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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祸端

“我知道你的骄傲和你心里的恶意,你下来特为要看争战。”

——《旧约·撒母尔记上 17:28》

1420年 意大利 那不1421年 勒斯

阿坚多罗·斯福查走在通往乌尔塞斯侯爵采邑的路上。

他的心情很好,一种久违的喜悦充满了他的全身,因为亚里桑多罗答应了他的请求,加入他的军队,并且同意今天晚祷过后在刚才的那个小树林里和他碰头,一起去营地。

他为此感到非常安心,这是一种难以描述感觉,在离开修道院之后的许多年都没有过。

他当然不准备告诉亚里桑德罗某些事情的真相,也不准备让他知道自己在成为雇佣兵之后花了多大的力气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亚科波·斯福查确实很器重他,但是他也只承认强者,而一个瘦弱的十五岁少年要为自己添多少的新伤,才能获得青睐呢?

阿坚多罗付出的代价是在训练中两次断掉的左臂和肋骨,还有腰上蛇一样的伤痕;他曾经在很长的时间里每天都只睡五个小时,然后疯狂地练习剑术,直到能击败军队里最强壮的人;他在战场上比谁都要拼命,曾经杀人杀到连剑都折断,最后只好肉搏,甚至逮着机会用牙齿……

不过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想让亚里桑多罗知道,只要那个金发的身影能在自己周围就是难得的好事情……

大路逐渐宽阔了起来,远远可以看到矗立在高处的侯爵的城堡,巍峨的灰色身影下散落着一些农民和佃户的简陋房屋,在同一片湛蓝天空下显得并不和谐,就好象几个可怜的瘦子簇拥着肥胖的老爷。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用手遮着阳光远眺过去,弯起嘴角:“日安,阁下,真高兴来到您的领地,我很期待能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即使有个昏庸的君主,那不勒斯还是一个堆积着繁华的地方。

从第勒尼安海那边过来的商人在港口进进出出,粮食交易非常兴隆,还有成捆成捆的羊毛,帆船组成的商队把它们带到尼德兰、勃艮第、大不列颠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从挪威、丹麦、荷兰和诺曼底运来的优质黄油很快就出现在了不同带餐桌上,西班牙和塞浦路斯的葡萄酒广受欢迎,汇票和金币也源源不断地从交易所里流出,每天都有人懊恼、有人欢笑。

阿尔方索带着自己年轻的侍卫在这个地方呆了一个下午,他先是在酒馆里泡了一会儿,倾听那些商人天南地北的闲聊,然后到每个交易所里转了转。就跟这炎热的天气一样,港口的各种生意都很红火,包括那些小偷、骗子和拉皮条的,那不勒斯优厚的地理位置给这里的人创造了大量的生财机会。阿尔方索在心里估量着女王能从中抽取的税金,同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凡是从北边来商人都不约而同地在休息时悄悄议论着关于乌尔塞斯侯爵领地里的关卡,好像大多数第一次过来的年轻商人在那里被征了两次税,第一次是以在王宫里避暑的“女王”的名义,而第二次则是献给了“领主老爷”,并且金额远远高出前一次,还没有给出任何的缴税凭据。

阿尔方索觉得这对他来说真是非常有价值的消息,他想象不出乔安娜二世在听到她的财政大臣私自增加税金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他不打算立刻告诉她,反倒产生了到侯爵领地里去看看的念头。

“陛下,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棕色头发的青年侍卫有些不安,“如果不快点回去,或许女王会疑心——”

“可是她什么也不会做。”阿尔方索拍了拍他的肩,“走吧,离天黑还早着呢,我们可以去看看侯爵大人是不是真的穷疯了。”

两个人上了马,朝北边的城郊走去。

在接下来的旅程中看到的一切却让黑发的国王觉得意外:乌尔塞斯侯爵的领地其实非常富庶,沿途都是茂盛的农田和果园,空气中充满了柠檬、葡萄、柑橘和无花果的香味;偶尔还能见到放养的山羊和河里肥胖的鸭子。显而易见,这里的农民承担什一税不会太费力,所以他们的领主也能从教会和女王吃剩下的东西里找到带肉的骨头,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何苦还要偷偷摸摸地勒索那些商队?

阿尔方索想起那个小胡子男人修饰得有些过于精致的脸,忍不住猜想:他到底是爱钱呢,还是需要钱来做什么?

“陛下,看那儿。”棕发的侍卫突然走到主人身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哨卡,“那里有些怪。”

年轻的国王眯起眼睛,看到在大路旁有一个用木头搭建起来的小岗亭和栅栏,看起来不大像正式的关卡,它甚至没有悬挂那不勒斯王国的旗帜,而只有一个椭圆形的徽章。一些商队正在接受几个士兵的盘问,其中一个商人拿出一个小口袋递给他们。

“费里斯,你看得很准。”阿尔方索笑着说,“那里应该就是领主老爷生财的好地方了。”

“怎么那么简陋。”

“这是侯爵领地上的关卡,能随时拆掉、转移,这样既避开了女王的耳目,还可以逮住那些想躲过去的商人。”

“真是猥琐。”

“说得对,费里斯。”国王笑了起来,“从这一点上我们能看出那位侯爵确实是个小人。”

“您不会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的,陛下。”

“噢,费里斯,小人在某些时候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阿尔方索提了提缰绳,“走吧,我们过去瞧瞧。”

几个骑兵在关卡周围转悠着,像狐狸捕食似的搜寻着路过的外地人,但是对于城里出来的却不大注意。阿尔方索和侍卫坐在马上,慢慢地从旁边走过。一些商人唧唧咕咕地抱怨着,但是拿着长矛和利剑的士兵冲他们瞪大了眼睛,威胁地晃晃手里的武器,他们也只好乖乖闭上嘴,掏出钱包里的金币。

就在一排排走过关卡的人群中,阿尔方索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是一晃而过,但他却立刻想到了那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

“费里斯,”他向身边的侍卫问道,“斯福查的雇佣兵驻扎在哪里?”

“啊,好象绝大部分是在城外西边的空地上,有一些在城内。”

“看来他很小心啊。”阿尔方索笑了笑——不愿意把主力带进城,却又在城里放了一支眼线,这样的防备态度再次印证了他的猜测:女王和她宠爱的雇佣兵队长都有很重的戒心,他们已经过了“蜜月期”了。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低头走过关卡的背影,再次肯定了那人的身份。

阿坚多罗·斯福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跟乌尔塞斯侯爵的关系并不融洽,当然不会特地跑来拜访他,更不会乖乖地来贡献税金,如果侯爵私自加重税金的把柄被他抓到或许那不勒斯的内部平衡会被打破了。

有意思……

阿尔方索跳下马,把缰绳递给棕色头发的侍卫:“费里斯,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

“陛下——”年轻人急促地叫道,又压低了声音,“陛下,这里太危险了,如果遇到暴徒——”

“那我会让他们知道惹我是个错误!”高个子的国王自信地按住了腰带上的刀,“别担心,费里斯,我在天黑前一定回去。”

“陛下!”可怜的棕发青年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牵着两匹马离开了。

阿尔方索转过头寻找那个修长的背影,却发现他和商队的人攀谈着朝城里的方向走了,在绕过一个小斜坡以后,他拐进一片树林,又折了回来。

阿尔方索远远地跟在他后面,看到他从另一条路往来时的方向走,最后在站在树林边上,远远地望着一座小教堂。

教堂里的钟声随着微风传到四面八方,现在是晚祷[1]时间,太阳的光线开始变弱,暑气正在消退,基督徒应该跪下来向上帝祷告。就在阿尔方索习惯性地单膝跪地时,却突然发现前面的那个人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膝盖都没有弯一下!

天啦!即使是不大遵从教规的自己也会下意识做做动作,而阿坚多罗却好像没有这样的念头,他对上帝也敢不敬吗?

国王悄悄地又朝前走了几步,注视着那个人的侧脸。

阿坚多罗毫无表情地听着钟声,然后摘了帽子,红铜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像流动的瀑布。这个青年回到树林里的小溪边,脱掉衣服,扑通一声跃进清澈的水中,潜下去了。

黑发的国王从树后走出来,看着几码外的小溪。波光粼粼的水面有阳光的碎片,树叶把小溪染成了青绿色,流水像透明的绸缎一样抚摸着那个白皙修长的身体,弯曲的光线好像构造出一个不属于尘世的环境,而滑翔在其中的是一个美丽的妖精。

突然“哗啦”地一声响,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从水里扬起头,湿润的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现身的跟踪者。

阿尔方索有一霎那的恍惚:

在金色阳光的斜照下,林间出现了一条条光柱,而那个浑身湿透了的青年就在这光柱中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让人眩晕。他赤裸裸地走上岸来,穿过光柱时身上的每一滴水都成了钻石,闪耀着晶莹的光泽。

“真是想不到您也在这里,陛下。”阿坚多罗走近他,微微低下了头,“让您看到我这个样子实在是失礼。”

青年的轮廓从光线制造的幻觉中走出来,变得更具体了。阿尔方索发现眼前的人其实没有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么完美:他的身体并不强壮,可皮肤下是有力的肌肉;胸膛、腰部、胳膊、大腿,到处都是伤痕,有的颜色很淡,有的形状狰狞。不过这反而让他的面孔显得更加精致无瑕,红铜色的头发仿佛要被阳光点燃了似的,呈现出绚丽的色彩。他琥珀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没有任何不自然。

阿尔方索露出微笑:“您在游泳,斯福查先生?”

“是的,陛下。天气太热了。”

“看得出来您很悠闲。”

“只是在离开那不勒斯前随便逛逛而已。”雇佣兵首领回答,朝旁边看了一眼,“您不介意我先穿上衣服吧?”

国王做了个同意的手势,侧着身子移开了视线。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浅灰色长袍的方济各会修士从小教堂的方向走进了树林。

“帕尼诺……”金发的年轻人一边用轻快的语气叫到,一边朝小溪边走过来,在看见阿坚多罗的时候笑了,但随即发现伫立在一旁的黑发男人。他停下脚步,沉默地站在原地。

红铜色头发的雇佣兵首领飞快地穿上衬衫,然后向远处的朋友笑着扬起手。

跟脸上的轻松不一样,阿坚多罗·斯福查现在心里很懊恼,刚刚因为发现乌尔塞斯侯爵的“小秘密”而产生的快乐情绪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并不想在这里暴露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因为等亚里桑德罗时热得受不了,他也不会下水,现在在修士面前匆忙地遮掩自己,怎么看都有点狼狈,而且身后还有一道探究的视线,像要把他的背烧出一个洞。

“请原谅,陛下。”他套上长裤和靴子,转过身,“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可以和我的朋友先告退吗?”

“噢,”阿尔方索环抱着双臂,眉头微微一挑,“斯福查先生,难道您不觉得应该给我介绍一下这位修士吗?”

青年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然后深深地躬下腰:“抱歉,我真是疏忽了。这位是我的随军教士、佛罗伦萨的亚里桑德罗,他会为我的士兵布道,让他们聆听上帝的教导。亚里桑德罗——”他对金发的修士说,“你面前的先生是阿拉贡王朝尊贵的阿尔方索国王陛下。”

修士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微微朝黑发男人欠了欠身:“真荣幸见到您,陛下,愿上帝赐福于您和您的国家。”

“谢谢。”阿尔方索走近这个金发年轻人,“很高兴见到您,修士,您和斯福查大人是朋友,对吗?”

“我——”

“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陛下。”雇佣兵队长抢先回答道,“亚里桑多罗最近才到那不勒斯来,所以我央求他来帮助我。”

他平淡的语气让修士胸口无端端哽了一下,不过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努力微笑着点点头。

“原来如此。”国王又转向阿坚多罗,“您的士兵在临死时都不能接受终敷礼[2],这太可怜了。”

“您知道,陛下,在战场上确实没有办法,不过亚里桑多罗来了以后,我至少能让伤兵们走得安详一些,而且他还懂医术,这非常有用。”

“我得祝贺您,斯福查先生。”

“谢谢,陛下。”阿坚多罗看着这个男人人不住打量着自己身旁的修士,又一次请求道,“请允许我们告退,陛下,我得带亚里桑德罗回军营去熟悉环境。”

“当然可以,斯福查先生,”阿尔方索大方地摊开手,“好好休息吧,我还在期待与您再比试剑术呢。”

阿坚多罗恭敬地行礼:“让您挂心了,陛下。如果您要回城里,我可以派一个小队来护送您。”

“没那个必要,我难得一个人呆着。”国王向这两个人摆摆手,转身走出小树林。

阿坚多罗姿态谦恭地目送阿尔方索离开,这情形让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皇宫里发生的事,他们的相遇同样突然。这个黑发的男人总在他难以预料的时候出现,而且让人琢磨不透,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这会让他难以掌握。现在的阿坚多罗·斯福查不是帕尼诺,他要防备的不是二十七个迟钝的修士,而是比豺狼更加凶狠的对手。

太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又沉下去了一些,阿坚多罗·斯福查拣起地上的皮带和短刀,对身旁的金发青年笑了笑:“真是抱歉,亚利克,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

修士望着远处的背影,有些奇怪:“帕尼诺,那个人真的是国王吗?”

“当然,那不勒斯的女王请他来做客,前两天我在王宫里见到过。”

“他一个人到这里在作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是在王宫里呆腻了出来走走吧。”阿坚多罗耸耸肩,毫不在意,“那些贵族整天都只会做些无聊的事。来吧,亚利克,我们还得赶回军营呢。”

修士点点头,跟着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离开了小树林。他很快就把遇见国王的幸运忘到了脑后,对于金发的修士来说,此刻吸引他的是阿坚多罗。虽然从这里到军队驻地得花上一个多小时,但是有一个健谈的同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亚里桑德罗听他的朋友避重就轻地说着自己几年来的故事,却没有发现他闪烁不定的眸子。

阿坚多罗其实正在怀疑,怀疑那个黑发男人是否跟他一样抓到了乌尔塞斯侯爵的小尾巴。他现在还搞不清阿尔方索心里的想法,不过他能肯定的是,这个不光在西班牙有领土,还占据着西西里岛、掌握着地中海势力的年轻国王对那不勒斯非常有兴趣——他现在的态度是跟乔安娜二世站在一起对抗路易,但是绝对不会永远只当个保护人。如果阿尔方索掌握了乌尔塞斯侯爵的把柄,或许会拿来当成要挟那个白痴大臣的利器,虽然自己的目的也一样,不过谁先出手谁就是胜利者。

看来年轻的雇佣兵队长必须用一些行动告诉国王陛下:那不勒斯是属于他的!

大约在一个多星期后,从第勒尼安海上吹来了一股携带着雨水的风,于是那不勒斯在经历了长得让人难以忍受的炎热之后终于可以接受上帝赐予的凉意了。穷人虽然很担心屋顶会漏雨,但至少能睡得舒服,而贵族则在雕花的窗户后面欣赏着屋檐下的雨帘,继续开着舞会。

乔安娜二世坐在面朝花园的房间里,愉快地看着外面的大雨,让使女把玫瑰色的葡萄酒斟满。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女王相信自己的殷勤招待已经给黑发的西班牙青年留下了良好印象;当然,她也在观察那个年轻人,而结果令她感到非常满意。阿尔方索五世是一个很理智、很有风度的人,他精明干练但是却斯文有礼,比起那个苍白阴沉的路易来好多了。而且他非常英俊,很讨人喜欢,和阿坚多罗·斯福查比起来更具有男性的魅力。

她觉得现在自己应该摆脱暧昧的态度,例如筹备一个舞会,让雇佣兵队长也到场,用阿尔方索的存在警示他,让他知道轻举妄动是非常愚蠢的。

不能否认,她也曾经很喜欢那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他年轻俊俏,而且聪明能干,还帮她守住了很多占领地。他在床上的表现也令她惊喜,那种在其他廷臣身上找不到的野性让女王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不过这个男人有一种近似于魔鬼的吸引力,靠得太近就会陷入疯狂。他的美貌下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想法,这太难以控制了,况且他还有那么强大的兵力。她曾经赐给他金钱,封他为爵士,对每一次的奖赏阿坚多罗的反应都不会太大,这只能说明他还不满足,他要的远远不是这些。

想到这里,女王皱起了眉头,她放下酒杯招招手,叫一个廷臣走上来,问道:“明天晚上的宴会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陛下。”

“邀请阿坚多罗·斯福查大人了吗?”

“陛下,”廷臣有些惊慌,“您说最近的宴会都不必通知斯福查大人——”

乔安娜瞪了他一眼:“明天我要见到他。”

廷臣连忙应承了,退下。

宫廷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动都别有深意,女王的决定很快就让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猜测在回廊之间飘散着,当这个消息传到流言的主角耳朵里时,他正从大主教的住处出来,身边跟着一个护卫。

“哎呀,天呐。”阿坚多罗翘起嘴角,“她终于想起我来了。雷列凯托——”

“大人。”身材高大得如同灰熊一样的护卫恭敬地低下头。

“去给我准备最漂亮的衣服,我要体面地参加宴会。”

“会不会有什么阴谋?需要我们布置在外面吗,大人?”

“没那个必要,现在女王还需要我。”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说,“记得再给亚里桑德罗准备一件新的长袍,他马上就要成为神父了。”

阿坚多罗知道自己修饰过后的美丽会给人多大的惊讶,而很多时候他也知道该如何运用这样的美丽。在宴会来临的那个傍晚,他让所有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红铜色的头发没有扎起来,随意而不凌乱地披在背上;白色的亚麻衬衫外罩着宽松的蓝色外套,下摆上有金色蔓藤形的刺绣;坠着流苏的带子束出纤细的腰身,白色的紧身裤从外套下面露出来,显出修长笔直的双腿;他光洁的脸上始终带着迷人的微笑,琥珀色的眼睛如同璀璨的宝石。

阿坚多罗明白,自己走进大厅以后就成为了所有人凝视的焦点。这是他要的效果,即使是进餐时被安排在了离女王较远的位置,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坐在上位的阿尔方索今天晚上多看了他几次,目光中的欣赏是毫无隐瞒的。他举起酒杯朝那个黑发的国王微微一笑,后者颔首致意。

唯一脸色糟糕的恐怕就是坐在女王右边的乌尔塞斯侯爵了,他那讥诮的笑容在接触到雇佣兵队长的目光后又悻悻地消退了——他并没有在其中看到失宠后的沮丧,一定非常失望。

晚宴结束后是舞会,阿坚多罗被一些贵夫人围在一起,跟她们闲聊,而廷臣则悄悄地议论着他的从容。

“陛下不是在刻意冷落斯福查吗?但是看起来他好象并不在意。”

“那是当然的,现在阿拉贡王朝并没有正式表示要保护那不勒斯,陛下还会用到他的。”

“可是一旦陛下把阿尔方索立为继承者,斯福查就会完全失势,他一点也不着急?”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狐狸一样的男人……”

“嘘,他在往这边看……”

阿坚多罗环视着周围,发现了乌尔塞斯侯爵的身影。他刚刚和一个公爵夫人结束了一支舞,退到桌子旁边休息。礼貌地向女士们告退之后,阿坚多罗向他走过去。

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当侯爵发现自己朝他走来以后,全身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他们几乎没有这样面对面地接触过。

“晚上好,阁下。”阿坚多罗向他笑了笑。

“您好,斯福查大人。”

“看上去您玩得很高兴。”

“这应该感谢陛下,舞会办得非常好。”

“我完全同意。”阿坚多罗更加笑容可掬,“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单独聊聊吗?”

侯爵以为他在示弱,突然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斯福查大人,您知道,我现在正准备邀请陛下跳舞,我——”

“陛下起码要和阿尔方索陛下再跳两支舞,现在还轮不到您。”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朝舞池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您一定愿意和我谈谈财政方面的事情。我最近突然对税收产生了兴趣,想了解一下什么时候该增加税金……”

侯爵嘴唇上胡子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他褐色的眼珠瞪着面前的人,最后刷白了一张脸。

阿坚多罗微微一笑:“那么,大人,我们到花园里去谈吧,那里人少些,非常安静。”

他们俩穿过人群,径直走向有喷泉的花园,引起了一些人的惊讶,不过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自如的态度和冷冷的目光让他们放弃了探究。

只是在舞池里,一双黑色的眸子却紧紧盯着蓝色的纤长背影,像是觉察到了什么。

注释

[1]晚祷:大约下午六时

[2]终敷礼,是天主教徒临终时有神甫举行临终忏悔、搽抹圣油等一系列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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