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心泪
引子1
月亮被轻薄云彩遮住了一丝倩影,淡到极致的月光散乱洒在窗台上。此时,夜安静的只剩下病房墙上的钟表和床上那人的轻鼾还在持续骚动。
刘芊芸右手托着腮,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有节奏的敲打着自己的膝盖,闪烁某种柔情的眼神一刻没离开过熟睡的那个男人。她的脑海里一直在重复回放着男人下午讲述的故事,心中则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悸动在左右冲撞着。最终她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澎湃,轻轻起身走到了桌子旁,翻开笔记本,提笔这样写道:
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世代守护着钢铁苍龙,将责任一代一代传承,他们手中举着的灯、握着的镐、挥舞的旗都是满承誓言的火种,他们默默无闻坚守着父辈传下来的梦,并为之努力奋斗,在此我们姑且称呼他们为梦的继承者……
引子2
我对铁路最初的记忆源于儿时五六岁,那时爷爷经常穿着一件洗的掉色的蓝色制服在铁道口一座小房子前一坐一整天,而我就坐在爷爷腿上瞪大了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一头黑黑的,巨大的,还会冒着出白烟的大家伙从眼前跑过。听爷爷说,那时大家伙“呜呜”的大叫,我这个小家伙就随之“啊啊”小叫,像是在互动回应一般,每当这个时候爷爷总是乐的合不上嘴。
那时候总是听着爷爷唠叨他的梦想,要我长大以后怎样怎样,可是奈何那时候还小这些记忆都不深刻了……
记忆再清晰一点的时候,就是在爸爸怀里了,爸爸总是抱着我往黑家伙的里面窜,第一次进入那会冒烟的黑家伙里面时竟然吓的哭了,抱住爸爸不敢撒手,一直嚷嚷着:“别进去,可别让它把咱俩给吃了。”打这以后每年爸爸都会拿这事取笑我一番。
这个时候开始爸爸就不停唠叨心里的想法,从小就开始为我规划未来的伟大蓝图,我仿佛是他未完成生活的续写篇幅……
随着我慢慢长才终于明白,爷爷是一名看守道口的铁路工,而爸爸则是继承了爷爷的衣钵也成了一名铁路工,再后来爸爸还想让我成为一名……算了,提起这事就上火。
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胡绍业,朋友都亲切称呼我为胡少爷,我挺喜欢被这样称呼的。我出生在一个铁路世家,说是“世家”也有些言过其实,也就是一家子都给铁路打工的苦命人而已。爷爷、爸爸都非常老实本分,干了一辈子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只是靠铁路工资养家糊口的穷工人罢了。可能大家都知道,“铁路”这份工作在改革之前是可以接班的,勉强可以算作铁路工人的一种隐性福利。就是这一点被爷爷和爸爸当成了莫大的荣耀,见谁跟谁炫耀一番,每次我在场的时候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十七岁这年,爷爷和爸爸非要我报考与铁路相关专业的院校,但我总觉得当个铁路工人太没出息了,根本没法实现我伟大的理想和抱负(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是什么),所以一气之下报名参军去了。谁不曾想,家里人也没太大反对,直到退伍复原回来才知道……
第一节 新栽的杨树苗
胡绍业自从退伍回来以后整日醉生梦死的,每天都出去会朋友、聚战友,他的妈妈洪芳不管时间有多晚,都是守在客厅的沙发上,要看着儿子平安回来才肯上床休息。为此胡绍业曾偷偷扇了自己好几巴掌,但次日还是经不住狐朋狗友的邀请,依然慷慨赴会。
洪芳一大早看见胡绍业又被人叫出去了,内心里顿时充满了焦急的情绪:这孩子他爸跑通勤一个星期才着家一次,儿子这么大了俺也管不了,不行,得去催催那事儿。想到这里,洪芳赶忙走出了家门,朝楼下的小卖部走去。
下楼的时候洪芳往路边瞅了一眼,看见一群人正在填土、浇水,正忙活着栽种一人高的杨树苗。这些杨树苗也就小孩子手臂粗细,通体嫩绿嫩绿的,一看就没受过任何风吹雨打,将它们就这么栽在这儿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唉”,洪芳想到这里突然自言自语念叨起来:“这个时候咋还有心情操心树的事情,人的事情都没操心好呢。”说完不禁加快了自己的脚程。
洪芳来到楼下的一个小卖部前拿起公用电,熟练了拨出了一串号码,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声音:
“找谁啊?”
“喂,是老王吗?是俺,洪芳。俺找你胡大哥。”
“嫂子啊,那你等会……老胡,电话!嫂子找你。”
不久电话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喂,你怎么又打电话来了,不是说了嘛我最近比较忙!”
“忙,忙你就不管儿子了?就由着他整天出去胡吃海喝的,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迟早要学坏!咱爹可让我来问你了,那事办的咋样了?”
“那事啊,嘿嘿嘿,放心吧,过两天单位就该去咱们那民政局提手续了,这小子跑不了了。”
“这就好,这就好,也了却了咱家一桩心事。”
“放心吧,这事国家都有照顾的,我这还忙着呢,不多聊了。”
“那你多注意身体……”
洪芳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断线的嘟嘟声,洪芳眉头一皱略带埋怨的嘀咕道:“这急性子,每次话说不完就尥了,也不让人把话说完,猴急个啥!”这个时候小卖部的李大婶嘿嘿笑着说道:“咋儿了?不跟你家老胡多说几句贴心窝子话了?”
洪芳听了不禁一笑,然后边从口袋掏钱边说道:“都老夫老妻了,哪有那么多贴心窝子话讲,还不为了俺家那混小子的事,钱放在了。”说着转身要走,但只走了两步便又转身回来开口问道:“对了,俺都忘了,今天星期几了?”李大婶转身翻开日历看了一眼说道:“星期四,你家老胡后天就该回来了。”洪芳听后乐呵呵的说道:“这一天一天的过的真快,俺走了。”
李大婶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子说道:“你不给老胡买点好东西备着啊?”洪芳边走边乐呵呵的答道:“不用了,过年时候老胡领了好多东西回来,现在还没吃完咧。”李大婶将身子缩回来一边拍打衣服一边笑着说道:“哎呀,这铁路就是好啊,过年过节的发完柴米油盐又发鸡鸭鱼肉,要全国都是铁路工,那俺这小卖部可干不成喽……”说完李大婶转身进屋内忙活去了。
星期六这天上午
胡绍业的父亲胡大泉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美滋滋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遇见熟人总是笑脸相迎,只是在走到楼下路旁的时候停住了一下,口中念叨着:“这啥时候种的杨树苗啊?这不好好栽培它可长不好咧。”说完胡大泉迈着欢快的步子走进了楼道,回到了家中。
胡大泉进门的时候洪芳正在厨房炒菜,胡大泉兴奋的从包里掏出一大包熟食兴高采烈的叫道:“儿子,你看爹给你带啥来了?”呼喊半天后,没等到胡绍业的回答却听到了妻子的声音:“别喊了,你儿子一大早就被人叫走了,也不知道天天在外面忙着个啥,可别学坏喽!”
胡大泉将熟食放在客厅的木桌上不以为然的说:“咱儿子也是部队大熔炉里锻炼过的人,这社会上的一点小风小浪就能把咱儿子给毁坏了?不可能,咱儿子的秉性咱知道,放心。”说话这会洪芳已经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了出去,将菜放在桌上后连忙对胡大泉问道:“那事到底咋样了?”
胡大泉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喜不胜收,故意卖了一会关子才开口说道:“你去把我年前藏的那瓶好酒拿出来,再把这些熟肉收拾收拾,等会我将咱爸妈接来,一起庆祝庆祝。”洪芳听后脸上乐开了花,她双手轻轻一拍笑着说道:“这么说这事成了?太好了,是值得庆祝,你先去接咱爸妈,俺再去厨房炒两个好菜,这可是大喜事咧!”
第二节 父母给的“惊喜”
洪芳和胡大泉正说话间,房门突然打开了,胡绍业脸上堆着笑说道:“妈,这是有啥好事啊?没进门就听到你嚷嚷了……”进门后胡绍业看见胡大泉也在房中,于是赶紧上前向其陪笑脸说道:“爸,您回来了?工作辛苦了,我代表广大人民群众欢迎您,来我给您揉揉肩……哎,酱猪蹄,我的最爱!爸,我谢谢您……”本来想过去给爸爸揉肩的胡绍业发现桌子上的酱猪蹄后立刻改变了行进路线,急冲冲的向木桌杀将而去。
胡大泉伸手一把拽住胡绍业,并且一边往门外拖拽一边厉声说道:“走,先跟我把你爷奶接来再说,看你那没出息的样,见了猪蹄比见你爸还亲!”胡绍业一边吞咽口水一边用哀求的口吻说道:“爸,就吃一口,先吃一口再去不成嘛,我爷奶又跑不了,回来晚了猪蹄凉了就不好吃了……”胡大泉听到这话脸色立刻板了起来,用带怒气的话语说道:“你小子说啥混账话呢?一星期不挨鞋底子,皮痒了是不是?”
胡绍业看父亲要动怒于是赶忙转变话语说道:“爸,您看您,至于为一个猪蹄跟您亲儿子动气吗,我主要是怕猪蹄凉了我爷吃了会闹肚子,我想带块热乎的去孝敬他。”胡大泉又拽了胡绍业一下,然后笑骂道:“你这混小子,在部队别的没学会,学会耍嘴皮子了,快走,等回来还有大喜事宣布呢!”胡绍业听到有喜事于是立刻跟上老爸脚步追问道:“啥大喜事?是不是给我说了个媳妇啊?”胡大泉听后哈哈大笑道:“这事完了,你小子还愁没媳妇娶啊?走走走,别罗嗦了!”就这么说笑着父子二人出了房门。
午饭的时候,胡绍业家桌子上摆了七八道菜,酱猪、酱鸡、酱鸭之类熟食占了一半,比过年时候吃的还要丰盛。胡大泉与父亲胡铁山各自倒了满满一杯的白酒,胡绍业奶奶和妈妈也各自倒了一杯甜酒(葡萄酒),这可是破天荒的正式和隆重,却不曾想……
“什么!?你们怎么能没经过我同意就把工作的事给定了?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事情!”胡绍业满是愤怒的大声喊叫着,完全目无尊长。胡大泉愤愤的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非常生气的说道:“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爹!怎么着,还想反了天?”
这时爷爷胡铁山笑呵呵的上前打圆场道:“绍绍,这是好事,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咱铁路还进不来咧,这铁路子弟复员回来安排工作是对咱们的照顾,是国家的好政策,咱们今天应该高兴,应该高兴!”
胡绍业根本听不进爷爷的话,还用愤怒的眼神看着爷爷回道:“这是你们的想法,这铁路有什么好的,十年前工资是一千,现在还是一千!现在这点工资还不得把一家人活活饿死啊!铁路有什么好的?也就你们当个宝,现在谁还稀罕啊,干点什么不比这个强!”
胡铁山听到这话脸上仅存的一丝喜悦也荡然无存了,剩下的只有些许落寞和伤心的神态,于是他缓缓将手中的酒杯放了下来,再也不肯开口说话了。胡大泉看到这些,他心中怒火腾的一声就引燃了!胡大泉愤然站起身来,一边卷着双手的衣袖一边怒声喝道:“臭小子,还真反了你了,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别看你当过兵,老子我收拾三个你都富裕!”
说话间胡大泉上前一步拽住了胡绍业,将其反过身来冲屁股抡起大巴掌就狠狠落了下去,胡绍业被打的嗷嗷直叫,在打几下后胡大泉忽然停了下来。胡绍业以为灾难过去了,咧着嘴正想说话,却不想胡大泉脱下了左脚的一只牛皮鞋怒声骂道:“臭小子,看老子今天不抽死你!”话还未落地,那雨点般的噼啪声就在胡绍业的嫩臀上响起了。妈妈和奶奶使劲的拉扯,努力尝试着分开这对父子,而爷爷只是紧皱眉头在旁边喝着闷酒。就这样胡绍业被他爹一顿胖揍后,乖巧的参与到了铁路事业的建设浪潮之中。
第三节 初长成的树
说来胡绍业的运气也好,他17岁高中毕业就去参军了,19岁退伍回来就直接参加了工作,原本他此生与大学就再无良缘了,可不曾想他参加工作这一年正巧赶上铁路电气化改革的浪潮,也正是这股浪潮将他涌入了大学殿堂。因为铁路电气化改革对从业人员的专业要求较高,所以从业人员必须具备一定的专业理论知识和技术功底作为基础,胡绍业他们这批参加工作的新职工就直接被保送到XX交通大学进行系统的培训学习。
都说部队是锻炼人的地方,能把好铁锻炼成钢,但人们似乎也忘了,锻炼成钢的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其他大部分生铁还是被炼成了铁渣。很不巧,胡绍业就是那些不成材铁渣的一份子。他在部队除了摸爬滚打外就只学会了两种技能。第一种是喝酒,第二种就是打牌,至于念书?您别开玩笑了!他的大学生活基本是混过来的,最后的毕业考试也是用了一些旁门左道才通过的。毕业后,胡绍业又被进行了二次工作分配,进入了实习磨砺阶段。
胡绍业提着一个装满衣服的背包站自己家楼房的下面,抬头望着眼前一排四五米高的杨树。这些杨树最小的一棵都有人小腿粗细了,各个身姿挺拔,已经出落成树的模样,这风一吹惹得树叶发出阵阵沙沙声,好像在傲慢的鼓掌一般。是在欢迎他这个“镀金”归来的学子吗?胡绍业想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然后将包背在身后迈起脚步走进了楼道。
胡大泉一家子早就得知他今天回家,所以早就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在等他了。胡绍业进门之后爷爷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过,奶奶甚至激动的抹起泪水来,口中还不住的念叨着:“绍绍有出息了,咱老胡家出了个大学生,俺孙子有出息……”胡绍业听到奶奶的话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愧疚的酸痛,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活真的挺对不住她老让人家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