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当时只以为自己要死了。
自伏羲圣皇入驻天界以来,就没听说过有哪一个金仙以下的修士能单凭肉身活着穿过这九天罡风层的,她满头青丝飞散,裸露的肌肤仿佛有千万把小刀在一齐切割,只等数息后罡风临体,便将全身血肉元神一同解离。
“只盼帝君能念在我多年侍奉,收得残魂投入轮回来生再修,以免形神俱灭。”这是白素临死之前最后的念想。
然而,凡事总有一线生机,那边白灵呼救话音刚落,麒麟灯的焰光便即暴涨,瞬间再度将白素护在其中。罡风猛烈地撞在紫光罩上,轰隆一声,白素被这冲击震得倒飞而回,白灵眼疾手快,立即飞身下车将其扶住。
那来路不明的青光却没有再度袭来,而是趁着这边混乱,一下卷住了想要逃跑的穷奇,然后便如长虹吸水,向天上飞去。
那帝君在车里笑骂道:“呔!哪有如此便宜之事。”随后只听“铛”一声钟响,那青光便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再一声响,青光竟立即散作点点流光消失不见,现出其中裹着的穷奇,奇的是,其上竟然跨坐着一个粉琢玉砌的垂髫女童,观其神气,分明才刚修道不久,白灵与白素对望一眼,两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女童手里攥着一枚光华暗淡的青色玉简,四面一望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与方才白素同样的境地,不由大惊。幸好,罡风扑来时那玉简闪了闪,勉强聚起一股淡淡的青气罩住女童。不愧是曾化光逼退麒麟灯的宝物,虽然被那帝君用大法力破去,剩余的青气仅仅能撑起一个薄如蝉翼的护罩,却还能挡住那么厉害的罡风,但也仅此而已,想要走脱却是无望。
罡风呼啸中,女童才定神,抬眼便见紫光如流质一般分出一股朝着自己卷来,她立马尖叫道:“师傅救命。”
那帝君桀桀怪笑起来,阴森森地说道:“哼,抢我灵兽,伤我侍女,今天谁来也救不了你啦!”白灵闻言扶额叹息,在心中为这个小女孩默哀,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偷了师门法宝跑出来玩,大概是冲了霉星,撞到了这个放浪不羁的帝君手里,只怕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女童还在大叫,紫光已经将青气所化护罩裹定,拉到车前。车旁站着白素,神色恹恹,由白灵扶着免得跌落虚空,因形势未明也不敢运功疗伤。
女童瞧见,明白自己闯了祸,也自后悔,但摸了摸钻到自己怀中不住颤抖的穷奇,又生出了十二分的勇气,对着马车喊道:“兀那修士,出来答话。”
过了半晌不见动静,女童转头去看灵素二女,二女也不搭理她,她只好搜肠刮肚道:“你是何方修士?我乃大方真人弟子,不小心让你侍女受伤,是我不对。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想拿了这无辜的生命去炼丹入药,我却万万不能容你,不如放了本姑……我和这穷奇离去,天心暗鉴,你等命中魔劫也可减少。我也不平白无故让你门人受伤,我洞府中有极好的疗伤丹药,此时不带在身边,你放了我以后我立即回去取来与你,如此两全,你看如何?”
女童小小年纪,说话却老气横秋,白灵本因她致使白灵伤了元神而生气,闻言也是一阵好笑。那帝君嘿嘿笑道:“放你也可以,只是空口无凭,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女童认真道:“我骗你是小狗。”
帝君:“哼,我不信,除非你留下一个信物为质。”
女童急道:“我此次出门匆忙,什么也没带啊?”顿了顿,想到刚才这几个人正是为了追捕穷奇而来,又道:“这穷奇可不能再给你们。”
“你可没有资格谈条件。”帝君戏谑道:“这穷奇是我门人自幽天一路追来才擒住的,哪能让你轻易带走,留下穷奇和青云幄,便许你离去。”
女童闻言气得要哭,骂道:“你这修入魔道的恶人,本姑娘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伤了它的!青云幄乃本姑娘的师传至宝,你更是别痴心妄想了!除非你不怕灾劫临身现在就把我杀了。我师傅一定会来救我的,翻手间你们就成齑粉,倒时便悔之晚矣!”
女童骂完,回想对方言语,心中嘀咕道:“师傅三年前为了度我才出关下凡,此前已有千年未曾出世,这等妖道纵然不被同道诛灭,也定难逃那一甲子一次的神霄雷殛,怎么会识得我玄门至宝?”
还没等女童出言询问,那边白灵忍住不道:“谁说我们要杀这穷奇了?我家主人乃北方水宫玄元大帝,佐皇地祇司主天下妖族。这穷奇为洪荒遗种,正在管辖之内。帝君慈悲,原要带回宫中教养驯熟,使其不致为害。你怎的不识好歹,强行抢夺,还致我师姐受伤,若非看你小小年纪,又乃玄门真传,不似恶人,早已动用宫规将你拿下了!”
玄帝?!女童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恶人”竟然是从一品的顶阶地祇,神道四御之一的玄帝,一时之间有些呆住了,浑然不知,一张密网正在悄然收紧,自己已经变成其中的一环。
女童叫青儿,自人间而来,随其师大方真人在弱水中流的一个无名小岛上修行还不满三年。昨日乃天界每隔二千四百年元运流转、众仙真前往玉阙金天朝觐天界之主——玉皇大天尊的日子,青儿早就难耐洞府清苦,于是趁着师父去了三十三天,偷了师门至宝青云幄出门玩耍。
秋风之思甚苦,青儿游荡了片刻便决定回人间省亲,但在准备借青云幄穿过雷火罡风层时,却发现这一伙人抓住了一只小兽。青儿常听其师说起,一些魔修最爱用灵兽骨血神魂祭炼成自身法力,与现在的情形十分相近,又见那小兽十分可怜,心中义愤,于是悄悄祭了一张隐形符飞至近前,运起师传法门,向那小兽抓去。没想到居然一击得中,青儿兴奋不已,正准备遁走,谁料惹到的却是玄帝。如今法宝被那钟声破去,自己也被擒住,这下可如何是好?
见女童默然,玄帝在车中不怀好意地怪笑道:“本帝受娲皇符诏,怕甚灾劫,杀十个八个你这样无法无天的小孩子就像喝水吃饭一样。若是不按我说的做,只怕你的灾劫就要临头了,桀桀桀桀……”
青儿本来已经信了白灵所言,正想说辞服软,听这玄帝语气浑然不像正神,反类邪魔外道,于是又惊疑不定起来,只得抱紧了怀中穷奇,暗中祈祷师父能接到自己用秘法发出的求救信号,办完正事后早点赶来。
仿佛心诚则灵,青儿才刚暗祝,就听得远远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叫骂:“何方妖孽,竟在这九天清灵之境下行凶,若是胆敢伤我徒儿一根寒毛,本真人定将你挫骨扬灰,神魂沉入九幽,万世不得超生!”
声音虽小,落入在场的人耳里却字字清晰,青儿立即露出欣喜的神情。随后便见一道比刚才青儿所御更加纯厚也更加宏大的青光自上而下,横跨千里瞬间冲到车前。雷火罡风斜斜洞开一个通道,现出一个头戴玄黄巾冠,披鹤氅,身穿青色八卦袍,腰间系着黑色丝绦,白袜朱履,身型高瘦的全真。青儿见了这道人,口称师父,就要上前分说。
来者正是大方真人,接到爱徒发出的求救讯号时,真人正好宴毕,于是立即赶来。大方真人本来是要给徒弟出头,见了这马车和紫灯,却大惊失色,暗骂心肝小徒弟怎么惹到了这个周扒皮。
这时,车帘分开,一个玄衣朱裳、冠冕七梁、品貌风流的青年男子拊掌走出,嘴里笑着说道:“大方真人久未出世,风采不减当年呐,今日重逢本帝甚是欣慰,云河车虽不阔绰,但胜在宽敞,不如上车叙叙旧如何?”
见到果然是玄帝,大方真人一把将小徒弟拉到身后,瞪大眼睛道:“贫道跟你这泼皮还有什么好旧可叙。”
玄帝:“诶~话不是这么说,现在不就开始有了吗?真人的爱徒用青云幄抢走我擒下的穷奇,致使我侍女元神受损,更辱骂本帝,真人说这个旧可要到什么时候叙才好呢?”
大方真人听一句,脸色变黑一分,四下一望,转身问徒弟道:“青儿,他说的可是真的?”
青儿抱着穷奇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大方真人见状心中明了,哀叹一声,玄帝笑吟吟地侧身示意请他上车。“哼。”真人袍袖一甩,提着噤若寒蝉的徒弟和瑟瑟发抖的穷奇上了马车。
坐定后,大方真人见前边赶车的白素仍是病恹恹的样子,于是挥手打出一道青光罩住了她,赔礼道:“孽徒恣意妄为使你元神受损,贫道与你家帝君自会处罚还你公道,你将这道青灵气炼进元神之中,三日即可复原。”
玄帝难掩喜意地对白素道:“你修我法诀已有小成,该有一劫,今日得大方真人之助便算应了,往后修持当无灾害,还不上前谢过。”白素终于动容,立即行礼拜谢。
“什么?你你你……”大方真人明白自己又被耍了,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道:“好你个白箎范,几千年不见,还是一样狡诈!”
玄帝笑道:“这可是真人自己结下的因果。”
大方真人:“贫道真是出关撞了太岁,才会落到你这毛神手里!”
玄帝:“真人气透华盖,眼看就要位证太乙,岁星怎敢冒犯,今日相遇分明是因为你我有缘。”
大方真人:“狗屁缘分,分明是你不要脸有心算计,欺负我徒儿年幼无知。”
玄帝:“噫,真人高徒小小年纪就精通青元仙诀,连我当年都是不如,谁能哄骗?”
大方真人被这一通胡侃堵得满腔怨愤没处撒,又见爱徒一脸惶恐,十分可怜,更不忍苛责,只得等着“苦主”开出条件,到时候免不了破财消灾。盘算一通,大方真人又想起了前尘旧事,更是越想越气,直憋得要发疯。
玄帝见火候已有七分纯熟,便道:“其实本帝有一件为难的事情,一定要真人帮忙才行,若是功成,真人爱徒的冒犯本帝便既往不咎,还让她带走这穷奇,如何?”
“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成交。”
那穷奇虽然年幼,却极通人意,闻言便去舔青儿的脸。真人按住高兴得就要蹦起来的青儿,哼了一句,问道:“说吧,处心积虑地算计贫道,到底为了是什么事?”
玄帝答道:“去了就知。”言毕,三头犀牛拉着马车转头朝下,排空驭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