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无数个坎，跨不过去的时候痛苦万分，跨过去了以后又觉得微不足道，再一度被压力弄得近乎崩溃以后，秦小椋算是认清了一个事实：有些坎啊，反正你避是避不过去的，大不了过不去在坎上坐一会，也比在原地自怨自艾的强。
发愁多了可是要长皱纹的。
于是，无视了同学和老师异样或是担心的目光，秦小椋一如既往地拼命，拼命地整理每套数学卷子上的错题，拼命地背诵各种各样的单词和古诗，然后一如既往地考一个不尴不尬的分数出来，面不改色。
本人都这样了，别人还能说什么，有些默默，有些讪讪。
在最后一个月里，不知道为什么，秦小椋出乎意料地平静，她原以为到了最后的这个关头她应该会紧张到失眠睡不好觉，神经脆弱地稍稍一受刺激就会立马崩溃，可是事实上，她淡定得仿佛自己就是个局外人。
失眠？不存在的，沾枕即睡，天亮即醒。
近来背过的一个作文素材里面提到过，科比谈及自己成功的原因时说那是因为自己知道凌晨四点的洛杉矶的样子，秦小椋自认没有科比的那种精神，但是规律作息不失眠在备考生身上应该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状态吧？
她不太确定。
但是睡觉睡得舒服还是挺好的。
初二时上学路上偶尔撩过的少年元尧最近莫名其妙地总是能让秦小椋给碰上，不知是吃了什么生长素强行催熟，初三的元尧已经比秦小椋高出了半个头，当年那种海拔优势不复存在，着实让秦小椋心头郁郁，不过眼瞧着马上中考了可怜孩子踢足球踢得小腿骨折每天一蹦一跳地被爷爷送来上学，秦小椋还是做了几次好人帮着他上楼梯（好吧，其实她就是觉得那种不想被扶着结果又推脱不过的憋屈表情分外有趣就是了）。
回家路上和梓芮同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一种习性，晚上不用再去补课班的结果就是总是会在当年挂过许愿签的寺庙前面驻足，然后看着少年和他看似粗犷豪爽的朋友在水池里面把自己淋个透心凉，自己坐在一旁欣赏太阳落山的模样。
爸爸依然不在家，打电话的内容也不过是考试复习要加油之类。
北方的酷暑中，那些汗水不知道是因为温度还是因为心情而浸湿了衣襟，而中考，终于来临。
不知道是不是眷顾努力拼命了一年的考生们，Z市难得在盛夏六月下了接连几场不大不小的雨，浇灭了秦小椋心中仅有的一点点不安和紧张。
中岛敦说过，孤独不会永远是支配着我们的王，而是会时不时笼罩我们的朦胧的云，所以我们绝不屈服。
她曾经孤独，曾经痛哭，曾经不知道下一秒自己又应该何去何从，可是现在，她在这里，就在这里。
秦小椋在这里，在属于现在的这个时光里。
坐在数学考场中，她竟然还有闲情在做完试卷之后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弄了一个自己满意得不得了的大头娃娃出来，这还不够，还在旁边写了长长一段又酸又臭的话来，搞得监考老师频频侧目。
自始至终，秦小椋没有检查试卷。
她心中明白，一切都已经结束。
等到下午的英语考试之后，自己这一年来莫名其妙的转折生活，就会画上一个句号。
这个句号不是中考画下的，而是秦小椋自己亲手亲笔书就。
走出考场的时候，午后的阳光已经冲破了清晨时候的浅淡云层倾泻下来，灿烂地近乎刺眼，也照亮了校门口一众家长老师脸上情态不一的表情，秦小椋眯了眯眼睛，抬手挡太阳——虽然这只是无用功。
然后，女孩几不可闻地、呼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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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
秦小椋无言，饶是她再淡定也没想到刚从考场上下来就会被自家老妈拉扯着问这么敏感的问题，竟然毫不避讳。
这也就是为什么中考三天她都没让爸妈来送自己的原因了（旁边：你倒是想了，你爸回来了吗？秦小椋：也是，反正我妈不行。），进考场前被硬拉着说一通不要紧张不要担心冷静下来好好答题什么的实在是很影响心情。
再者，出校门前其实班主任老赵也集合过班上的同学，秦小椋在一众面孔之中看到了熟悉的脸庞，赵耒耒面色如常，橙子如释重负，初三以来放松不少的汀汀一脸无谓，汪栎的笑容好看如初，梓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是了，由于成绩不稳定，在最后的一个月里橙子终于被半是强硬半是劝说地‘遣送’回了原班，班上不是没有人因为这个说些有的没的，但由于橙子本人实在是太泰然自如了，所以一点风浪都没能掀起来。
而秦小椋在秦妈的追问下和橙子当时的状态出奇相似，你说任你说，我自岿然不动——权当没听见。
而秦爸在中考最后一天的下午才拎着行李箱回到家里，等他回来的时候秦小椋早就已经房门紧闭补觉去了，谁叫都不应，只留下门外的秦妈兀自惶恐，觉得自家女儿如此消极的样子是不是已经凉凉了。
这里旁白要澄清一下，尽管秦小椋是真的很不想理睬紧张到像变了个人一样的秦妈，但是她也不至于就把亲妈这么晾在门外面不理，只是考完试以后她就觉得一直以来顶在胸口支撑她不倒下的那口气就突然泄了，整个人顷刻软的没有一点力气，能凭着自己的力气走回家已经实属不易，着实没有精力再应付秦妈的夺命连环问了。
不说别的，秦小椋不过是想着在吃晚饭前在床上躺着稍微眯个十几二十分钟，结果在脑袋沾到床上的那一刹那就这么睡了过去，被子没盖，衣服没换。
再醒来的时候，秦小椋眯着眼睛看，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睡了五个小时么？还好，也不算太长。
秦小椋这么想着，推开门走出去，结果看到沙发上秦爸秦妈的眼神都怪得可以。
呃，怎么了？
秦小椋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眼看出差已久的爸爸此刻就在自己面前，还是先问了一句：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秦爸眼神复杂。
“昨天？可是昨天我没见过你呀？”
秦小椋大感奇怪，昨天自己还在复习数学和英语，一整天也没见秦爸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啊？
“……小椋，你睡了一天，现在已经是中考完的第一天了。”
“！！！”
秦小椋立马滚回去看手机，上面的日期果然已经又翻过了一天。
“……”
娘唉，居然睡了这么久。
“小椋，饿不饿，我去给你热饭。”
秦妈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不饿妈。”
“哦，那……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秦小椋：“……”
“咳，好了，考都考完了，就别纠结这个了，过两天成绩不就出来了。”
秦爸说了一句话圆场，但是从他的目光里秦小椋大概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他老人家也是挺想知道的。
这么僵着也不好，秦小椋挠了挠头，踌躇片刻，最后试探着说：
“那……我接着回去睡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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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出来的时候，是几周后的晚上。
秦小椋自己倒没什么，秦妈却从六点开始就守在电脑旁，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飞出去了。
秦小椋眼见没自己什么事，就悄咪咪地回到屋子里补漫画去了，结果等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被秦妈一声大叫惊得几欲魂飞魄散。
“小椋！成绩出来了！”
“哦、哦！我马上就来！”
秦小椋连滚带爬地跑去书房，不知道为什么却和中考时一样一点都不紧张，内心一派平静。
那个分数能决定些什么，秦小椋知道，却也不知道。
仔细想一想，这一年来她虽然一直不敢松懈，但是却也从来没有了解过什么样的分数能上什么样的学校这样最基本的问题，所以心中也没有什么标准可言。
“594！594啊小椋！”
秦妈激动地不能自已，秦小椋却还在原地发呆，被喊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想起来齐老师说过成绩下来以后就给他打电话，又溜回了房间。
……
“喂？”
“喂？齐老师，我是秦小椋。”
“小椋啊，我就正等你的电话呢，考的怎么样？”
“呃，那个，594……”
“多少？！”
“5、594……”
“好啊，考得不错！没辜负你这么长时间的努力！”
电话那边的人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秦小椋停了一会，等到觉得对方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以后才试探地问了一句：
“齐老师……这个分数我能上高中吗？”
“……”
秦小椋明显感到电话那边的人好像呛到了一样哽了一下。
“咳，放心吧小椋，你这个成绩啊上高中绝对没问题……”
艰难说出了这句话，男人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狂抹汗，实在是觉得有机会得好好教教秦小椋关于这方面的常识了，考了将近600分还担心自己考不上高中什么的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堪称千古第一人。
秦小椋愣愣点头，之后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太清，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毕业典礼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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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大家大都是兴奋的模样，秦小椋不用看也在周围同学的渲染之下得知了自己最后全班第三的名次，女孩不由得想起当时自己的初衷——超越橙子，她确确实实做到了，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目标无论达成与否却都变得毫无意义。
无论是对秦小椋自己，还是对橙子。
我们在青春的路上偶尔走上不同的岔路，却又在尽头的地方再次相逢。
毕业典礼如期举行，年纪前五十还要上台领毕业证书和奖状，好多熟悉的人在秦小椋的面前走过，元尧和猴子也位列其中，不知道为什么，秦小椋总觉得男生的眼神里有几分欲言又止和释然。
大大咧咧惯了的女生却没有多想。
下了主席台，秦小椋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发呆，直到橙子和赵耒耒在她耳边大喊大叫才强行把人拉回了现实世界。
“你还有心思发呆！快去给人道别啊？！”
“道别？给谁道别？”
秦小椋一脸蒙。
“你不知道？”
两个人极有默契地愣了一下，对视一眼之后还是橙子决定先开口：
“我们也是刚才才知道的，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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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很贴心地为毕业生准备了一条红毯，意在目送他们走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两边都是老师家长和手捧鲜花的学弟学妹，煽情得让人不小心就能红了眼眶，班上不少女生都是边走边掉眼泪，恨不能扑倒恩师的怀里哭上一鼻子。
秦小椋此时却没有那个心情，她的脚步跌跌撞撞，只想快一点离开——或者说，快一点追上目光所及的那个少年的背影。
要去外地求学培训什么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啊？！
笨蛋猴子！！！
【我们也是刚才才知道的，其实猴子……不是、林念候他要去X市上专门的播音学校，现在就出发，以后可能高中三年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么重要的事，自己这个闺蜜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秦小椋这会也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感觉，唯一的想法就是追上男生以后胖揍他一顿。
可是等她好容易从人潮中挤出校门的时候，那辆橙子和赵耒耒描述的车却已经不在原地了，任凭秦小椋如何搜寻，都再没有一人一车的影子。
（就这么走了……？）
女孩突然觉得一直以来的平静有了崩塌的迹象，名为难过的情绪像是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席卷过全身。
“至少……让我说一句再见啊，笨蛋。”
校园里面仍然人声鼎沸，人群中却有一个身影缓缓地蹲下了身，把自己整个埋进膝盖里，仿佛被什么不可承受的重量压迫着一样，肩头微微抖动。
这一天，凛冬结束，盛夏来临，女孩暂时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朋友，却不得不继续自己的成长；这一天，过往终结，序章开启，男孩朝着自己梦想和未来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本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