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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相信世界在1999年已经毁灭。

此后的岁月和现在的我,都只是神的幻觉。

01

注意力从电脑屏幕上回到了现实里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谢昕涛推开门,走进来,和坐在距离门边最近的位置的我对视一眼,然后他的眼神若无其事地掠过我,在整间咖啡shop里环视一圈。

露出寻找未遂的眼神的他把注意力转回到了他手里拿着的手机,下一秒,我的手机叮叮当当热闹地响起来。

他循声看向我,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挂断电话,走向我:“程天爱?”

太奇怪了。太没逻辑了。太恶劣了。太惨绝人寰了。这人,居然忘记了我的长相……这也太挫折了吧……

我看着在我对面安坐下来的他,愤愤不平:“我的辨识度有这么不高么?”

“以前看见你的时候你没化妆。”他眼神里是毫不保留的挑剔感,“睫毛贴那么长有什么意义?谁都知道是假的。还有你看看你那嘴唇,油汪汪的显得黑眼圈更加严重。还有裙子……啧啧啧这是裙子还是就是块布?”

……

靠他到底懂什么啊,没时尚感的土渣。如今名牌满街都是,早就不稀罕了,要有点风格有点味道,就要和别人不一样的道理都不知道,我决定不和这等没品位的原始人废话,直截了当地切换话题:“周玮呢?”

“临时有个手术,所以就让我替他来了。”

“哦。”我示意他坐下,然后埋头敲击键盘。

“高中生也要用电脑写报告?”谢昕涛说。

“拜托,周末提什么功课啊,这是网络交友好不好。”我毫不掩饰语气里的不屑。根据我对他浅薄的了解,他好歹也是一正规大学生,未来的外科医生,不需要土得这么淋漓尽致吧?

网站上跳出新对话的提示,我移动鼠标。

是Death Metal。他算是我在网络上联系得比较多的网友之一了。

鉴于现在这门那门什么门都太多,我一般都不在网络上po比较霹雳的照片。

但找几个宅男啊垂涎高中小女生的大叔啊等等等等各色人种调调情嘻嘻哈打发无聊的时间,当然是必须的。

“最新的社会调查报告显示,沉迷于网络和网络交友的人,对生活都有着超越正常标准值的迷惘。”谢昕涛看一眼屏幕,说,“你的人生可真够精彩的。”

哈,他居然想要和我谈人生,我实在忍不住笑到内伤。话说这人不会是日本吉本兴业的台柱吧?他其实是专程来搞笑的吧?

人生。

呸。

姐姐我搞不起这么犀利的工程,人生也好所谓的命运也好老天爷也好,谁要河蟹我都随便吧。

“反正QQ灰了,我的人生就灰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对我的人生状态颇有价值的分析和解读。”我一边敲着键盘和Death Metal哈拉,一边对谢昕涛说,“你就没有迷惘甚至于很绝望的时候?”

“有啊,第二次在医院看到你的时候,知道周玮并不是你表哥的时候,还有知道你才16岁的时候。”他语气冰冷,有着明显的讽刺。

说起和谢昕涛的见面,还真的全都是在医院。

出现在医院的理由其实也不复杂,不过是我玩了两把自杀而已。

第一次是知道周玮原来在和我交往的同时有着女朋友。第二次是他结婚。

不过割腕还真的是很不好玩。

醒来之后会全身无力,喉咙像是喝了硫酸一样满是灼烧感,全身别说骨头了,连骨髓里都毫不客气的发散出尖锐的刺痛感。醒来的瞬间,我想过,宁愿不慎失手真的迎着夕阳向着奈何桥欢快奔跑,也好过像是被扔进欧洲的强子对撞机里被旋转搅拌过那么难受。

“失个恋就自杀这种情形,实在是太狗血了。”他嘴角的嘲笑一点也没有掩饰的意图。

“换成你来失失看你就知道了!谢昕涛我诅咒你,诅咒你永远得不到真爱,一旦失恋就失恋到永不超生,不幸到宇宙的最底层!”

“你真的是很幼稚。”他发出一声嗤笑,“你要是打算再玩第三次,记得提早通知我,好让我眼不见心不烦。”

“你害怕?”我笑。

“废话,我一个纯真市民面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景还能镇定自若的话,早就去一统江湖了。”

“喂喂喂,我是割腕,不是切腹,麻烦你注意一下措辞。而且医生怕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啊,你改行吧你。”

“闹自杀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以为割腕好玩?在手腕上有个伤痕就够潮够跟人炫耀了?还是以为死了就没有痛苦了?你啊,下次不要这么傻了。我在医院里见得多了,有很多想活却不能活下去的人,生命是很宝贵的。你想想有那么多比你痛苦得多的人,也许就能想开一点了。”

“我知道世界上有太多人比我活得痛苦多了,可是那并不代表我就不会痛苦。我的难过不会因为别人比我痛苦多少倍,就减少一分一毫。”

“但是只有活着,你才能笑,才能哭,才能生气,才能对所有讨厌的东西扔白眼,不是么。”他说,“你难道一点理想都没有?”

理想?理想这东西,我倒也不是没有。

我的理想就是哪一天乘风归去,咻的一声,离爱三千里。

但是你知道,生活之所以称之为生活,就是因为它俗,梦之所以称之为梦,就是因为它不会实现。

人生根本是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的旅程,是我完全不想去深入思考的事情。它没有答案,它不需要答案。

不过,我的心情我的想法我的处境和我的生活,不需要和一个只等于我男朋友的同事,严格意义上只是个大学生的实习医生分享。我喝下一口咖啡:“谢昕涛小盆友,世界是很复杂滴~”

“我是医生,不是你这种没有灵魂的小朋友。”

“Eason?呀,那唱首《人来人往》来听听啦。”

“没有得到版权人的允许,不太方便随便演绎别人的作品吧。”他倒是听懂了我的冷笑话,只是没有笑。

“实习医生就不要跩啦,我男朋友不也是医生么。”

他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他不是你的男朋友,他是别人的丈夫。”

“不放过任何机会教训我大概是你的人生乐趣之一。”心里忽然有酸涩感咆哮,被我压了下去,这家伙,真戳中了我的泪点。我问,“周玮……他……还好么?”

“我不知道‘好’对于你们的定义,我只是来跑腿的。”他站起来。

看看,看看,连能相互背黑锅,才是兄弟的道理都不懂,跟他有什么好哈拉的。我点点头:“恭喜你跑完了,再见再见。”

走向门口的人忽然转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你纠缠着我师兄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希望和你再也不见。”

你看,事不关己的人就喜欢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话。我对着他的背影扔过去一个硕大的白眼,永远见不到这个人,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损失。

哪里都有不明真相的群众,这个群众他还不爱围观,我又有什么好和他解释的呢。

02

我拿起那个信封,打开,顿时恶向胆边生。

我明明跟周玮说得很明确我是要1000吧?怎么才600?把那600从信封里抽出来,放进钱包里,我拿出手机打给周玮。

“嘟——嘟——”的铃声一直寂寞地响下去,震荡里仿佛有回音,直到听到被转入语音留言服务的机械女声。

他天哪的虽然我早就知道人生充满了荆棘,但是我没有想到人生原来只有荆棘。

我心里异常空洞,像是有风经过深不见底深渊。一天一地,都是寂寞。

窗外是这个城市永远一成不变的街头。即使大白天也变换着色彩的霓虹灯炫耀繁华,人们匆忙地来来往往,为了各自的生活,或者是为了所谓的“理想”奔忙着,距离太远而无法被看清的面孔隐没在阳光里,苍白而虚弱。盛夏的阳光太强烈,天上一点云都没有。从那里看下来,微小如蚂蚁的人们,他们的疼痛,神大概也是看不清楚的吧。

所以,信仰什么的,一点意义也没有。

完全没有。

我想起早上给周玮打电话的时候,他说,程天爱,你够了没有。

我够了没有。

是啊,他已经结婚了,那场在我割腕的饭店的空中花园举行的婚礼已经成为事实。

在我发出了“我在1602房,我死给你看”的短信之后,他仍然扔下了我,只派一个对我态度恶劣的,不过是实习医生的他的师弟谢昕涛来对付我。他甚至谎称,他只是我表哥。

可是,他和女朋友在一起五年,我和他在一起不过半年,我就该让么?

当初是谁说,小爱,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和你在一起。是谁说,小爱,等你一到法定年龄,我们就结婚。是谁说,小爱,我根本不爱她,只是分手太麻烦,太多纠葛。

后来是谁说,程天爱,你懂不懂游戏规则。是谁说,程天爱,你才16岁,我不能等你长大。又是谁说,程天爱,你不要胡搅蛮缠,你够了没有。

知道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么。就是芳心寂寞的我,偏偏遇见了周玮。

说起这个就一定要狠狠地唾弃老天爷无责任无定向随意搭配,恶劣到令人切齿,残忍到令人发指。想想真是恨不得直接对老天爷奉上浓硫酸——您渴了,多喝点。

太唏嘘了。这个世界,我所谓的生活。

王尔德说过,已婚者的快乐来自那些他没有娶的人。现在在周玮的眼里,这种快乐已经变成困扰了吧。我看着手腕上那两道伤口的形状,想起出院时平生一种我什么都不怕,老子踩过这里就一世嚣张的安心感。既然我死去又活来了,那就该轮到周玮生不如死了。

要不到人,那就要钱好了。我多用一点,他老婆就少用一点,也是另一种公平。反正,对周玮这个人的感情,已经被我扔掉得七七八八了。

就像把那些有着微笑的弧度和感情的温度的细节与曾经,塞进贴着“过去时”的标签的盒子里,扔进存放过期物品的杂屋室一样。

和Death Metal毫无意义的鬼扯了一通,电脑显示的时间才下午4点,无聊的感觉越来越浓厚地笼罩。谢昕涛走了,周玮又不来,周六这么空白也太恐怖了。我按下小惟的电话。

彩铃里罗志祥的歌声才唱了短短一句,手机就被接通,小惟的声音被电波传送到我的耳膜:“小爱,你在哪?”

“在你家附近的咖啡shop,能上网的那个。”我说,“好无聊,晚上去唱歌吧?”

“好啊,你先来我家吃晚饭好了。”

“嗯,好,对了,你和林一哲有没有进展?”我八八卦卦地问。

“见面再说啦。”小惟的话语里显然都是羞涩。

我说“好”,挂断了电话。

小惟的家是一栋楼龄大概已经有二十几年的旧楼房里的一套两室一厅,小小的客厅甚至连42寸的电视机都显得配衬不能,但我喜欢她家和她房间里的一切。她房间里有许妈妈做的小粉色碎花窗帘,和窗帘配套的床单被套小抱枕,窗台上许爸爸悉心照顾的小盆栽,还有半夜会进房间来给我们盖好被子的许妈妈。

结完帐,我穿越市中心林立的大型百货公司,向小惟家走去。

百货公司外墙橱窗正在换应景的换季宣传画。因为诉求和消费者的不同而气质各异的宣传画,无一例外的渲染着产品的美好,勾引人的期盼。

所以说广告最讨厌了,老是给人展示美好到飞起的生活,十全十美,毫无纰漏,可是实际上,它根本就是骗局。

看到小惟家那栋楼的时候,我拿在手里的手机发出了表示来电的歌声。是小惟。

“又要我带什么东西上来?”我接通电话,漫不经心。

“家怡说心情不好。”

“关我什么事?”我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无所谓。

“家怡要我陪她,我让她也来我家吃饭,然后一起去唱歌吧?”小惟用的是全然商量的语气。

“她想去哪里你就陪她去哪里吧,我还是回家好了。”

“因为家怡最近老是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满担心的,想和她好好聊聊。你别生气哦。”

所以许惟笙这个人,别看她平时牙尖嘴利损失人不偿命最擅长拿刻薄当有趣,但实际上是个心思细腻会为别人考虑很多的巨蟹女,一边担心韩家怡的心情,一边又担心我不开心。

我问:“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就是李卓那帮人啦,我都觉得他们就是一待成型的黑社会。”

“韩家怡和他们很熟?”我诧异,“李卓虽然只是一边缘小混混但人家好歹也算得上富二代,人家老爸搞房地产的,韩家怡那长相,别说扔街上了,就是扔我们班都看不见,去泡吧忘记带钱包人家都不会接受拿她抵债,一个月的零花钱还不够一瓶芝华士12年,李卓跟她混什么?”

“小爱你别这么说她啦。她好像很喜欢李卓,现在几乎天天都和他们在一起,李卓一打电话来就马上赶去,所以我才担心嘛。”

“你去陪她吧。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我明天再约你。而且我爹昨天还在抱怨我好久没有陪他吃饭了,我家母上大人也说好久没和我说心事了,我今天就过一个温馨美好的家庭日吧。”我拦下一辆经过我身边的的士,“反正韩家怡的事情,我完全没兴趣。”

本来就是,韩家怡对李卓有意思,或者是李卓看上了韩家怡,完全就不关我一毛钱的事。

韩家怡和我都是小惟最好的朋友,但是我和韩家怡并不是好朋友,甚至,连朋友都不算。

她当然知道我和韩家怡不对盘,所以她老是左右为难的想要调和我和韩家怡的矛盾。

其实有些不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单纯的看不顺眼,不对盘,也可以厌恶到极点。

韩家怡是妒忌我在学校里比她人缘好,我程天爱一贯信奉公平公正半斤八两,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韩家怡讨厌我,我凭什么要喜欢她?老实说,我连她的名字都讨厌。

家怡个鬼啊怡。

只是韩家怡和李卓走得太近的话,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她和小惟是朋友。

想了想,我拿出手机。前两天找周玮A来的新手机还用得不太习惯,从电话簿里找出李卓的条目颇费了我一点功夫。边按下通话键,我边想着,用来做手机桌面的我和周玮的合照,打完电话就换掉。

电话通了,我对着话筒“喂”了足有五声,李卓完全在睡眠里的声音才透过听筒传到我耳膜上:“程天爱你没搞错吧……不是说过天没黑不要打电话给我!”

压根不理睬他的抱怨,我问:“晚上在哪?”

“不是老鹰就是钱柜。”

“确定了地方给我电话。挂了。”

把手机扔回包里,我抬起头,的士驶进了我家小区。付过钱,走进电梯到达19楼,打开的门里果然一片空荡,我爸我妈惯例地不在家。

我走进家里,比起室外的温度明显清凉很多的空气里,呼吸不到所谓“熟悉的安心气息”。懒洋洋地一脚踹开我房间的门,从衣柜里扯出睡衣,晃进浴室。

洗完澡,扑倒在床上,我沉入了睡眠。

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我才发现头发没擦干就睡着了,被压得卷曲纠结的头发烦死人。反正小惟也有两个月没有弄过头发了,明天和她一起去拉直,再挑染个最近比较炫的颜色好了,我想。

于是看也没看来电的是哪根葱,按下接通键,语气非常不善:“谁啊!”

“哟,睡着呢?”声音通过电波传递然后被还原,李卓的语气里透着得意,“知道什么叫报应了吧。”

“你是不是男人啊,被吵醒也要这么记仇。”我没好气地吼。

“我最讲公平了,你给我很多的爱,我就给你很多的爱,你陪我玩,我就陪你玩,你让我没得睡,我也就不让你睡,多合理。”他一直是那个玩世不恭又有着几分威慑感的调调,说。

“好像你早就料到我会睡着一样。”我拉扯着头发,仍然理不顺,烦死人,“这么灵,你在步行街摆个摊子算卦吧,举的那个旗我可以赞助你,替我算算姻缘啊财运就当抵消了。”

“你男人不就是我么,还要算什么姻缘。”他身边不知道有什么人,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在他的话语里。“你到底来不来?”

“钱柜还是Eagle?”我看了看墙面上的钟,原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老鹰,老——鹰——!”那厮估计已经喝了不少了,扯着喉咙叫嚷。

“才九点就喝得舌头都直了,迟早喝死你。”

“二十分钟后到你家门口接你。”他不理我的诅咒。

“算了吧,你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了,我可不想把命交给你,我自己打车来。”从衣柜里扯出件淡樱色的短裙,我对李卓说。

03

老鹰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吧,虽然logo用的Eagle,但李卓他们总是转换成中文直呼“老鹰”。

用李卓的话来说,是“哥哥我又不是那种矫情得恨不得踹死的ABC,犯不着标榜所谓的英伦口音吃个泡面还要扔块芝士表示品味”。

虽然李卓那帮人平日的行事我不多喜欢,但我身边假模假式的面具人实在太多了,所以他那种直来直往把话挑明了来说的简单,让我觉得非常自在。

老鹰虽然名字普通,但据说内在布置有意识地cos了剑桥的老鹰酒吧。比如墙上镶着的铜牌同样写着在这里宣布发现DNA的双螺旋结构,但却非常有趣的用了中文。在这块铜牌前仰头看天花板,同样有着用打火机蜡烛之类的烧出来的部队番号。

我绕过那块铜牌前的桌子,向酒吧深处走。李卓和老鹰的老板有几分交情,也就等于在这里有了固定的包间。

推开那扇门,香水的甜腻,酒精的醺气,厚重的烟味,一股脑扑面而来。不太大的包间里倒是装了十几二十个人,扫了一眼,除了李卓,没一个我认识的。李卓坐在沙发上对我招手,似笑非笑:“来,哥哥请你。”

我走过去坐下,这才看清他面前的锡箔纸上,铺开的白色细末。

“你自便吧,我喝酒就行了。”我推开他绕到我肩膀上的手,对拿着一手啤酒进来的酒吧小弟说,“给我叫支伏特加,配橙汁。”

“你喝百利甜吧,多女人味。”李卓拿起一支啤酒,仰头喝下一半。

“伏特加。你想想广阔的西伯利亚,多苍茫。”

“程大小姐还真是清纯高中生啊,还讲意境。”

无视他的笑声,我拿起一支啤酒,指一指坐在我们对面沙发上的一对正在热吻的男女:“你说待会有实况看么?满期待的呵。”

“算了吧,哪次实况上演的时候你不是说有事先走,清纯高中生就是清纯高中生。”李卓一脸“老子看透你了”的嚣张,他指一指茶几上的锡箔纸,“真不要?怕上瘾?”

“我又不是没见过人high完了吐得恶心的样子,现在人手一支偷拍利器,我可不想有不够美的画面被人po在网上。怎么,你要逼我?”我喝一口酒,挑衅般地直视他。

“我说过,跟我在一起,你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我绝不勉强。”他挑眉,邪邪地看着我,“怀疑我的信誉?”

“走着看吧。”

被我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外屏上,“小惟”两个字亮起来。

没有接通的打算。我不想要让小惟有任何知道她不喜欢而我热衷的“夜生活”的情形的机会。装死,是人生康庄大道上那第一千零一条最必要的路。

“不接?”李卓看一眼手机,再看看我,“该不会是你外头那男人,所以不敢在我面前接吧?”

“滚,我有二次元禁断综合症,对现实里的男人没兴趣。而且,你哪位啊?别真的搞得跟我男朋友似的,你那些数不清的女人我得罪不起。”我白了他一眼,跟着想到小惟说的,韩家怡好像很喜欢他的事情。“喂,听说你最近和韩家怡走得近?”

“吃醋了?”

“我会吃她的醋?”我明摆着警告李卓少开玩笑的眼神,“你最近水准下降得太多了吧?她?我觉得你这是对我的侮辱。”

“没那么严重。”李卓晃着腿,小痞子姿态尽显,“她白送上门,你不能让我不要吧。”

“你们你情我愿我能说什么。不过她在的时候,不要叫我,我不想看见她。”

“怎么着,我的程大小姐还有怕的人?”

说怕,倒也不尽然。只是我不想让小惟知道我有着隐藏的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我怕小惟发现,原来她以为的成绩不错、生活单纯、家庭优渥、父母疼惜的那个单纯的程天爱,只是虚构,只是谎言。我很重视她,也羡慕她能坦白坦率,不需要遮掩,或者从某种程度上,她是我投射出理想化的另一个自己。

“都是一个学校的,我懒得在路上跟她打招呼。不过说到怕,我还真怕她瞎了眼真爱上你了泼我硫酸,你迷人嘛。”

“唷唷唷程大小姐你不是真的为了我吃醋了吧?看起来怎么这么可疑?”

“算了吧,那些搞不清楚状况爱你爱得要死结果真的去死了的女生我见得多了,游戏规则我比谁不懂。”我拍拍李卓的脸。

“程天爱,你要相信,对我来说你始终是最特别的那个。”

“谢谢捧场。总之你早点吃干抹净换下一个,我真的不喜欢韩家怡。”

“没问题。”他把右手平放在眉间,再向外一挥,干净利落的做了个表示“保证完成任务”的动作,确实很帅气。

“你真舍得?”我笑着推他一把。

“我一开始就说了,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对你我可坦诚着呢。”他搂住我肩膀,浓重的酒气笼罩我的呼吸。“你呢?还和那男人在一起?”

“什么男人?听不懂你说什么。”

大家出来玩而已,即使相对而言李卓比较值得信任,也不代表我要对他百分百坦诚。

“程天爱不是一向都是最潇洒的,连我你都不在乎,为什么对那个男人那么痴迷?”

为什么?我也问过我自己无数次。

第一次认识周玮的时候,是我爸我妈都不在家,而我饿了,用微波炉热牛奶,当然我并不知道盒装的牛奶要剪开口才能放进去微波,结果华丽的受了伤,手臂上一片被烫出来的水泡。

是周玮接诊的我。

我永远记得他绕过那张办公桌,走到我身边半跪下,轻轻地给我敷药。

他没有如其他人一样训斥我的无知,他看着我,眼神里全都是疼惜。他把电话留给我,他说,以后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我要你爱惜你自己。

那个时候逆着光线,半跪着仰头看着我的他,就是拯救我的神祗。

虽然那些都只是从前。

但从前总是很快乐的。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听到他说“我爱你”,第一次有人为我点生日蜡烛,陪我去游乐场疯玩。

吉尔伯特写过,“是爱让世界转动”,如果这是真的,我的世界根本没有转速。有时候我半夜忽然醒来,黑暗里永远蛰伏着叫做寂寞的妖怪,把我咬在它的牙尖。我想起我身边的人,想如果我也许有一天真的就这样寂寞的死掉,谁会哭泣。

大概谁也不为了我难过,也许连我自己都不会。

而周玮,他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放在手心里疼惜的感觉。

但是和李卓,说这些部分没有必要。我笑:“他能随传随到呀。”

李卓瞪大了眼:“就这样?我也可以。”

不可以。已经不可以了,谁都不可以了。周玮他是第一,就是唯一。虽然他早就放弃了这个唯一的位置。

酒吧小弟端来伏特加,我专心往里面加橙汁,不去理睬韩家怡的定位,不去理睬李卓,也不去理睬周围的嘈杂和糜烂。再怎么样也跟我没关系。就像这个世界,再烂再无序,都跟我没关系。

我的世界,早就不存在了。但是又怎么样?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命吗,我认。

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我没见过的男生走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斜背着运动款的包,样子算得上不错看,神情干净明朗,与嘈杂凌乱的包间毫不相称。

他径直走向我们,站在李卓面前,长长的影子遮蔽了原本就阴暗的光线。

“我忘记带钥匙了。”他向着李卓伸出手,视线却没有着落在李卓身上,而是颇有兴致地看着我。

“谁?”我指着男生,问李卓。

“我弟。”

“亲弟弟?完全和你不像嘛,你弟帅多了,李卓你一定是被收养的。”我扬扬手里的酒杯,轻佻地对着李卓的弟弟举起,“来,姐姐请你喝酒。”

“喂,别打我弟的主意。”李卓捏了捏我的脸,然后把钥匙递给他弟弟,“早点回家。”

李卓的弟弟浅淡地笑一笑,对我点点头,说了声再见,走出了包间。

真有礼貌。真纯洁。真像林一哲那种太过于完美的存在。

酒意上升,我靠在李卓肩上:“看不出你这么保护你弟弟啊。他叫什么?”

“李跃。我弟和我不一样,他可是高材生,阳光少年,我们家就指望他继承家业呢。”

那倒是,这样看来李卓他爹还真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知道把眼光放得长远。现在不都说要可持续发展么,照李卓这么个糜烂挥霍的败家德行,别说持续发展了,他爹家业再大也经不起他折腾几年。

“你明天干什么?”李卓问。

“约了朋友逛街。”

一张信用卡递过来,还是金色的。我侧头看着李卓,他的表情里倒是没有施舍感:“拿着吧,道上谁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别给你男人掉份。”

“哎呀你不要这样宠我哦,会宠坏的。”

“算了吧,你早就坏了。”

“我真的不要。”

“和我分这么清?”

“因为我不爱你。”

“程天爱你今天非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说明白点不好么?你情我愿不拖不欠,你不用养我,我也不打算对你忠贞不二。”我白他一眼,继续喝酒。

“程天爱你不错啊。”他把卡放进牛仔裤的口袋里,站起来,“你以为我真的把你当宝贝呢?”

钱我不是不爱,但也要看是谁给,不是自己男朋友的,要来无趣。

我看着李卓走到旁边沙发上,立刻和一个女生拥吻做一团,冷冷地笑了笑,把那杯酒喝到见底,我站起来,走出包间。

周玮的电话仍然是直接转到语音信箱,这人,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我挂断电话,打开短信输入——“再不接手机,我就直接打你家电话。”

一分钟还不到呢,我的手机就响起来。周玮的声音透着疲倦感:“程天爱,你又怎么了?”

“呐,”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柔软,“你还记得去年圣诞节么?我们再去一次……”

“程天爱,你别闹了,钱不是给你了?”

他没有任何温情的声音,把我的柔软直接地兑换掉。好,既然不讲感情,就讲数字好了,我什么都能配合。

我冷冷地说:“还差400。周玮你搞清楚,我是你女朋友,不是要饭的,你去给我办张信用卡。”

“程天爱你不是说你爸是药监局的么?还不够钱给你去混?”

“爸爸和男朋友怎么能一样。男人肯为女人花多少钱,表示他有多爱这个女人,这不是你以前告诉我的?况且……”我斜靠在墙面,对面墙上的装饰玻璃映出我的脸,妆有点花了,反而更有一种烟视媚行的感觉,“这是赡养费你懂不懂,前夫。”

我想周玮在心里一定要抓狂了,只是在他那个满溢着夫妻和谐,氛围祥和喜乐的家里,估计也只能憋成内伤吧。

成年人嘛,当然要敢作敢当,花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用几个钱就能买到平安,算他命大了。

要知道,他27,我可还未成年呢。

04

睁开眼睛,床正对着的墙面上的钟指着下午五点的刻度。掀开薄毯,我坐了起来。宿醉之后,果然没有例外的头是痛着。轻微的摇摇头,也感觉到昏沉和晕眩。

打开了电视,数字电视的开机广告还是那个用那种无法形容的语气说着“哪里的水煮鱼最~~~~~~好吃”的胖子。

我每次看到都想涂黑他的脸,毒哑他的声带,抢过他手里的手机扔那辆车底下碾碎。原本想要有点声响来显得家里没有那么死寂的念头,完全的败给了无敌的开机胖子,我用力关上了电视。

走到洗手间打开水管,温热的水聚集在合拢的手掌之间,再以猛力地姿态扑击向面部。太阳穴被温水拂过,晕眩感更加明显,又有种奇异地舒适感。

我抬起来,看着镜子里自己明显有着宿醉感的脸,脸色有点发青,黑眼圈明显,眼白的部分有细密的红色血丝,刘海也要去重新修剪才有型了。如果不是还有个“家”,也许我就跟路边那些流浪的孤儿无异。

冷冷地笑,然后听见手机在房间里某个角落响起来。因为空间的距离,当做特定铃声的歌声有些小声,但仍然足以让我知晓,那是我家母亲大人的来电。

程天爱,应召了呢。我对镜子里的自己冷笑。

加深冷笑,走出洗手间循声找到被埋在床上毯子里的手机,我接通了电话。

“小爱,你和我们一起吃晚饭。”通过电波转换的我妈妈的声音有些变形。

我们。

多么立体而清晰的界线,是一个进不去的世界。

“我们”是一体的,“你”不过是另外一个人而已。

我习惯性地推脱:“你们吃吧,我早就约了人了。”

她的话语里没有转圜的余地:“今天你傅叔叔生日,特地请你吃饭。”

请我吃饭。哼。真客气。但我再清楚不过,就算再不想去,为了讨好我妈,也一定要去。

不然她真能把我丢在家里饿死。我可不想去卖身。

“你在哪里?”

“家里。”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全身都没气力,头晕得更厉害,我再度躺倒在床上,膝盖曲起来紧贴着额头,把自己蜷缩成一个茧的姿态。

据说胎儿在妈妈的肚子里就是这样的姿态,所以它能让人感觉到温暖和安全。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那么冷。

房间的门被推开,我抬起头,看见我妈站在门边:“太安静了,我以为家里没人呢。这个家,一点人气都没有。”

可不是。所以你们都出去各自寻找乐趣了嘛。

“爸呢?”我懒洋洋地问。

“我怎么知道他。大概又是去鼓捣他那倒来倒去赚一点点小钱的生意去了。”她走进来,握住我的手腕,把我从蜷缩的姿态拉起来,“都几点了,还躺在床上,像什么。”

肌肤相贴的温暖,却让我觉得冷。我用力挥开了她的手。她的脸色变了变,却没有生气的姿态:“我和你傅叔叔在客厅等你,快点换衣服。”

不化妆,把耳环项链手环全部取下,稍微带点丰富色彩的衣服都不做考虑,我最终选择了纯白的T恤,深蓝牛仔裤。对着镜子笑一笑,我跟自己说,程天爱,你还真素净啊。

我承认,我是要刻意装扮成乖乖女讨母亲大人的欢心,顺道在她的朋友,或者准确地说是情人面前展现一幅良善面貌。

我用纯黑色的发圈,把散乱的发随意地绑成马尾。头发里还残留着昨夜那场游乐的气息,烟味和酒气满载。我并不担心妈妈发现,她对我的漫不经心我早已习以为常。

我不知道在我自杀的第二天,她有没有发现我手腕上白色的那一圈包扎。或者其实她发现了。只是她不在意。就像她不在意我爸一样。就像她不在意这个家一样。就像我们一家三口,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一样。

我熟悉的家庭,是经常不在家的父母,和他们各自为政的生活。

对,我平日所表现的,我家多么温馨美满,我爹多么疼惜宠爱我,我和母亲多能如姐妹般亲密交心甚至可以聊我喜欢的那个男生的场景,不过是我在说谎而已。

事实上,我妈日日陪伴的那个男人,不是我爸。

事实上,我爸才不是什么药监局的官员,他不过是个工作换来换去永远不稳定的小职员而已,受不了我妈明目张胆的出轨,却又无可奈何,干脆也整天不在家。我总觉得连我已经上高中,他大概都不清楚。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那些远近亲疏,真是非常奇怪的事情。血浓于水的家人,有时候并不如好朋友一般了解你,甚至,远不如好朋友一般重视你,关心你。难道是因为觉得血缘是切不断的么?可是,血缘也许切不断,心却是会冷,会麻木,会死掉的吧。

可你别说,即使如此,过年过节的去亲戚家走动,他们看起来也还比任何一对夫妻还更加显得恩爱。

所以他们早就教会我,一切都是可以装得很像的,看起来像是真的的事情,大部分人就会以为那是真的。

看起来的事情怎么能当真呢。此刻穿着素净的我,看起来不也像一个纯白女孩么。

边把手机扔进包里,边走进客厅。我妈不在客厅,大概也去换衣服化妆去了。傅文星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看着我笑笑,颇有点慈父的姿态:“小爱,你喜欢去哪里吃饭?”

“随便吧,您是主角呀。或者看我妈喜欢去哪里好了。”我说。

“我总觉得你和媛媛很像。”大概是觉得干坐着还满尴尬的,他和我聊起了此刻在美国读书的他的女儿,“她妈妈去世之后我就送她去美国读书了,也没好好和她相处,所以总觉得你就像我女儿。”

“媛媛肯定知道您很想她的。”我乖巧地应答,心里却在讽刺地想,我可没福气,也不稀罕做你家女儿。果然是颇成功的生意人,说话真是避重就轻圆滑十足。

我妈走进客厅。她果然是去换了衣服,原本月白色的套装变成了水蓝色的连身裙。

虽然我妈算是保养得非常好了,但说实话,她这个年纪的妇女,其实还是不要穿这么艳丽挑人的颜色比较好。

但是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比起“妈妈穿着过于幼龄化的衣服”这件事情,难道不是“背着父亲陪妈妈给她的情人庆贺生日”这样的事情来得更可笑吗?

“走吧。”我往门口走去,心里默念着早死早超生,早点吃完这顿饭我就自由了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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