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黑夜吗?
寂静,漆黑,阴冷,都是黑夜的代名词。
每一盏路灯能提供一个直径五米的圆形光照区,在这区域之外,可以借着灯光的余辉,看清周围环境的大致轮廓,可站在这区域之中,因为眼睛适应了光,反而会被黑暗遮挡住视线,什么都无法看清。
所以站在灯光下,唯一能看见的,是十米开外,另一盏路灯的光照区,至于中间的路面以及路面的周围,那些被黑暗覆盖的地方,里面会有些什么呢?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林间小道的铁质长椅中,身下硬邦邦的铁板和刺骨的冰冷让我清醒了不少。
我看向树林,内心诧异。
我看到树林之外是一片湖面,湖面的另一边是高楼大厦,视线在高楼大厦之间快速穿梭,只是一瞬,我便看到了那略带寒冷的光消失在地平线中。
眨眼间,视野拉回眼前的树林,紧接着便是天地急速旋转,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
我吐了,吐尽口水,只剩干呕。
黑夜到来,长椅旁的铁杆路灯亮了,哒哒哒的声音在灯光无法顾及的黑暗中响起,就在不远处,是皮鞋踩踏石板的声音。
有谁来了吗?
我抬头盯着黑暗,近乎两米高的模糊黑影出现,由远及近,站在光照区外,不再前进一步。
它在看着我...
害怕吗?不,我感觉它不是来伤害我的...
它动了,一只脚踏入光圈内,在光照下,露出那满是伤痕的小腿,接着是沾满尘土的中分裤,破烂的灰色披风,掩盖着半张脸的宽大兜帽,它的身高也随着前进的步伐慢慢缩小,最终停留在一米六。
它站在我面前,掀开了兜帽。
是位少年,第一眼给我的感觉,是位发育不良体弱消瘦的男孩,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那温润如玉的风姿,天质自然。只是那如同宝石般紫色的眼瞳透露出一股沧桑和疲累。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无法言语,长时间的干呕让嗓子很痛。
“姐姐,请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这个少年,是谁?
在他的瞳孔中,我看到了自身的倒影,那张脸不是我的,是另一个女孩的。
我张了张嘴,强忍着疼痛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我不是...你姐姐”
“不,你是姐姐,无论是何种外来之物,都无法改变这张脸,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
他拨开遮住我耳边的碎发,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庞,那双眼睛流露出的感情,让我无法理解,因为那是看着深爱之人才会有的眼神。
他的手,很冰冷...
“姐姐,跟我回去好吗?我保证今后都会听你的话,我已经放弃了那些实验...还有那些实验体,我也会送它们回家的...”
“请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黑暗真的好可怕”
“...延续也好,毁灭也好,这些结果都不如姐姐的存在让我安心...”
他跪在长椅前,那近乎乞求的语气让人疼惜。
身体本能的抬起手,伸向他的脑袋,揉了揉那乌黑柔软又略显凌乱的短发。
他欣喜的看着我的动作,抓住我的手腕,语气有些激动。
“姐姐,你原谅我了吗!我们回家吧!”
语罢,他身下的影子开始膨胀,覆盖整个光照区,顷刻间,便化为巨大的漩涡,
我瞪大眼睛,看着从那漩涡中伸出几条像触手一样蠕动着的不规则的黑色液态体,缠上少年的背,顺着他的胳膊攀爬,最后卷住我的胳膊。
这...这是...
亲戚家...医院...还有...老鼠?一些陌生的记忆强行钻入我的大脑。
头好痛,胳膊也好痛。
不...我不要跟他回去,家,我要回家...奶奶还在等着我回家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黑色液态体脱离了我的胳膊。
他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望着我,黑色液态体如同蛇一样在他身上游走。
又一次,身体本能的从长椅中站起,张口说出一句冰冷的话。
“我不是你姐姐,因为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姐姐...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回去,回到你的世界中去,你应该知道,我早就已经死了”
“不,姐姐,你跟我一起回去”
他朝我伸出右手,看着那些黑色液态体正在拉扯着他,我很想过去将他拉出漩涡,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是站在原地。
又是一句冰冷至极的话从口中发出。
“黑暗的深渊是你唯一的归宿,你这个没有心的怪物”
“姐姐...”
他放下了手,绝望和悲伤转化为一滴泪水,溢出眼角,滑下脸颊。
我就这么看着他被身下的漩涡吞噬,直至地面恢复正常。
身体能动了,我重新坐回长椅中,闭上眼睛,整理着脑海中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我是谁?我好像在不同的地方死了很多次,那些黑色液体总是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有我的血...颜色似乎和常人不同?
想到这里,我睁开眼睛,伸出左手,看着手腕上的青筋,有种想要割开的冲动。
叮当一声,一把刀掉落到长椅上。
看着泛着冷光的锋利刀刃,我并不好奇刀是从何处来的,内心某种感觉一闪而过,就好像我想要的就会出现,本该如此,理所当然。
我犹豫了很久,终是握住刀柄,对着手腕划了一刀。
血是鲜红的、热气腾腾的...并不是...绿色的
手腕处传来刺痛,血就像活了一样疯狂的往外冒,我扔掉刀,压住手腕的伤口,可是没用。
全身无力感袭来,我瘫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大片的鲜血浸湿整个光照区。
冷,好冷,眼皮好沉,好困...
“醒醒...下课啦,该回家了”
清亮的女声唤醒了我,我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甩了甩发麻的胳膊。
“你可真能睡,中途都叫不醒你”
我看向同桌,她和我同岁,同一个班,因为性格合得来,我俩也因此成为了好朋友,经常一起下上学,每到假期的最后一天,会一起疯狂的补作业。
“叶子,我...”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就睡了一个自习课,你都能做噩梦啊,晚上早点睡吧,别熬夜了”
看着叶子清秀的脸,不知为何,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我想你了...叶子”
“你睡糊涂了是不是,快背上书包,走啦!”
“哦,好,等等我”
我连忙背上书包,追出教室,牵住叶子的手走出初中的教学楼。
叶子从停车位推出自行车,带着我骑出校门,行驶在马路右侧。
我抬头望向天空那阴气沉沉的云,说道。
“好像要下雨了”
“是呀!天气预报上说,明天会有一场大雨”
“对了,你刚才做了什么梦呀,我看你醒来后魂不守舍的”
“我做的梦啊!让我想想,梦有点乱,好像是梦见了老鼠...不对,狼...也不对,哎呀,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算啦,反正也不是什么好梦,你这做噩梦的习惯也挺久的了”
“没办法,小时候看太多恐怖电影了”
“也不单单跟恐怖电影有关吧,我听我妈说,容易做噩梦的人,心里没有安全感”
“或许吧...哎,对了,明天记得把数学作业给我抄抄”
“好,我明天早点来你家,你早点起来,你家到了”
叶子停下自行车,我站在花池的梧桐树下,挥着手,目送叶子离去。
走进家属楼的大院,看着花池里的柳树枝条追随着轻风微微晃动着,那颗柳树正对着我家卧室的窗户。
我走到楼门前,停下了脚步,下意识看向左边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地下室里似乎发生过什么...是什么呢?
我刚进入楼道,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突然从暖气包下面窜出来,闪出楼门外,消失不见。
“吓我一跳,原来是一只老鼠,是从地下室里跑出来的吗?!”
我抚平受到惊吓的小心脏,上楼敲了敲门,开门的是爷爷。
“你打麻将回来了啊?今天钻了几回桌子啊”
“嘿,今天就输了一次,钻了一回桌子”
爷爷一边说,一边走到客厅,拿起遥控器躺在沙发上继续看他的新闻。
我回房间,放下书包,去了厨房,看到奶奶正在洗碗,她问我:
“今晚想吃什么饭?”
“下面条吧,我喜欢你做的酸汤辣汁面”
“哎!你不是中午才吃过吗?”
“我还想吃嘛,因为你做的面很好吃”
“好好!给你做还不成嘛,先去看电视吧,一会面就来了”
奶奶从冰箱里拿出一把小白菜,洗干净切碎,然后起锅烧水,下了一撮细细的挂面,打开橱柜,拿出花边瓷碗,倒入醋、蒜汁、芝麻油、鸡精、辣椒等调味料,等面熟了放入小白菜,再煮个几分钟,关火,将锅里的汤面倒入碗中,一碗鲜香四溢的面条就做好了。
我坐在客厅的茶几旁,看着奶奶将这碗面放在我面前,心里莫名一酸。
有多久没吃到这碗面了呢?好像很久了...久到我都已经忘记了它的味道。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
“没...没有,奶奶,我刚才看到一本感人的故事,忍不住...”
“好啦!故事终究只是故事,快吃吧”
奶奶拿纸巾擦掉我脸上的眼泪,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大口的吃着面条。
喝掉碗里最后一口汤,幸福感由心而生,在这一刻,我觉得很快乐。
“奶奶,你做的面条真好吃”
“你想吃了我就给你做”
奶奶端走了空碗,再看爷爷,正打着响亮的鼻鼾。
看完电视,墙上的钟表指针走向数字十二。
这么晚了,该睡觉了,明天叶子还要来家里呢,要早点起床的。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钻进被窝后关上了灯。
当我闭上眼睛那一刻,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微微睁眼,看向正前方的窗户,外面的柳树张牙舞爪的扭动着身躯。
外面刮风了么...明天要下雨,晚上刮风很正常,继续睡吧...
我翻了个身,刚闭上眼,一阵风声钻入耳内。
这刮风的声音怎么那么大?
再次睁眼,窗外的柳树好像变大了不少。
柳树摇摆的动作怎么有些不协调,这不像是被风刮得,更像是柳树自己在用枝条疯狂的抽打着窗户,防护栏都被抽的嗡嗡作响。
我掀开被子,起床靠近窗户,借着窗外大街上的路灯余光,看到外面狂风肆虐,街边一排梧桐树都在摇头晃脑。
有些冷啊,赶紧回被窝吧!
等等,窗户的玻璃怎么出现了裂纹?
我伸手摸向玻璃,玻璃突然碎裂出一个小洞,柳树的一根枝条趁机钻了进来,狠狠的抽在我的脸上。
好痛,这树是活的...不行,不能让它进来。
我急忙跑向客厅,拉开电视机下的柜子,又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拿着宽胶带就往屋里奔。
又有几根枝条挤了进来,疯狂的向我挥动。
我心下一横,上前一把抓住所有枝条。
好痛,枝条上有刺。
举起菜刀用力一砍,一声刺耳的风啸声响起,那是柳树痛苦的尖叫吗?
砍断这些枝条后,我拉开胶带将整个窗户封住,直到胶带用完,我才停手。
这样还不够...它会冲进来的。
我想起床底下存放着老式的木质隔板,便费劲的拖出隔板,挡在窗户前。
对了,爷爷奶奶...我刚才动静那么大,为什么没有吵醒他们?
我先去了爷爷的房间,床上空无一人,那奶奶呢?我奔向奶奶的房间,奶奶睡觉是不会关门的。
可就在我即将走到门前时,恐惧涌上心头,我停下了脚步。
不要过去,不要出声,就站在这里,不要动。
我紧贴着门旁边的墙面,斜看向房间里,床上空无一人,奶奶也不见了。
而正对着床的窗户外,出现巨大的黑影,接着便是一只眼睛慢慢移动到窗户前,那只眼睛的红色瞳孔和窗户一样大。
它透过窗户,在房间里搜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我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脑门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我偷偷看过去,窗户外的那只眼睛已经不见了,但是巨大的黑影还在,它在看楼上的窗户。
我抬头看向楼顶,惊讶的发现,我的视线居然穿透了墙壁,将二楼房间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也看到了那只眼睛正在往上移动。
接着是三楼...四楼...
到了五楼,一声凄惨的叫声钻入脑海。
我看到了,五楼那个梦中惊醒的男人,被那只眼睛看到了,他尖叫着想跑,却被破窗而入的腐烂巨爪抓出窗外,撕成了碎片。
视线中断,眩晕感和恶心感随之袭来,我跪在地上,强忍着恶心,捂着头,身体不可控的颤抖着。
突然,茶几上的遥控器掉到了地上,这一声响动,让我的心彻底揪了起来。
客厅的窗户正对着我,那只眼睛出现了,慢慢的移动到窗前。
巨大的瞳孔将整个窗户霸占,死死地盯住我。
不...不...别吃我...
整个窗户蹦碎了,我连滚带爬的冲到了门口,打开门,一个趔趄滚下了楼梯。
必须离开这座楼,一旦出口被堵住,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可是迎接我的是楼道外两旁的花池里,那些疯狂扭动着躯体的植物。
我忍着恐惧,光着脚跑出楼道,冲向大院的铁门。
跑出去...只要跑出去,这些花池里的植物就杀不死我。
忍受着植物的抽打,冲出院门时,我才知道我错的离谱。
站在那宽阔的人行道中,冷冽的寒风刮得皮肤生疼,那些粗壮巨大的梧桐树,直接弯折躯干,用庞大的树冠三百六十度旋转,摩擦着地面扫向我。
这还是树吗?
我看着眼前飞过去树冠,心有余悸。
只差一步的距离,我就会被树冠扫飞。
还好它们被大地限制着,只能在固定的位置转动。
巨大的黑影笼罩大地,它绕过了那栋楼,比六层楼房还高的庞大身躯,霸占了人行道和马路。
数不清的残肢断臂聚集在它身上,四只红色眼睛在它的身上上下浮动,它的本身,则是一副巨大的某种野兽的骨架,很像电视里看到的恐龙骨架,骨头之间的衔接处,流淌着黑色液体。
它发现了我,向着我缓慢移动,腐烂的巨爪从它身上飞出,朝着我压过来。
我一跃而起,飞跃到马路中央落下。
什么时候...我能跳这么远了?这种跳跃距离不是人类该有的...
巨爪触碰过的地面,冒出黑烟。
我沿着马路奔向十字路口,身手矫捷的依靠跳跃躲过两边梧桐树的袭击,身后的巨爪再次扑来,这次速度更快了。
我向前一滚,避开巨爪,还没起身就被随之而来的树冠撞击,整个人飞了出去,滚了几圈,趴在十字路口中央的红绿灯的灯柱前。
刺痛传来,全身的骨头就像被拆了一样,五脏六腑都搅拌在了一起,大小不一的伤口遍布整个身体,我艰难的转过身,举起手臂,看向划痕。
绿色的血,原来...那些不是梦...
一抹特殊的感觉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风不冷了,伤口不疼了,就连心跳声似乎也没有了...
就好像,本该如此...理所当然...
我站起身,抬头望向那跟楼层一样高的灯柱,灯柱上方是长条形的广告牌。
我踩着灯柱的台阶,向上一跃,接着踩住广告牌一蹬,飞跃到灯柱顶端,站在铁质的圆球上,平静的看向那缓慢移动着的庞大身躯。
恐惧、害怕、绝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是谁?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在排斥着我,惧怕着我...
风越来越大了,头发被吹得乱飞,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这时,一句低吼在风中飘荡。
“你想与整个世界为敌吗?入侵者...”
原来...我是入侵者...
——梦醒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