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木缘凝视着天空中那数百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像一颗颗包裹着橙色烈焰的流星。
它们落了一天一夜,从遥远的天际而来,猩红的光线染透了整片夜空,火焰所落之处,激起漫天尘土。
城外的焦灼气息掺在风里,飘了过来。他轻轻摩挲右手上那枚象征王权的雕玉扳指。
每当他思考时,就会不知不觉做出这个动作。
一袭罗纹黑衣的探子不知何时抱拳立在他的身后,纳木缘停下手里的动作。
探子禀报:“火流星可能是来自天界,我族暂无伤亡,流星所坠之处只发现了破损的鎏金甲”
纳木缘眼神刹那间变得凌冽起来,当听到“鎏金甲”时,他心里就已经明白了。
这世上穿的上鎏金甲的还能有谁?
他挥挥手让探子退下,唤过近身侍卫耳语几句,那侍卫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纳木缘看着那些缓缓坠下的火流星,皱紧了眉头,喃喃自语,“武神临世,天降朱火,这是不祥之兆啊”
鬼影重重的森林中,交错盘曲的参天榉木生的茂盛,郁郁森森地遮住了月光,只有几丝惨白的光线透了进来。
两个黑影奔逃在这令人窒息的暗色之中,他们身后的人似乎并不着急解决他们,只是紧紧跟在身后,不远不近。
偶尔有几梭长标擦着他们飞过,却不打在身上。
两人明白这只不过是在消耗他们的体力,到时就能不废吹灰之力拿下他们。
再往前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原,等到了那里,他们就成了暴露在猎人弓箭下的猎物了。
两人急行飞驰了数十里,突然分作两股散开,那留下的一人打算正面挡住身后的追兵,反而向着身后冲去。而那数十个黑影也十分默契的分散开来,其中四个一闪而过,继续追着那奔逃的一人。
树林中没有一丝声响,空气似乎在这严密无缝的黑暗之中也难以流动。黑影各站两边,如果不是那一双双金光流动的双瞳,没人会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你们也不必躲了,要取我性命,就尽管来吧!”留下来的那人先开了口。
藏匿在黑暗之中的人也都缓缓露出了身影,他们皆身着青衣,腰系白练,袒露出半边身子,上面纹着形色各异的兽纹,隐隐透着红光。
他们手里拿着通体晶莹剔透的剔骨长刀,刀身细长,微微发出龙吟声,回荡不绝。手持长刀的黑影站定身姿后,宛如石像一般伫立不动,只有一道道杀意弥漫的金光流动。
独自站着的那人暗暗道了声不妙,握紧了手中那柄刺金长枪。左脚向后挪移一步,摆出防御姿态,轻喝了一声“开”,顿时身后生出两道交叉圆轮,金光四射,上有天文环绕,缓缓转动。
金光刺眼,把那人周遭的黑暗一扫而尽,宛如白昼。只见那人一脸少年模样,身穿虎头鎏金甲,白澄澄的细麟缎衣衬在下面,气宇不凡。端着一杆火红色的刺金长枪立在那里,自有一股威严。
那人一拨长枪,贴地画了个半弧,厉声喝道“杀便杀,更待何时?”话音未落,那几个青衣人就到了眼前,挥手起刀,细薄的刀刃速度极快,带着劲风袭面而来。
少年不紧不慢,足尖轻轻点了下地,就势翻身躲了过去。接着转身发力打了个回马枪,刺在了刀刃之上,一时间金戈交击,铿锵震耳。
还未等少年收回长枪,两侧便各飞出圆轮弯刀,险些切住少年。他把那柄长枪高高掷起,双掌横推,长枪分作百十柄,带着火焰直直扎向那些青衣人。
长枪犹如苍鹰入云,带着猎猎作响的破空声将地面击起烟尘。
待他稍稍喘息,眯起双眼望向那团烟雾。霎时间,那烟尘里飞出三柄长刃刺向少年,少年轻舒猿臂,把背后双轮附在手上,硬生生弹开了长刃。谁知那刃化作银丝缠住了手腕,双手无处发力。
正当他挣扎之时,又来两股银丝缠住了双足,银丝绷直,把少年吊在空中。少年方才意识到这银丝乃是寂静宗的暗器,能使人动弹不得,法力尽失。
而这些青衣便是寂静宗的护法僧人,称作“大幻化网者”,身怀六种武器,意为斩断六欲。长刀斩怒,银丝斩乐,圆轮弯刀斩喜,飞梭斩哀,铜尺斩爱,短刃斩恶。但这六种兵器皆可互相幻化,让人难以招架。
打从一交手少年便知对方来头不小,可没想到竟是寂静宗的僧人,以前只是听父亲说过,这些隐居在天境深山老林里的僧人曾在反抗圣母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没想到这种隐世的宗派居然让自己碰上了。
少年被银丝缠住,无处发力。只能悬在空中,咬得牙关铮铮作响。四名僧人各执一根银丝,那另外两名僧人盘坐在他面前,结了法印,咏唱起经文。
少年听见那经声灌入脑袋,头疼欲裂,不由发出吼叫。身上的鎏金甲也嗡嗡作响,好像要逃离出去。若是这金甲离身,自己便会只剩肉身任其宰割,金甲就是武神魂力的居所。
那两名僧人忽然睁开双眼,同时大喝一声“破!”,金甲便开始化作金粉,逐渐消散。少年感觉到体内的生命也随着它渐渐流逝,眼睛里的金光也黯淡了下去。
父亲曾说勾陈大帝的光芒将会庇护所有的武神,可自己也明白哪有什么天神会庇护自己,只有力量能够保护自己。
他不仅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家人,保护他那年幼的弟弟。他自小天资过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练习,但就算他成为了最年轻的豪锋武神,那种不安永久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想到那一次跟随父亲去打猎,一直到日落后才回来,一眼就看见弟弟倚靠在门柱上昏昏欲睡,不由得笑了出来。
弟弟睁开朦朦胧胧的双眼,一脸泪痕,哭哭唧唧地投到自己的怀抱里了,像一只初生的小猫。原来弟弟在门口等了一整天了,一大早找不到他,还以为自己不要他了,就蹲在大殿门口守了一天。
一想到这里,他就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现在呢?妹妹和弟弟现在逃到哪了?父亲母亲和族人都死了,豪锋武神族就这样被抹去了吗?
不!不行!只要弟弟妹妹还活着,豪锋武神的血脉就不会断绝!
他就算战死,也要为他们争上哪怕一分一秒。豪锋武神从来不会低头,更不会任人宰割!
少年默念法咒,双目里的金光又重新燃起,竟扯断了银丝,那比太阳还炽热的光芒汹涌澎湃。那身金甲也没有了原先那般盛气凌人,反倒透出一股邪气。
强大的气流把僧人们击退数米,他们就势打坐,吟唱起“寂静尊咒”,胸前的兽纹透出幽光,只见一尊六臂赤面大佛自地面升起,手执法器,面相忿怒,满口獠牙。
这尊大佛便是忿怒尊,乃是寂静尊的伏魔态,又称“忿怒金刚”。
那少年早已没了意识,漂浮在空中,双目流下殷红色的鲜血,在脸颊上勾出诡异的花纹。而他身后的金轮也变化为了黑色的弯月状。
那为首的僧人心头一惊,这并非豪锋武神常态,怕不是大黑天武神!只有偏离正道修炼的武神才会变成这样,而结果只有元神俱散,弑杀成性。
大黑天武神与大豪锋武神不同,分别象征着暗与明,大黑天原是圣王座下左护法,后来因为残暴无度而被贬入地狱,成为噬杀神。
这少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武神禁术,硬生生将血肉献祭,变成了大黑天武神态。众僧齐力举起手臂,那尊大佛也依着他们的动作举起所持的弯刀,重重劈下。
少年还没等那几人高的弯刀落下,便举起双手凭空一夹。那柄大刀便像是被定在那里,动不了一分一毫。众僧见状,不由大吃一惊,立马腾出左手推向少年。巨佛狰狞着面孔,身后**上的业火熊熊燃烧,三只手臂各持着法器舞向少年。
少年披散着头发,见不到面孔。周身黑雾萦绕,等那黑雾散去,只见得那少年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头生四目,虎面龙牙,赤发红龇,通体黝黑,背负弯月,手里生出燃着烈火的长剑,体态同那大佛一样大小。
两个巨物短兵相接,有如天神交战。兵器击打传来的巨响将耳膜震的生疼。那片遮天蔽日的树林也被拦腰折断,烧成了灰烬。月光撒在他们身上,像是铺上北国的寒霜。没有滔天的战吼,也没有恐惧的哭号,这一切就如同是无言的决斗。
交战数个来回后,僧人们开始渐渐不支。大黑天武神乘其不备斩下忿怒金刚的三只手臂,大佛重心不稳,发力推开大黑天武神向后踉跄倒去,僧人吐出一口鲜血。他们见此情景,交换了眼神,断了生念。
大黑天武神迎着大佛刺去,呼啸的长剑刺穿了胸膛,从后面贯出。大佛一手结法印,剩下两只手紧紧抱住大黑天武神,使它无法脱身。
众僧低头念了一句“归如是”,便闭上了双眼,那法印带着狂风跟武神接触的一瞬间,整片森林的土地轰然坍缩下去,腾起的烟雾高达百尺,连同僧人和那武神大佛一同落入深渊。不出半刻,那个大洞重新合拢,四周寂静无声,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那焦土都变成黑红色。
在另一边,怀抱着孩子的少女掠过平旷的原野,双足却不着地,而是踩在两轮碧蓝色的光轮之上御风而行。
怀里的那个男孩扬起脸来,怯怯的说了声“姐姐”,那张小脸上挂着豆大的泪珠,让人心疼。
又是一梭长标飞来,切断了女孩束起的长发,女孩躲闪不及,一个踉跄,钻进了齐腰深的灌木之中。
女孩移过一个光轮,凭空画了个圆,那光轮便化成了蛋壳状的光晕包住了小男孩。女孩按着光晕,哽咽着说“去找长生舅舅”用力一拍,那小男孩远远地飞了出去
女孩眼眶通红,忍住泪水,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而那小男孩在罩子里嚎啕大哭却是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任凭光轮载着自己飞走。
女孩褪下身后的黑色披风,一身鎏金甲现了出来,上面纹着青鸟绣鱼,栩栩如生。女孩嘴里喘着粗气,连续上时间用武神力奔逃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
但她仍旧摆出迎敌状态,手里那赤练般的锁链长剑反射着月光,杀气逼人
一直跟在身后的那几名僧人停了脚步,远远立在她面前。
她蓄力一挥那长剑,那剑身便化成数不清的飞镖旋转着袭向僧人。飞镖形如蝴蝶,光滑可鉴,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他们,只留下点点银光可见。
那四个僧人不动声色,只挥起长刀弹开飞镖。可那飞镖像是活物一般,躲了过去又从背后飞了回来。四人招架不住,合力使出了“风咒”,一股强力的飓风便由四人中心向外散开,把那些飞舞的蝶镖全都冲散在地。
女孩双手一挥,那些跌落在地的镖又聚在了她的身旁,嗡嗡作响。
那僧人停了“风咒”,摆出了进攻姿态,横着长刀,贴在臂上。
身影一闪,便凭空消失了。
女孩不敢掉以轻心,把那仅存的光轮分在了蝶镖上,指使它们绕着身躯转了起来。蝶镖飞速旋转,形成了一个泛着白光的球体,把女孩紧紧裹在里面。
“当当当”几枚铜尺击打在飞舞的蝶镖上,火花四溅,把球体打开了几个口子。铜尺并不减速,从其中横贯而出,来回穿梭。
女孩不得不调移其它蝶镖填补空当,铜尺来势凶猛,把女孩身上没有防护的部位刮开了数道伤口,正往外渗血。
女孩脸色苍白,额前的发丝黏着汗水贴在脸上,看起来十分吃力。
她收起剩下的蝶镖,双手合十,那摇摇欲坠的镖身泛起层层寒气,凝结成了手掌大小的冰锥。
冰锥如离弦之箭刺向当中那名僧人,女孩早已等待许久,一跃而起,借着冰锥当垫脚石,在空中飞快前进。
她的目标便是当中那名操纵着铜尺的僧人,但她知道自己就算冲到他们之中,凭自己的力气也难以脱身,这场战斗本身就是虐杀,自己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可自己拼尽全力可能会换来武神一族最后血脉的存留,这样就足以以命相搏了。
冰锥散发着寒气,直冲向僧人面门。僧人虽有准备,可还是被女孩劈下的短刃伤了臂膀。那三名僧人跃到空中躲过了冰锥,正好在女孩头顶之上。
他们显然没料到女孩用这种送入虎口的自杀式攻击,只顾得躲避,忘了结阵。
女孩反手收刀,正要再刺。三柄长刀穿透了她的胸腔,把鎏金甲震成碎片。
女孩的手臂软软的垂了下去,那双眼睛也顿时失去了生气。三柄长刀吸足了鲜血,通体发红。
原来那三名僧人见女孩又要刺击,凭空掷出了长刀,长刀被那名受伤的僧人操控,转了方向,刺进了女孩身体里。
那名受伤的僧人点了手臂上几个穴位,血便止住了。只是那手臂也算废了,徒剩下半截留在外面。
四人不敢耽搁,收了那三柄长刀,正欲离开。却听见身后响起风声,不由得警觉起来。
为首的僧人闭上眼睛,感知周围的环境,周遭时间仿佛静止,却捉摸不到任何活物。寂静宗擅长已自身灵力感知环境,将五觉放大百倍,弹指一挥间被拉长,任何活动的物体都会被捕捉到。
忽然间,他感到侧翼一凉,等他睁开双眼,一束雷电已到达眼前。
他甚至看到那束闪电在空气中分散出如树梢般的细小分支,那束闪电直接击在僧人脸上,使得他上半个身子都化作肉泥。
另外三名僧人还没来得及惊讶,一股劲风便已到身边,一名穿着斗篷的男子出现在三人身后。三人正欲发力,却发现动作慢了许多,往日瞬间可以做出的动作,此时却想被拷上锁链一般笨拙。
他们感到呼吸困难,原来是这片区域竟然被高速旋转的风抽干了空气,形成了一个类似暴风眼的区域,这也是他们感到轻飘飘的原因。
男子掌心里握着一团闪电,那灰白色的光焰让他们眼睛刺疼,却连闭上眼睛的动作都难以做到
闪电被男子按在手上,顶到最靠近的那名僧人。那团闪电穿透他的身体,闪电仿佛一条游鱼,紧接着游向下一个人,等闪电贯穿最后一个人身体后,那被放慢的动作才变成正常。
三具尸体重重倒在地上。
男子背着双手,看也不看地上那四具死相恐怖的尸体,仿佛就像散步时捏死几只蚂蚁一般随意。
男人走到女孩尸体旁,凝目看了看,冷笑了出来。
“豪锋武神也落到这个地步了?”
随后从女孩脖子上扯下一根配饰,一枚虎头赫然入目,虎口中叼着一颗红色的晶石,闪闪发光。
男人收起虎头项链,转身走进黑暗之中。他俯下身子,对着那团光晕一点,里面包裹着的男孩跌到地上。男子伸手按在男孩头上,低声说道“从今天起,你叫纳木彻,你的村子被火流星摧毁,你是仅存的人”,那男孩闭着双眼,机械地重复着男人的话。
说完,男人指尖一碰,男孩便沉沉睡去。梦里男孩看见了父亲和母亲,他们还像以前那样向他张开怀抱,他朝着他们跑去,却怎么也追不上,他大声呼喊,只能任凭他们渐渐远去。男孩感觉疲惫感像潮水一样袭来,四周变得黑暗,他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第二天,侍卫队在一处被燃烧殆尽的废墟中发现了一个男孩,名为纳木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