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宗
桃妞草草吃过晚饭,又急慌慌地朝自家麦地走去。
五亩多的麦子,够她割的。割完麦子,得赶紧把地腾出来,好抢播上玉米。农活儿就喜欢见缝插针,一缝挨一缝。桃妞好强,不想让村里人笑话。
月儿透过树梢,洒下清凉的光波,乳汁般浮游在远处近处,氤氲在醉人的麦香里,又丝丝缕缕向四围弥漫开去。
不知何时,路上已长了露水,静悄悄湿了桃妞一脚。
桃妞刚走到自家麦地,就听到了连续不断的刷刷声,一阵紧似一阵,直往她的耳鼓里灌。
麦地就在眼前,桃妞手里的镰刀却不知从哪儿割起。
是谁在割麦呢?桃妞猜不出来,就索性坐下,侧耳倾听。她想通过声音把这个人判断出来。
刷刷刷,割麦声还在继续。仿佛是谁在麦地里演奏一支好听的曲子。细听,这支曲子不是很激昂,是属于舒缓低沉的那种。桃妞不懂音乐,但她就喜欢听别人唱歌。她自个儿也唱,却总是跑调。于是,她就躲在自家屋里唱。管它跑不跑调呢,只要自己喜欢就行。
桃妞最喜欢唱《在希望的田野上》《跑马溜溜的山上》和《在那遥远的地方》。那还是当姑娘时,村里几个姐妹一起去赶集,另外几个姐妹唱完几首歌,也要桃妞唱,桃妞就唱了《在希望的田野上》。她张口就来,可刚唱到第二句,她就开始跑调了,越跑越远。姐妹们越听越糊涂,不知是谁鼓起掌来,接着,姐妹们都鼓掌,桃妞才觉出自己的音调已经跑了很远了。桃妞赶紧打住,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打那以后,桃妞就再也没有在姐妹们面前唱歌了。尽管她们都鼓励她唱。
桃妞抬起头,看见麦地那边,那人还在忙忙碌碌地割麦子。隔着一块麦地的距离,那人弯着腰,桃妞实在想不出那人是谁。桃妞故意咳了两声,那人还是没有抬起头来,依然在月光下专心割麦。只是那人的腰勾得更低了。
桃妞命苦,很小时,爹得病走了,是娘一手将她拉扯长大。不想,刚过门一年,开长安货车的丈夫也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命丧黄泉。桃妞只得把苦水往肚里咽。
桃妞长得俊,不愁嫁,村里村外不乏喜欢她的人。可丈夫刚走,灵魂还没有得到安息,桃妞是不会轻易动再嫁人的心思的。她和丈夫是自由恋爱,两心相悦才走到了一起,从恋爱到结婚也有三年多的时间,说没感情谁会信呢?可命运却跟她开了个玩笑,丈夫说走就走了,真狠心!说好一起携手到老的,如今却扔下她孤零零一人,桃妞的心中咋会不苦?
那边的动静依然没有停止。桃妞在心里说,管他是谁呢,愿割就割,我又没有请你。桃妞想,反正这一大块地,割一点少一点。可心中的烦愁,也会割一点少一点吗?
桃妞躬起身子,在麦地的这一头开始割麦了。麦子随着镰刀割出的刷刷声,一片片倒在身后。桃妞割着割着,又想起了丈夫,和丈夫谈恋爱那年,桃妞的第一次就是在这块麦地里被割倒的。
桃妞在心里一直没有停止猜测那边割麦的人是谁。是丈夫的弟弟三桑吗?自从丈夫走后,三桑总是在各种场合偷偷看她的脸,看她的眼睛,最后就落在她饱满的胸脯上。三桑每次看她,都没有逃脱她眼角的余光。桃妞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立即别过脸,赶紧将忙着的事丢开,谎称有其他事逃掉了。三桑还小,应该有更好的女人……还有,会是村主任石祥吗?有好几次,桃妞在自家地里打整,石祥悄然出现在她身后,默默地帮她理沟边,碎泥团……桃妞扭身说,谢谢石祥哥,以后别再帮我了,有人会说闲话的,我是寡妇,还要嫁人!石祥说,谁让我是村主任呢,乡里乡亲的,我不帮你谁帮你?桃妞就噘了嘴,阴了脸,装出很生气的样子,说,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石祥无奈,只好郁郁地离开了。
不知不觉已近午夜。地这边、地那边的麦子大片大片倒下去,一块地终于要割完了,中间只隔了薄薄的几行。透过麦子的缝隙,桃妞终于看清了那个人月光下的脸。竟然是公爹!
桃妞到底没有凭着刷刷的割麦声判断出割麦的那个人是谁。桃妞有些惊讶。
公爹歇了镰,抬起头来,说,桃妞啊,麦子熟了,不抓紧时间割,会烂掉的。夜里凉快,反正我也闲着,帮你拾掇拾掇。桃妞眼里就涨了泪,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说,谢谢爹。
公爹又说,桃妞啊,爹知道你的心思,往后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吧,都啥年代了,我不是守旧的人,听话,别自个儿受那份憋屈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吧,爹还要费点时间把这些麦子扎捆儿,明儿一早再用板车拉到打麦场。
爹说完,就向麦地那边走去。爹一双脚踩在麦茬儿上,发出欢快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一脉清泉,汩汩淌进桃妞的心田。桃妞的身旁,月光四溅。桃妞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说,爹,早些回来,我把饭弄好了,让娘和你一起过来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