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维克托在七月四日举行了婚礼。婚礼现场与电影《生于七月四日》的场景极其相似,只不过轮椅的数量不如电影中多,而且汤姆·克鲁斯也没有到场。其实,我根本没看过这部电影,因为影片似乎有些压抑。不过,说句公道话,我几乎想不起婚礼当天发生了什么,因此,说不定汤姆·克鲁斯的确来了,只不过是我忘了这茬儿而已。下一次再见到汤姆·克鲁斯(也许只是初见)的时候,场面可能就会十分尴尬。
婚礼当天,维克托和我都有些顾虑。
我之所以心存顾虑,是因为我只有二十二岁,还不成熟,还不知道应该如何为人妻,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的着装(体现了“二十二岁,还不成熟”)。在命运之轮一次诡异的转动中,维克托在一家濒临倒闭的商店的橱窗里见到这件婚纱的时候便买下了它。它洁白得有些不合时宜,绣着珠子与蝴蝶结,看起来就像是戴安娜王妃与斯嘉丽·奥哈拉均认为“极其夸张”的那种婚纱。两只灯笼袖比我的脑袋还大,而且似乎塞满了报纸(我猜是《纽约时报》周日版);裙身缝有圈环,一层层地撑开白色褶边,使我不得不一直占据着一个半径长达五英尺的空间,因为不论什么压到了底部的圈环,对侧的裙子就会突然弹起,打在我头上。它很花哨,很难伺候,如同吹雪般纯洁。我绝对不会选择这件衣服,但是维克托坚持认为它“完全符合我的气质”。我觉得与其说这是对我的侮辱,不如说是他希望有一天我能成为这样的女人。我都说不清他到底错得有多离谱了。
不过,心存疑虑的人不止我一个。维克托也十分担忧,因为两周前,我们有过一次“非常糟糕”的约会。维克托对此的评价则是“那次你差点杀了我”(他现在的说法是“你第一次差点杀了我”)。不过维克托可不是这本书的作者,主要是因为他容易反应过度。事实是,日落之后,我们一直驾车在荒凉的乡村道路上行驶,因为维克托打算抓几条蛇。从去年开始,他开始对蛇着迷起来。他会在太阳下山之后寻找趴在空旷暖和的车道上取暖的蛇,捉住它们进行驯化,然后兜售给养蛇爱好者们,私底下赚一些钱。他一向很擅长辨认出容易驯化的无毒蛇,并且会听从我的警告,远离了那些具有攻击性的毒蛇,直到那晚我们遇见了一条体形巨大的响尾蛇,它似乎已经被其他车辆碾死了。维克托停下卡车,我叫他不要下车,但是他说自己能看得出来蛇已经被压扁了,并且让我打开聚光灯,以便他可以确保响尾蛇已经死透了。我建议我们再开着车子碾压它几次,可是维克托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很可笑。他慢慢下车,我迟疑地打开车门,不愿离开车子,反而站在车底板边,从引擎盖上探过身去,觉得一定还有其他响尾蛇正在暗处准备向我们发起围攻。维克托失望地回头望向我,“带着手电筒来这里,你站得太远了。”
“谢谢,我没事。赶紧滚回车上来。”
他瞪了我一眼,摇摇头,“有点信心,好吗?”他在响尾蛇身旁跪下,“已经死了。看起来脑袋被压碎了。”
“很好。现在赶紧滚回来。”
维克托没有理会我,反而戴上手套,弯腰抓住这条足有五英尺长的响尾蛇的尾巴。“我们应该给你爸爸带回去。他也许——哎哟,妈呀!”
就在这时,“死了”的响尾蛇突然开始怒气冲冲地咬向维克托的腿。我恰恰在那时带着手电筒躲回车里,在维克托手中那条愤怒的响尾蛇试图咬死他的时候,将它丢在了伸手不见五指并且荒无人烟的公路上。
“再给我照一下。”他尖声叫喊起来。
“我早说别过去了!”我愤怒地大喊,(出于某种原因)迅速锁死车门并且摇起所有车窗。我很担心他,也很想帮他,可我总是忍不住会觉得他这是自作自受。
“再给我照一下灯,不然我就把这条该死的蛇扔进车里。”他扯着嗓子叫起来。他的话让我有些惊讶,因为听起来他依旧充满活力,完全不像是一个被毒蛇咬伤的人,而且他居然以为我不会自动锁上所有车门。我想,他太不了解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尽管他是一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白痴,可他也是属于我的大男子主义白痴。于是将车窗摇下一条缝,堪堪将手和手电筒伸出窗外。我发现维克托还活着,而且还十分气恼。事实证明,这条蛇还活着,不过它的下巴已经被车轮碾碎,因此它永远没有办法再用毒牙刺破维克托的皮肤。维克托惊恐万分地瞪着我,用铲子铲起这条可怜的蛇,然后返回车上。
他花了整整一分钟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用勉强压抑住的声音说道:“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丢在一片黑暗之中,和一条活的响尾蛇在一起。”
“不对。是你抛下了我,把我扔在车里。就是为了一条活的响尾蛇,”我反驳道,“所以,我们扯平了。”他久久地盯着我,默不作声。“不过我原谅你,行吗?”我说。
“你差点杀了我。”他吼起来。
“不对。”我指出,“差点杀死你的是响尾蛇,我只不过是被迫目睹了这一切。我想发动车子压死蛇,把你救出来,可车钥匙在你身上。再说了,我也不会开手动挡的车子。所以大致说来,我也活不了,只不过我会死于饥饿与暴晒,比你更痛苦、更缓慢。我还没冲你发火呢。”在为自己辩护之前,我还没觉得生气,不过现在我觉得自己说的也挺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我差点杀了我们俩,只不过维克托目光短浅,无法想象未来的场景。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丢在一片黑暗之中,和一条活的响尾蛇在一起。”维克托在我耳边轻声重复道。
“呃,我对你有信心。”我讨好般地说道。这是我最喜欢在争论中使用的语言之一,因为如果别人对你的看法提出了反驳,就会公然承认自己完全不值得你相信。我经常使用这句话。事实上,我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感觉不错,因此我又把它搬了出来。“我知道你可以对付那条蛇。有时,你只需要对自己有信心就行了。”
事实上,婚礼前一周我一直在试图寻找的就是信心。就我个人而言,我极其害怕在人前成为人人关注的焦点,而且我只希望可以和他私奔,穿着网球鞋,在拉斯维加斯请一位猫王模仿者做证婚人。可维克托是家中的独子,他的家人极其渴望能为他操办一场真正的婚礼,所以我只能举双手投降,准备走走过场。我向来不是那种期盼能有一场盛大婚礼的女孩,因此从来没考虑过结婚蜡烛以及预演晚餐的事。我和妈妈用网纱与热熔胶制作了一顶面纱以及饰有花朵的束发带,并且在本地的一家杂货店买了一只蛋糕。
维克托和我都不信教,因此我的祖父母贿赂了教会之后,他们才允许我们在小礼拜堂中举行婚礼。婚礼持续了整整十二分钟,因为我们要求牧师删去了所有提到耶稣的部分。(“我们完全欢迎耶稣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们向牧师解释道,“我们只是不希望他进行长篇大论。”)然后,我们在地下室举行了为时二十分钟的婚宴。那里看起来就像是一间地下室,只不过不知何故显得更加凄凉了一些。
不过在我们宣誓的教堂里,这一些都显得无足轻重。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当家人们涌向教堂门口,准备将谷粒撒向我们的时候,我们却躲在空无一人的教堂避难所中不肯出去,我要维克托发誓会爱我一辈子。“对我有点信心。”他自豪地微笑着说。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应该要求他作出一些更加实际的承诺,比如“答应我,由你来负责清理客厅里的猫屎”或是“答应我,永远不要在一次完全合理的争辩中问我是不是在‘那个月的某个时间’发生的事,你只需要道歉,收起你那副浑蛋的样子就可以了”。
可是我没有,我太年轻、太天真、太渴望爱情,我试图相信这就已经足够了。
有时,你只需要相信就可以了。
我们的官方婚礼照。如果你不认识我们,就请想象一下我们在一间烛光舞厅中旋转起舞时的情景,而不是站在商场中西尔斯摄影工作室的背景墙前。不过,商场的广播中正在播放莱昂内尔·里奇的歌曲《在天花板上起舞》,仿佛就连商场都在嘲笑我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