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元洞算太玄宫半个禁地,是宫中渡劫失败的道士闭关的一个洞府。
道士修道的成就可以按阶位划分,有炼气、化神、返虚、地仙、天仙、真仙、金仙、太乙等等。最高境界则是圣人,从开辟至今,仅有五位得证,他们是道祖鸿钧和四名弟子:老君、元始、通天、女娲。其余修士,都是五位圣人教化出来的。
在这些阶位之中,地仙是一道分水岭,地仙以前,仍是凡夫俗子,受生死轮回限制,得证地仙以后,才能跳出桎梏,拥有无尽寿元,三界之大尽可去得。再往上的阶位,除了圣人之外,较之地仙都没有质的变化,不过是道行法力有所差别而已。
凡人要从返虚境界证得地仙,需要渡四小天劫、九重雷劫,淬炼肉身和元神。四小天劫是修士真元盈满后,肉身感应元神五行属性,依次遭受相、休、囚、死四种变化的冲击;九重雷劫则是肉身圆满后,元神逆反先天时所受九次雷亟。
这两种劫难一次比一次凶险,稍有不慎就会失败,轻则肉身毁坏,重则元神破损,若是修士在第九重雷劫神霄雷劫中失败,就会元神泯灭,一点真灵只能重入轮回,但是一旦堪破此关,从此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因此神霄雷劫也称为龙门劫,取的是金鳞化龙之意。
龙门劫前渡劫失败的修士又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在四小天劫中落败后肉身崩溃的鬼仙,第二种则失陷于雷劫,沦为散仙。万物皆有一线生机,这两种仙家修到尽头未始不能成道,但因为失去肉身,阴神壮大,容易误入魔道,所以太玄宫中渡劫失败的散仙、鬼仙几乎都会在温养一段时间之后自行兵解,轮回重修。
转元洞,正是这些仙家转世前闭关修补元神的居所,神姬手里捧着看守转元洞的执事送来的一枚玉简,沉吟不语,那执事也就在下首侍立,不发一言,只是偶尔好奇地看一眼展天骁。
展天骁跪在大殿中央,面色灰白。法术虽然被打断,但他被逐出已经是必然了,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人生。他本来打算积修结束之后就再也不出太玄,就在这西城山上清修大道,不管翌日是成就仙业还是轮回重修,他都没想过自己会离开。
就算掌教许他十年之约,但谁知道这期间会是什么光景,他没了法力,该怎么生活,十年期满后有没有福气能再顺利上山拜师,这些都是未知。
展天骁又在想,要是自己昨天知道会被逐出太玄,还会不会进去救观水,想了很久,他也得不出答案,忽然见观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展天骁勉强报以虚弱的一笑。
半晌后,神姬似是终于拿定了主意,收起了玉简,对那执事说:“回去告诉真人,贫道知晓了。”
“弟子遵命。”那执事闻言告退,神姬又打量起了展天骁。
展天骁心一横,暗道:还是要来了,那就这样吧。于是引颈就戮一般,完全放开对灵台的防御,静待神姬化去元婴。然而,神姬却道:“你自去玄元峰上思过崖面壁罢,不到十年,不准下山。”
见展天骁愣住,神姬不悦道:“还不出去?”
展天骁不知道为什么神姬就忽然改了主意,思过崖面壁十年和废除修行逐出师门这两种处罚之悬殊不啻天渊之别,难道是那枚玉简上说了些什么?可是他并不认识转元洞里的任何一位真人啊!他又惊又喜,伏在地上泣道:“弟子何德何能,竟得掌教一再垂怜。只是,水风镜若寻回不得,弟子亦无颜再见众师长与同门......”
神姬打断道:“水风镜你无须挂念,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遗失之事,我自有安排,你这就去思过崖罢,李居士我会着人送他平安回去的。”
展天骁再拜,道:“弟子遵命。”然后起身,摸摸了观水的头,叹一口气,叮嘱道:“叔叔不能陪你回家了,掌教会派人送你回去的,你要听话,知道吗?”
“展叔叔,你是不是不用走了?”观水小声地问,展天骁笑了笑,点了点头,观水也咧嘴笑了,他是真为展天骁感到高兴,见展天骁要走,观水又忙拉住了他,认真道:“谢谢你,展叔叔。”
展天骁道:“回家了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不要到处乱跑了。”观水使劲点头,展天骁又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观水一番,这才向神姬告退。
观水一直看着展天骁,直到大殿的门重新关上,他才发现自己唯一还算熟悉的展天骁已经离开了,一丝不安涌上他的心头。
神姬见状,对坐立不安的观水道:“本想留居士在荒山小住几日,好做赔罪,但敝派最近杂务繁多,恐怕不能尽心招待,就让女弟子李裕华送居士回去如何?”观水巴不得赶紧离神姬离得远远的,闻言只有点头的份。
李裕华在殿外,一点动静都不闻,忽见展天骁双眼通红地走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里头神姬叫她,没奈何,也只得任展天骁去了。她下定决心,等下一个休沐日就去拷问郝昀,看看那这师兄弟俩都在做些什么瞒人的勾当。
“你去夜郎百越郡青源乡一趟,将李居士送回家中,不可显露形迹,然后照此简说明行事,一旦功成便立即回山,不得延误。”
“弟子遵命。”李裕华接过神姬递来的玉简,转身招呼观水:“李居士,请随我来。”
二人还没出殿门,神姬又叫住了李裕华,将两手的六枚玉镯摘下,道:“此去路途遥远,恐怕会有些许阻碍,你隐形法还未纯熟,且将我天髓环带去,一路小心隐藏,不可大意。”李裕华上前双手捧过,细想神姬言语,心中一凛。
李裕华的飞剑是一柄非常秀气的细剑,化生的遁光像是一把梭子一样,她和观水被护在光梭中央,流星赶月,向南方疾驶而去。这是观水第二次被载着御剑飞行,他的心仍在砰砰砰地剧烈跳动,但已经不再激动得哇哇乱叫了。
正飞着,观水忽然想到,自己刚才在太玄宫中光顾着感叹和害怕了,竟然都不记得求那些真人收自己为徒,平白错失仙缘,否则十年后,在这天上飞的人就是他李观水了。呜呼哀哉,他在心里疯狂叹息。
二人才出西城山地界,李裕华就将神姬赐下的六枚天髓环祭起,玉镯叮当作响,化成六个青色光圈,连环重叠,加持在李裕华飞剑的光梭上,然后渐渐变成虚无,她施了隐形法的遁光本来只剩淡淡的一道虚影,现在则是完全隐去形迹了。
光梭速度奇快,观水见遁光外的景物全都模糊成一道道混沌不明的线条,但却丝毫不闻破空之声,不由下意识地把李裕华的腰抱得紧紧的,飞剑本体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牢牢定住了他的脚,这让他安心不少。
李裕华从腰上的力道都能感觉到观水的恐惧,她温言安慰道:“李居士,不用怕,这是剑光遁法,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展师弟带你回西玄时,没有御剑吗?”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件事观水就愤愤不平:“我那时候睡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神仙姐姐,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裕华听得一阵好笑,问:“你是展师弟俗家的子侄吗?”
观水道:“不是。”
李裕华好奇道:“那他带你上山干什么?”
观水竹筒倒豆子,跟李裕华诉说起来:“先是展叔叔把我从一个怪房子里救了出来,然后我又生了病,所以他带我来这里治病。可他为了救我,把一面什么镜子弄丢了,大家知道了之后都很不开心.......”
李裕华心下暗惊,展天骁还能有什么镜子能被弄丢,必是那面玉井神鉴无疑,怪不得他从西玄殿出来的时候红着眼睛,原来是受了责罚,但她又有一丝欣慰:“还好还好,只是丢了法宝,人没有事。”
“神仙姐姐,那个什么镜子很重要吗?”观水忽然严肃地问道。李裕华刚才忘了纠正观水的称呼,于是他就这么不伦不类地叫起来了。
李裕华不愿跟外人说太多太玄宫的事,于是道:“你问这做什么?”
观水瘪嘴道:“刚才神姬真人差点把展叔叔赶出去呢,就是因为他弄丢了那面镜子,可他是为了救我才把镜子弄丢的,神仙姐姐,你说神姬真人是不是生我气了?”
李裕华不敢置信:“什么,展师弟被逐出太玄了吗?!”
观水见她误会,忙道:“没有没有,神姬真人后来又只罚他面壁了,这就像我妈一样,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事,她就拿各种事情会吓我,我其实都知道她不会真的罚我,但有时候还是要哭给她看看。”
李裕华先听到展天骁没有被逐出,松了一口气,后来又听到观水装作成熟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令她奇怪的是,神姬向来言出法随,从不轻易改变主意,不知道为何这次又对展天骁例外。
“老师处置展师弟的时候众位真人都不在,难道是转元洞里有人为他求情,他怎么会跟禁地的人有关系呢......”李裕华苦思无果,但无论如何,展天骁还能留在太玄就好。
正胡思乱想时,观水又道:“展叔叔是个好人,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他,神仙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太玄该往哪儿走啊,帮我画个地图,等我长大了,我不就能自己去找展叔叔玩了吗?”
李裕华啼笑皆非,道:“李居士,太玄平日里是找不到的。给你画了图也没用,太玄,不在这个世界上。”
“啊?”观水大惑不解,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李裕华道:“太玄弟子自然可以随意进出,像居士这样的外人......”李裕华心中一动,回过头看观水,只见他眼神含光,灵动秀气,于是道:“若是有心,可在七年后的冬至那天到兖州华山村来。”
观水点头答应,掰着手指道:“七年后,冬至......兖州......华山村,好的,我记住了。”
李裕华抿嘴一笑,不再逗留,全力加速驶向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