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又是辗转反侧。
我披了外衫想出门透口气，刚推开门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柳飘飘扬起的拳头触电一般缩了回去，我这大半夜受了惊吓自然也是没有好脾气，扬眉问道：“不睡觉站我门口要做甚？”
柳飘飘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眼睛不敢看我，声音倒是气势一点都不弱：“你不睡觉干嘛去，又要月下话家常吗？”
他跟在我身后，随我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我侧头看向他：“找我有事？”
柳飘飘咽了口吐沫，我以为他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停顿了两秒，他道：“我为自己的无理取闹向你道歉。”
我不解地问：“你干嘛啦？”
他若有所思地审视我，突然轻松一笑：“你没放在心上就好。”说完，表情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我抱着膝盖道：“睡不着，有人说说话也好。”
我这话不假，抑郁烦闷，身边有个熟悉的人会让我有种安心。柳飘飘忽然屈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不如一觉到天亮明日再说。”
我回瞪他：“别没大没小。”
我俩大眼瞪小眼，同时笑出声来。我摸了摸他的头毛：“都回去睡吧，你说的有道理，姐姐这次就听你的。”
——
赫连雪这次倒是清醒过来了，人又变回了初见时的淡淡。这回拓跋崇专门安排了一个女医官协助音离施针，我乐得轻松也没去多嘴。
赫连雪整个人趴在床上，与我们只隔一个屏风，女医官很利索，扎完针果断退了出去。音离这才从怀里掏出一根香来，不一会，屏风那头的赫连雪恹恹欲睡，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双儿，我是师父，你快睁眼看看我。”我坐在床畔，轻轻拍了拍她。
音离用眼神示意我再唤她一次。我再一次重复上一句话，趴着不动的那人动了动手指，猝然睁开了眼睛。
“师父——”
她这一声低沉而悠远，似乎穿越了漫长的时空，像一个长途跋涉想要穿越沙漠的旅人，在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看见了前方的绿洲。
赫连雪就着我手上的力道坐了起来，我不解地看着她那如同长梦初醒的眼神，就听她又唤道：“师父，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她的瞳孔这回是完全聚焦在我的脸上，我看了眼音离，便顺着她的话道：“傻徒儿，师父怎么会杀你呢？”
她的眼中有一丝涣散，摇了摇头，柳眉微蹙。“师父为何要杀我？我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她喃喃自语，一手扶上额头，“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另一只捏着我腕间的手越收越紧，瑟瑟发抖。
我没法去拍她的后背，正欲放轻声去安抚她，岂料音离率先出声：“燕双飞，你怎会记不起自己犯下的罪呢！”
这一声质问当即产生了效果，赫连雪猛然睁大眼，震惊至极地看向我：“师父你知道了！我没有背叛你，我没有！小雪她总是挨打，她是我的亲妹妹啊，所以，我才答应和她换身份，替她暂时去大师父那里，我真的不知道，她们的阴谋是早安排好的！”
赫连雪咬着下唇，看着我的眼神格外的凄婉。我手下一松，她翻身下床跪倒在我面前，“徒儿一直守护在二师父身边，千里迢迢去了大鸾，隐姓埋名，既是答应师父的嘱托，也是等着您回来的那一天。”她闭上眼，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徒儿无颜面对师父，能死在您手下也是毫无怨言。”
我拿出燕双飞给我的画，对她道：“小雪说，这样东西一定要带给你。”
她接过画轴，随着画卷展开，她眼中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小雪——”，口中再次叫出这个名字，毫不迟疑地问道，“这幅画原来在她手里，她欺瞒我，原是为了这个。”
我与音离面面相觑。
赫连雪突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大笑：“同胞姐妹，终是敌不过外物之诱，她害我间接害死了师父，如今又把这东西还回来，是提醒我大错已铸，终生不得原谅吗？”说着，动手就要毁了那画。
我当即将她一掌劈晕了过去。
在我听来，赫连雪所说简直就是胡言乱语，除了了解到她不是赫连雪而是真正的燕双飞之外，完全听不懂她其余的话。可是，就在她痛心疾首呼唤我为师父，阐述自己的过错的时候，为什么我会一时心乱如麻，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我努力想要去回忆那些根本不属于我的记忆，大脑中就好像从里有一道闸，将妄图想要输入进去的内容牢牢隔绝在外。
太阳穴的刺痛再一次传来，我只敢四肢无力，浑身尽冒冷汗。
音离第一时间觉察出了我的不对劲，一手将我扶住：“怎么了？”
我握住他的手臂，平复呼吸：“可能是噬心蛊发作的时间快到了。”
音离将赫连雪抱起来放在床上，又赶紧替我号脉。我收回手对他道：“我无碍，你帮我看看她脑后的发钗，我在燕双飞头上见过一模一样的一枚。”
音离将她头发拨开，小心翼翼查看。他转头神情有些怪异，我虚弱一笑：“不要去拔，不然她会彻底丢了性命。”
“发钗为何会与头部紧密相连？”
“金针封脑，断情绝爱，贪嗔痴欲，四大皆空。”我缓缓吐出这十六个字，仿佛这十六个字本身就是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又或是脑中那个闸门微微开了条缝隙，将这十六个字不动声色推了出来。
“什么？”音离狐疑的看向我，我苦笑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但似乎就是知道。”
“看来，赫连雪和燕双飞的失忆都有了解释，她们不是受蛊毒控制，而是金针封脑的术法。”我看着赫连雪的睡颜，她这会倒是安静的像个孩子，“要想让双儿醒过来，唯一的办法只有安排她们二人见一面。”
我心里同时迸发出另一个念头，这或许也是解开美人图秘密的一条蹊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