在座位里,只露出半截工作帽。
玲儿拉着我坐在最后一排的靠窗角落。
“你刚才在紧张什么?”
我戳了戳玲儿的手心。
“你离他远一点,那个人很危险,你能不能顺利回家,要看他”
玲儿在我耳边小声的说着。
“还记得你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吗?”
“我不知道,我忘记了...”
我如实回答,从醒来到现在,经历的事都是那么的匪夷所思,但又不违和,就好像本该如此。
“前几天我接到你奶奶的电话,她说你失踪了,问我你在哪里,我却在这里找到了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玲儿,你告诉我”
我迫切的想知道究竟哪里不对。
“...回家才是你唯一的路,因为你不属于...”
玲儿话还未说完,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我身后传来,她急忙去抓我的手腕,但是,慢了。
不知何时,身后的车厢墙壁破了个大洞,我跌出车厢外。
巨大的求生欲望让我单手死死抓着车厢外的铁杆。
“快抓住我的手”
玲儿一只手紧抓着上方的扶手,俯下身,用另一只去抓我的手腕,想把我拉上去。
可是,车速太快,风太大了,试了几次,我都没有办法抓住玲儿的手。
“既然跌落火车之外了,那就取消你的乘坐资格吧”
玲儿的身后响起男乘务员的声音,她大惊失色,回头大声辩解道。
“不,她没有...”
“我说过,不要跌落火车之外”
这句话,让我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站在玲儿身旁的男乘务员。
他的脸上,露出职业般的微笑,他的眼睛,毫无波澜,如一潭死水。
“为什么?”
我愣住了,这句话是从我口中发出的。
风这么大,我根本就张不开嘴说话,抓着铁杆的那只手承受着我整个身体的重量,肌肉拉扯的感觉,手心皮肤撕裂的感觉,真的很疼。
“你们...就不能放过她吗?她只是想回家啊”
玲儿语气放软了,她恳求着,再次来抓我的手。
“她已经没有乘坐资格了”
男乘务抓住玲儿的胳膊,拽进车厢内,车厢里的人围过来,帮忙按住乱动的玲儿,并劝解她不要耽误火车的行程。
男乘务走到洞口边缘,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从他的瞳孔里,我看到了我的身影。
那不是我...是另一个女孩的模样...
“你这样子会影响到火车的行程,可以请你下车吗?”
随着他的话语,手中的铁杆忽然裂开变成了碎块。
他离我越来越远,绝望涌上心头,这样摔下去我会死。
大量的水涌入鼻腔,好难受,无法呼吸。
谁来救救我...
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因为你永远都是一个人。
睁开眼睛,是刺眼的光线,身底下的碎石子磕的肉疼,呕出来一滩水后,发现自己躺在河流的岸边。
周围杂草丛生,不远处是火车轨道的高架桥。
顺着铁轨走,应该能回家吧。
这么想着,我爬起来,去照了一下河水,看看自己的脸。
是自己的脸没错,那为何在他的眼中是另一个女孩的脸。
沿着高架桥的右方前进,走了大概几十分钟,我看到了牛群。
有牛群,就有人。
我奔向牛群,看见一位老人,躺在牛背上昏昏欲睡。
我的到来,惊动了老人身旁的牧羊犬,牧羊犬朝着我吠叫,惊醒了老人,老人问我: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外来了”
“我...我迷路了”
“你的家在哪里啊?我送你回去”
“我的家在A市”
“A市,我也住在那里,离这里有点远”
老人掏出烟袋子,对着牛角敲了敲,接着指向另一头吃草的牛,对我说道。
“上去吧,我送你回去”
我是第一次骑牛,手脚并用,爬上牛背费了不少力气。
老人挥起鞭子,大呵一声,整个牛群开始向前移动,牧羊犬跟在牛群的最后面,发现落单的小牛,就会用吠叫的方式将其赶回牛群。
我坐在牛背上,看向远处的山脉,大片厚厚的云朵在山脉的顶尖浮动。
从正午走到黄昏,邻近日落,牛群停下了。
“吃点东西吧”
老人堆起篝火,从破旧的布包里掏出两个窝窝头递给我。
我摇了摇头,拒绝了老人。
我能感觉到寒冷、炙热、疼痛,却感觉不到一点饥饿。
老人用锈迹斑斑的铁罐烧了一些水,将窝窝头掰开,沾着热水吃。
我坐在一旁烤火,不知为何,那牧羊犬总是围着我转,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还有一丝...害怕?
起风了,风中好像还夹杂着其它的声音。
牧羊犬竖起耳朵,对着黑暗疯狂吠叫。
“是狼群”
一声狼啸响彻四周,老人惊觉起身,立即爬上领头牛的牛背,牧羊犬跳上牛背,卧在老人身侧,老人向我伸出了右手。
“快上来,我们要突破狼群的包围圈”
我伸手去抓老人的手,刚触碰到指尖,血液从我的眼前飘过。
我看向咬住胳膊的巨狼牙齿,只觉得身子一轻,视野远离老人几米远后,重重摔到地上。
“唉...”
耳内传来一声叹息。
老人挥动着鞭子,领头牛的体型迅速膨胀,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牛群炸了锅,一阵混乱后,牛群聚集在一起,奔进黑暗中。
我被扔下了...
无数如同铜铃般冒着绿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我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坐在篝火旁,熊熊燃烧的火苗,阻挡着黑暗中那些巨大的身影。
又起风了,这次的风吹得火焰摇摇欲坠。
火熄灭了,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那些身影慢慢的靠近,将我包围。
它们扑过来了。
手臂...背部...腿部...肉被撕裂的痛苦冲击着脑海。
最后一幕,是泛着冷光的尖牙映入眼帘。
我死了吗?
再次睁开眼睛,身体完好无损,而身边躺着一头堪比大象体型的黑色巨狼。
它死了,它的尸体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我注意到它的牙齿上,沾染着一些黑色液体,这些黑色液体我好想在哪里见过,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炙热的阳光晒着我,不多时,便以汗流浃背。
在这荒凉的戈壁滩,最多的就是带刺的杂草,偶尔还有几颗枯死的树干坚强的立在那里。
我起身,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嗓子很干,嘴里没有一点水分。
我很想喝水,可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除了土,什么也没有。
从日出走到日落,看着远方铺天盖地碾压过来的厚重云层,我心里一喜。
这是要下雨了吗?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我张嘴就喝,缓解一下又干又痛的嗓子,可是没等我高兴多久,一道如同柱子的闪电落下,将我面前几米远的地面辟出一个大坑。
紧接着落下第二道,直直的朝着我冲来。
我狼狈的扑到一边,滚了一身泥水。
第三道...
第四道...
无数道闪电,不断地钻出云层,劈向地面。
我跑到区域的边缘,看向天空。
云层翻涌滚动,就像一个巨大的活物,在扭动着黑色的身躯。
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出现在云层中,缓慢的旋转。
紧接着狂风肆虐,下落的雨水、大地的泥土,被狂风刮起,卷入天际。
望着那直达天际的黑色龙卷风,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龙卷风占据的面积恐怕已超过上千米。
在这大自然面前,自己就像一只蚂蚁,甚至连蚂蚁都不如吧,渺小和卑微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我。
如何才能逃离此地,是我内心里唯一的想法。
可是我能逃离这个地方吗?
龙卷风缓慢的向着我所在的方向前进,我奔跑着,感觉双腿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人的双腿终究抵不过风的吸力,当身体飞起来,被吸力扯进龙卷风里后,感觉就只剩下了三种。
气血翻涌,寒冷刺骨,无法呼吸。
龙卷风内,除了能把皮肤刮得生疼的砂砾,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头顶上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漩涡离我越来越近了...
不,我不想去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视野内的场景被无限拉大。
眼睛就像戴上了镜片,只是一瞬,仿佛脱离了什么。
啪一声,我回过神来,疑惑的看向手中的遥控器。
我在看电视?刚才是停电了?
窗户外,明媚的阳光洒在树叶上,几只在枝头蹦跶的雀鸟,叽叽喳喳的互相嬉戏。
我放下遥控器,去看插座上的灯,确实是停电了。
奶奶好像出去买菜了,爷爷也不在家,应该是去老年俱乐部打麻将了吧!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望着书桌,有种许久未归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强烈。
门响了,我打开门锁,拉开一条门缝,门外还锁着铁质的防盗门。
楼道里站着一个男人,个子很高,带着墨镜。
他的嘴唇颜色,是深红色。
男的也会涂口红吗?
我透过门缝,问他:
“请问你找谁?”
“你家里人在吗?”
“不在,出去了”
说完,我正要关门,被他一只手抵住门。
“刚才的电视好看吗?”
“什么电视?”
这话问的我莫名其妙,刚才看的什么电视我怎么知道。
“你忘了是吗?那就再看一遍好了”
他一把推开门,抓住我的衣领,往前一拽,我一头撞到防盗门上,除了疼还有眩晕。
“你以为你在家里?别做梦了”
窒息感再次袭来,我挣扎着去掰他掐住我脖子的五指。
“放开我”
他面目狰狞,嘴角沿着脸的两边裂开,张开了满是尖牙的深渊巨口。
“不要过来”
一瞬间的惊醒,发现自己坐在地上。
我慌张的看向四周,是戈壁滩,龙卷风已经消失了,但是它肆虐过大地的痕迹还在,比如那些被连根拔起随意散落的杂草。
“你醒了?”
那个男人,就站在我的身后。
“你...你别过来”
他身后的阳光很刺眼,让我无法看清他的脸。
想起梦中的场景,我更害怕了,手脚并用,想爬起来远离这个男人。
但是,却再一次跌倒,沾了一脸的土。
他来到我身边蹲下,取下了墨镜。
这人,没有眼珠...
“想回家,就用自己的双腿走回去,而不是躺在这里做梦”
说着,他指向自己那双黑洞洞的眼眶。
“梦做多了,下场就会跟我一样,明白吗?”
他戴回墨镜,起身正欲离开,我抓住他的裤腿,声音沙哑。
“等等,告诉我...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
“不,你知道”
我倔强的说着,在垃圾桶旁醒来的那一刻,我的记忆就处于时有时无,一片混乱的状态。
玲儿的出现,让我有了短暂的清醒。
现在又是一次短暂的清醒,但是我却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真可怜,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听好了,你的名字是...”
突然,地震山摇,大地塌陷,而我正好处于塌陷的边缘,泥土冲击着我的身体。
震耳欲聋的声音盖住了男人的话语。
没有力气了...
我看向那个巍然不动的男人,任凭泥土带着我卷入地缝中。
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碎石...
——梦醒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