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有种说法,朋友是第二家人。反抗第一家庭的契机和原因往往从第二家庭开始。
东里悠最好的朋友名叫小钰,一年级起一直同桌,无话不谈,成绩同样烂,注定蠢蠢相挺、惺惺相惜。是逆来顺受与叛逆不羁的SM绝佳组合。
小孩感情不错,大人却不相往来。据说原因是在家长会上有着自以为是的中产阶级的自尊心、假正经和优越感的悠爸,和年轻美艳放荡粗鲁不知也不屑知道教养为何物的小钰妈,互相给对方留下恶劣印象。传闻小钰的妈妈红玦小姐年轻时在酒店从事特种职业时生下父不详的女儿,现在还继续着不法营生。
这年秋天,悠被绑架,消失快两个月。迟迟交不到新朋友的小钰,替好友担心之余,也不禁怨她丢下自己。即将接受空虚的现实时,深秋的傍晚,好友穿着几个月前失踪时的衣裙站在门外,皮肤头发干燥粗糙。
“借我电话。”她说。
“……啊?”
“我要打电话。”
红玦小姐起床不久,围着浴巾对镜擦保养品:“妳不是被撕票的小孩吗?妳爸妈知道妳在这吗?”
“……”
“真的是绑架?犯人把妳养得很好嘛。不会是离家出走吧?”她上下打量她,“和爸妈吵架就离家出走?那就蠢到家了。有逃家的本事怎么会没有跟爸妈认个错的勇气?可别以为摆脱父母就不窝囊了。只要一天不能理直气壮面对父母,一辈子都无法扬眉吐气。”噼里啪啦说到爽,女人径自起身进屋去玩电脑,隔空跟女儿喊,“给我拿瓶乌龙茶。不要冰的。”
悠不知怎么回答,站在电话机旁,伸不出手拨打。
……
许多天前的夜里,她吃过瑛士买的咖喱泡面,回到病房睡了连日来最安稳的一觉。清晨,瑛士付过钱,带她出院,在就近的小餐馆吃了早餐。
“你干嘛不把我丢在医院,自己跑掉好了?”她吃饱喝足,反骨与小聪明再度复活。
“X。我也想。”他吭气,“不付清住院费拿不回驾照。”
“呿,坏人竟然也有身份证。”
“是啊。妳却没有。”他丢下钱,拉她离开,回到逐渐涌上人潮的清晨街头,“去警局的路妳自己走吧。给。别乱花啊。”
她手中多了一张纸钞,失神了几秒,男生已淹没在人群中。
从现在起才是绑架犯与人质各自新的人生。
她买了一只甜筒,用零钱挂公用电话,拨通父亲的手机。
得知女儿还在世,父亲惊愕不已。她在路边迎风站着,有了着落之后,兴奋欣慰之余冒出一股疲累颓然。若非如此,真想举旗呐喊自己是自力更生活着回家的人质。她自满的笑,这场战争她赢了。
十几分钟后,一辆白色本田停在面前。
电光火石之间,她被一双手捉住,粗暴的拖进车子。原地只剩摔烂的甜筒。
什么事?!
又被绑架?
救命……
她一时间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集中微薄的力气拳打脚踢,直到听见耳熟的咒骂声。抬头。是继母。前方驾车的是父亲。
爸爸?车?我们家怎么会有车?这是谁的车?现在要去哪里?
想问的说不出口。酝酿了一夜的眼泪被古怪的重逢瞬间稀释。
“妳都去了哪里?”
“……我不记得了。”
“这段时间都和谁在一起?”
“……我不记得了!”
“绑架妳的人长什么样子记得吗?”
“为什么你一直问不相关的事?我还没死啊!”
车内气氛严峻。
继母轻抚她的头发:“小悠,是谁给妳钱买甜筒?这两个月妳都在哪?”
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她直觉自己会死。冰激凌留下的甜味转眼苦涩。她推开头顶的手:“我不记得了!”
“小悠。”父亲的声音。
“……?”
“妳是离家出走吗?”
“……”
“是不是?”
“……”
刚放松的精神这一刻又被迫紧绷,好像从一张渔网跳进另一只鱼缸。
无形的凝重感令她窒息,独自玩比谁沉默得更久的游戏。车子急行二十分钟,停进一栋高级公寓的车库。与旧居天差地别,一切焕然一新。自己离开的几个月,世界越过她奔向了光明。
……今后我们一家也会好好活下去!
继母曾这样说,再认真不过。
继母拢过她的肩膀,手腕的力道、温度和香水味侵略过来。她搅动着肮脏褶皱的制服衣角,自觉见不得人。
三人转了几个弯,进入电梯,尴尬对峙数秒,到达新家。
扑面而来是熟悉的生活臭。弟弟明久嘴边沾着饭粒,手中抓着变形金刚模型,站在门口笑嘻嘻的看她:“姐回来啦!夏令营好玩嘛?我也想去,带我去!”
10
亲爱的MK女王:
人一生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无可避免受难无数。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受伤不可?
米奇 上
米奇:
因为有不痛就学不会的事。
全知之神MK女王
11
悠没再去上学,每天只有吃和睡,正大光明的休养生息。父母送弟弟上学上班,反锁住门,她也乐得偷懒,看电视,探索新家。从家具到电器,找不到曾经的影子。她就像硬凑到一副新扑克里的旧鬼牌,越看越不顺眼。
父母亲不提上学,也正和她意。有人为了旷课而感冒,她这次历险也许值回一百倍的假期,就这样休息到成年。
一个礼拜过去。她悠闲到有微妙的不适。每天闻到弟弟放学回来的尘土味,开始眷恋窗外。
父母亲交换眼色,神情复杂的推脱,叫她再休息些日子。
“散步。出门散步总可以吧?”
“妳身体还太虚弱,再等等吧。”
“我只去门口走走!”她跺脚,抓起外套往外跑。
父亲扯住她,悬空拎回来,瞪起眼,手指着沙发:“去和弟弟看电视。”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弟弟身旁,抢过他的变形金刚:“多大了还玩这个,你不觉得丢脸?”
明久温温吞吞的说:“想玩就借妳嘛。”
夜里,她躺在临时床垫上,想不通为何有陷入无法言喻的阴谋之感。旁边的新橡木床上,明久搂着变形金刚还没睡:“姐,床很大喔,要不要上来?”
“不要。你不知道木头床里都是鬼嘛?”
“骗人!”
“你想想,树林长在野外,木头砍回来,里面也跟着鬼。半夜会长出头发勒死你。”
稍事沉默,他带出哭腔:“妳好讨厌!”
她翻了个身,不介意被指控。不一会儿,听见抽泣声。她心里大骂麻烦精,拖着被子来到床边:“滚过去啦。枕头哭湿最恶心了。”
小男生滚了一圈,委屈的窝进被里。长大后若讨厌女性,毫无疑问全是恶姐姐的错。
她睁大眼望天花板,白天运动不足,晚上也不可能睡好。活动范围只有几十平的日子,提醒她之前两个月的遭遇。她被父母亲绑架了。
“夏令营有什么好玩?”他吸着鼻涕问。
“谁说我是去夏令营?”
“不然妳去了哪里?”
“你真是笨到没药救,明明已经秋天了!”
“不然妳去哪里嘛?”
“我才要问你去了哪里哩。我只不过离开一下,竟然就给我搬家。原先房子空空,我还以为进了鬼屋。太过分了。”
他傻乎乎的笑:“爸的新车妳看到了嘛?爸说它能变身成大黄蜂。”
“你真是笨到我想哭!”
“……为什么?”又泛哭腔,“不能变嘛?”
她一掌拍上他的头:“你真是弱智!那明明就白色的车!变大白蜂啦!”
“喔,嘿嘿嘿,对喔。”
“警告你,别把枕头弄得湿湿的!”
“枕头也是新的!全是新的。”
“蠢人有蠢福。”
“对啊。都用姐的保险金买的。”
“……”
……
静。
电暖气运行声。呼吸声。窗外开始滴落的雨点声。
她紧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失去焦距。喉咙干涩。
“说什么?”
“嗯?”
“什么保险金?”
“妳夏令营的保险金。”
她直觉自己听到的是不得了的事。
夜深人静风吹雨落。明久的鼾声也让人心惊肉跳。她不记得有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父亲送走明久,继母拉过她对谈。
“过去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一切都不一样,妳应该也看到了。既然已经平安回来,是不是离家出走我们也不会计较。”
“人质平安回来,为什么没有警察来核实?”
“既然人已经没事了,就不要再增加全家人的负担。妳以为妳耍任性闹失踪给大家带来多少不便?”
“我已经听说了。‘保险金’什么的……”她的头越来越低,知道接下来会是一场暴风雨。
女人稍微停顿:“不,其实这件事,本来也没打算要瞒着妳。”
原来她失踪近一个月,警方在后山寻获一具腐烂多时,年龄身高都吻合的小女孩尸体。夫妻二人预感凶多吉少,对儿子隐瞒好真相,前去认尸,迅速的完成“震惊沉淀认命默哀”的过场,领了巨额人寿保险。两人乐观到病态地认为这是女儿给这个家留下的最后的礼物,怀着微薄的感激之情匆匆缅怀过死者后,遵从天意改头换面抛弃过去重新生活。
巨额几乎全数都变成安家费。
简而言之,事到如今,死者复生,反而是天大的不幸。
悠沉默的听着,五雷轰顶,如梦初醒,这才第一次看见潜伏四处的古怪。
这个家根本没有她的房间。与弟弟共用的卧室里,找不到以前的衣服因为早被丢了。世上庆幸她没有死的,恐怕只有她自己。
“走到这一步,也没有办法。”继母说,“妳年纪也不小了,既然是一家人,希望妳能体谅大人。家庭状况妳也晓得。就请妳先忍耐一下。”当初,悠的照片全国放送过,现在就算搬家也躲不过非议,而赔偿的金额所剩无几也吐不出来,而且一旦被发现,将会因涉嫌诈欺锒铛入狱。
“‘忍耐’是什么意思……”
“至少要等这段风波过去。否则我们一旦出事,妳和弟弟要怎么生活?”
“妳问我怎么生活……这是大人应该想的事吧?!”
这是醒不过来的噩梦。
小心你许下的愿望。从现在起妳就要在这房间里生活到成年。
继母正视她,轻柔的说:“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我也一样非常讨厌妳。但是,和睦相处也不是非得互相喜欢不可。妳听明白了吗?”
12
亲爱的MK女王:
为什么人只能有一两个知心朋友?我想要一百,一千,一万,无数个知心朋友!请问要怎么做才好?
NXL7900 上
NXL7900:
去当写手,把心掏出来写给天下人看看。缺点是,有些地方一千颗心只值100块,还有可恶之人看过妳的心不肯给钱,更有无耻之徒偷妳的心声称是自己的。如果这行实在无法出头,请妳去当乞丐试试看,每个无偿给钱的陌生人都是妳的恩人,赚得说不定还比较多。
全知之神MK女王
13
和悠分手不久,瑛士买了张南下的车票,临仓直通郡水。本想一路睡到终点,眼睛却合不起来。几个月来的影像不断闪过。
一事无成,狼狈落魄,可悲可耻,蠢不足惜。和小时候的梦想天差地别。
巴士行驶一个钟头,到达梅岛,停靠三分钟。他腾然坐起,几步跳下车。
空气中是熟悉的味道。
这是他的城市。
他在梅岛长大。对父母亲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双亲走后,他周游散居梅岛四处的各位亲戚家,被踢来踢去,觉得整个城市都不欢迎自己,成天混在街上,认识些不打不相识的朋友,一起去了临仓。虽相距不远,但再没回来过。
他也不是没做好行迹败露的准备。与其说大义凛然,不如说是自暴自弃。当好人脑袋不够好,当坏人胆子又不够大。对这半吊子的人生再没期待,如果被警察缉捕,甚至不打算抵抗。
坐牢之前,还想再看一次老家。
走过熟悉的老街,穿过后巷,在已经住着别人的旧居墙外发起呆。
小时候他的梦想是做飞行员。父母过世前带他出过几次远门。飞机降落之前,滑翔的快感,心脏的紧缩,不断伸展长大的山脉地表河流,新奇古怪的异乡异域都令他心驰神往。有了飞机,出门就是埃及,就是缅甸,就是迪士尼,就是百慕大。
对孩童来说,辉煌的未来只是“迟早”的事。
只是没想到现实比未来,来得还早。
回过神来,猛然发现身边停了一辆脚踏车。他让出通路,对方却不肯通过。他快步走开,对方也不疾不徐的跟上自己。他心里发毛,停下脚步。对方也脚动刹车。从下到上,Converse基本款,牛仔裤,高中生制服外套着风衣,背包,普通学生模样。
对方更加大胆的探近打量,许久:“……哥?”
他被这声称呼唤醒,挖掘蒙尘许久的记忆。
想起的同时,下意识想躲,嘴巴却不自觉的溜出声音:“至帆……?”
高中生蹭着脚踏车逼近来,露出笑容:“瑛士哥。”
14
亲爱的MK女王:
对亲人朋友最坏最不耐烦,对陌生人却装友善装美丽,是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哪?
莉莉橙 上
莉莉橙:
所以,你的伴侣从陌生人变成亲人,是要经历山崩地裂的洗礼呀。
全知之神MK女王
15
严格来讲,至帆算是瑛士远房的堂弟。至帆的父母亲生下他不久远走高飞,和家里断了联系。他由爷爷带大,日子拮据但还舒心。瑛士父母在世时家境还好,常帮忙接济,两个小孩也玩在一起。
至帆从小胸无大志,最爱养花种草的老人活动,总被瑛士笑。
“你养的花有会飞的嘛?”
“有啊。以后我种会飞的花。”
“有飞机飞得高嘛?”
“有啊。”
“才没有哩。”
小至帆也不以为意,不懂进取,不爱刺激,不爱风头,人畜无害。他自觉有自知之明,安于不思进取。至于乘风破浪的,激流勇进的,翱翔万里的,辉煌灿烂的,就留给堂哥。反正堂哥家人好,总会分他点东西吃。
瑛士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十年过去。没想过再次见面是这种不得已的状况。
还被至帆请喝啤酒。
两人靠在夕阳西下的便利店后门墙边,一个盘腿一个摊开双脚,好像再平常不过的累得没力气吐槽上司的上班族。两瓶海尼根下肚,该说的话都说完,至帆拍拍裤子站起来:“我们家还有条旧沙发,睡惯了也挺舒服的。”
“不了,我还要再搭车去南部。”
他点头,也不阻止:“有空回来看爷爷啊。他常提起你。”
父母过世后,爷爷打算收养瑛士,可惜生活困顿,名不正言不顺,办不成手续。瑛士在亲戚间滚来滚去,越来越叛逆。偶尔饿得不行,来爷爷家吃一口饭,住上一晚,第二天又消失不见。离开梅岛后,再少联络,偶尔除夕打个电话也不肯多聊几句,只说一切都好。
“身体还行吗?”瑛士问。
“壮得很。年纪大了喜欢撒娇,前几年大病一场,‘要死要死’挂在嘴上,其实健康得很。最近迷上木工,自己做了个浴桶挺满意,说棺材也要自己做。家里到处都是木屑。你来了他肯定要打一张床给你。”
“嗯,最重要有事可做。你快毕业了吧?”
“明年考大学。”
“别让爷爷失望。我走啦。你别在外面闲逛太久啊。”
瑛士压低帽檐,快步前行,自觉脸上写着废柴二字。
至帆在原地伫立良久,推车离开。他猜得出堂哥惹了收拾不了的麻烦,但也无法提供对方不肯要的帮助。废柴与否,关键还是尊严。是男人就有必须独自担当的难处。但他也不担心。反正瑛士哥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瑛士搭夜车南下,凌晨到达郡水。
先在车站睡了两晚。电视上始终没有绑架案的消息。他稍微放心,在一家速食店兼职清洁工。民风朴素的小镇,对外来面孔尤其提防,他以前常被嘲笑的好人脸派上了用场。暂时找不到住处,夜里就去干洗店,边洗衣服,睡几个小时。
可笑的是,有了正经工作,不用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的时间反而变多了——好像心里放了颗随时会爆的哑弹。
半个月后,入冬。他住进同事介绍的单身公寓,无浴无厨。总觉得住不久,也不添置家具摆设,就像口棺材。
自掘坟墓。
他的人生就像座坟墓。一切维持在“临时住所”的状态,好像等待着不守时的死神来接他。
有些夜里,他睡不着,枕着手臂看窗外。
从这里能看到星星……我家也能看到星星……
无意中想起悠说过这样的话。
梅岛不晓得能不能看到。他想。啧。手臂覆上眼睛。
一天,他下班回家,偏僻小路上碰见小女孩影单形之,蹲在路边哭。他笨手笨脚的哄了一会儿,达成和解,送她去就近的警局。快到门口,他不敢再往前,让她自己走进去。
小女孩胆怯的回头看他,又开始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声引来脚步声。瑛士大惊。转身拔腿就逃。
身后是渐远的哭声和叫嚷声。
跑到荒无人烟即将入山的小路,再也跑不动,他弯下腰喘气。
已经不想跑了。
深秋的冷风吹过他汗湿的前额。他膝盖一软,跪坐下去。不想跑了。别再跑了。他想。他已经再也不想跑了。
坐了好一会儿,平复呼吸,又站起来。顺着山路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一家便利店。临时闭店,一片漆黑。隔着玻璃门,那边是食物的天堂。若是以往,和朋友一行人一定毫不犹豫闯进去大吃大喝一番。
收银台上有台座机。
能给爷爷打个电话就好了。
口袋里有钥匙,火柴,和蝴蝶刀。技术还没生疏的话,几分钟就能撬开。
他打定主意,上前一步。
突然,背后出现衣服摩擦声。
有人。他惊觉。
太迟了。肩胛处被硬物抵住。
他轻微侧身,借着最后一丝夕阳余光瞥见军服的一角。
煞然而止。一切凝固了。
结束了。
不用再跑了。结束了。有声音说。不用再跑。
冰凉的嗓音在耳后响起:“不许动。把手举到我看得见的地方!”
他缓慢动作。眼前玻璃窗的另一端,是相隔几步远的电话。
不守时的死神终于来接他。
16
亲爱的MK女王: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冷漠,虚伪,做作,无耻!这个世界得了什么病?我以生为这个社会的人为耻!我要不遗余力的拯救它!请告诉我有什么方法?
英雄无极 上
英雄无极:
社会由人组成,怨社会不如怨自己,报复社会不如自杀。想要“社会”尊重你,首先就别以自己为耻啊。
全知之神MK女王
17
转眼深秋,悠依然足不出户,晒不到太阳,皮肤越来越白。好像圈养的小白鼠。除了吃就是睡,看电视,看书,涂鸦。闲到学会了煮饭。
弟弟就当姐姐生病,每天回家讲些有趣的事。有时他忙着做功课,她竟然心生羡慕。发现这种想法时,知道自己快要坏掉了。
明久察觉到家中说不出的蹊跷,把劳作课完成的风筝拿给姐姐:“送妳。妳从窗口放试试看?这样在家也能玩。”
初学者的风筝,结构古怪,像有三只翅膀的蜂鸟。
她摸乱他的头,收下:“颜色好丑!”
“嘿嘿嘿,这是大黄蜂啊。”
第二天,家人离去,她拖出风筝实验。
先从窗口塞出去,放长线,再反复收放线轴,等风过来。几次三番不得其法。快放弃时,突然一阵大风,她连忙收线。风筝被捧起,旋转了几圈,直线上升,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疯狂乱舞。
欣喜之时,线轴飞转,飞射出的轮胎线割伤了手指。
她吃痛,力道放松,风筝急转直下栽落下去。
丢下线轴,跑去冲水,包扎好手指。再回到窗口回收已然跌落谷底吊死鬼一样的风筝。染了血迹的线一圈圈埋进线轴。临近收尾,变形的蜂鸟不当不正的卡在窗棱外,她拉了几次都失败。
手指刺痛。升起无名火。她使出蛮力拉扯,风筝纹丝不动,像在笑她。
她气得跺脚,失去理智,拿出剪刀剪断绳子。失去束缚的风筝跌下去。战胜了可恶的风筝的同时,被无尽的荒谬感淹没。
环顾四周。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可悲之处。
这个人生是坏掉的。而理所当然的接受它的自己,也早就坏掉了。
有时,她安慰自己,也许是妳太小题大做了吧?爸妈有爸妈的道理。只不过呆在房间里而已,有何不可?窗外的空气,不呼吸也不会死。同年纪的小孩,哪有每天不停看电视的待遇?就在这住到成年好了。只要再九年就够了。不,如果大家更快忘记这个事件,还能更早出去。也许只要五年,也许只要三年。就好好的呆在这里……
然后,从催眠状态中惊醒,发觉自己逐渐坏掉的想法,惊恐不已。
一天晚饭过后,她旁敲侧击,说希望出门走动。继母拉过她小声说:“小悠,家里才刚刚安顿下来,现在妳又提起,会不会太任性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一家人就是要为彼此牺牲。妳这么大连这也不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教妳。妳好好反省看看吧。”
“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我不想再提。”
“难道要我永远待在这里吗?”
“无理取闹。我不想再提。”
“我要出去。”
“说了不想再提。去给我反省!”
她提不过气。周遭的空气灼热无比,就快窒息。
从这天起,她拒绝吃东西和洗澡。当然,食物和换洗衣服仍然摆在同样的位置,堂而皇之的等她屈服,没人拿她的绝食当一回事。常常是饿了一天半天,她就只有放下尊严,狼吞虎咽。
恶性循环两个礼拜,她的自尊残破不堪,终于了解一件事,家庭就像人的皮肤,没得抗议。在她想要与之对立的敌人面前,根本不是对手。
不离开不行。但还能去哪里。
她洗了最后一个澡。镜子里的自己,皮肤头发粗糙失去光泽。她换上新衣服。把折叠水果刀藏进口袋里。
夜里,明久发现墙脚的线轴:“姐,风筝怎么不见了?只有线。”
“线断了,掉在外面。”她回答,“对不起。”
他惊奇,察觉这答案很不对劲。听起来甚至不像姐姐的声音。
她穿着外套钻进被窝。一直睁着眼睛。凌晨三点,她忽地翻身起床。声响惊动明久,揉眼坐起:“姐,妳要去哪里?”
“嘘——”
“姐姐?”
“嘘——别说话。”
“姐,妳要去哪里!”明久压低声音。
“乖,姐去把风筝捡回来。”
他眼看着姐姐消失。
她隐忍一口气,一寸寸拧开锁,打开大门。楼道里是陌生的空气味道。她关上门,锁住,打开细小的折叠刀,插进锁孔,使尽全身力气折弯。
之后飞奔。跑进电梯,度秒如年的等它降落到底。入冬,半夜北风冷硬。她一路飞奔,一步不停。街道由熟悉变成不熟悉。肺部距离上次大量运动已经好几个月,胸口轻微疼痛。但她持续奔跑,一直跑下去。
18
在全天开放的图书馆冷僻书区,她睡了安稳一觉。醒来时已然正午,天光大亮。阳光躲在薄云后。她走出建筑物,眯眼看天,用力吸食空气。
将近傍晚,她沿着街道,跟在无数个放学的书包后面走,不知不觉来到与瑛士分手的早餐店。闻到食物的香味,看别的客人吃了一会儿。
脑袋缺氧,身体缺糖,混沌的想着下一步去处。
报警。正常来说,应该要报警。
好友小钰家刚好就在附近。她快步前往,一进门就张口借电话。
小钰妈红玦小姐起床不久,围着浴巾对镜擦保养品:“只要一天不能理直气壮面对父母,一辈子都无法扬眉吐气……给我拿杯乌龙茶。不要冰的。”
……
不是离家出走。我要报警。她这么想着。手指握着话筒却拿不起来。
小钰拍拍仿佛凝成一尊塑像的她:“悠?妳怎么没来上学?”
“嗯……”
“我在电视上看到妳了。”
“……”
“抓妳的坏人是谁?”
“……”
坏人,就是,坏人啊。
说不出口的话从泪腺涌了出来。
我被爸妈绑架了。
不能回家。不能报警。拨出电话的结果她再清楚不过。但她握紧电话,假装好像还有余地,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悲。但再过几个钟头,红玦小姐应该会替她报警,或把她踢回家。可预见的无计可施的未来让她苦得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红玦小姐倚门站着,手里拿着不冰的乌龙茶和蛋糕。
她哽咽:“我要打电话。我等一下再打电话。等一下下。等一下再打。请让我再等一会儿……”
“啧,”女人靠近,“离家出走?”
她摇头,脸哭得皱成一团。
“嘶,够了。有什么好哭。妳没听过‘女儿有泪不轻弹’吗?和爸妈吵架?欺负自己的小孩是爸妈的职责所在,你们赶紧认命不就行了。妳没本事凶,就乖乖给人家欺负,觉得委屈什么的都是狗屁。”
仍然皱成一团。
红玦把蛋糕碟和乌龙茶杯塞进小女生的双手:“已经说是狗屁了还有什么可哭?妳这奇怪的小孩专门跑到别人家哭是期待什么效果啊?”
还是一团。
“啧,好了。快吃吧。电话想打再打。”
她抬头确认她的表情。穿大红睡衣的女人,一脸像是又在嫌弃又在可怜自己的表情。这一瞬间,心头的恐惧沉淀下去,她放开咬住的嘴唇,哭出声来。
“已经切好了,妳可别说妳不吃啊。”
点头。
“别哭了。”
点头。
她点头不停,眼泪也不停。
但红玦也不再管她,去玩电脑,让她自己哭满个把钟头,哭到爽。
终于停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长出一口气。周身的灼热感消失,好像完成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