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言知道这一次唐青是真的生气了，是自己伤了她的心。所以他没有反驳，他不敢，也不能。说是为了她好，其实还是抛弃了她。自己不过就是和大黑一样，自以为是地想要让她活下去。如果说大黑还能算是唐青心头的一块肉，那自己如今估计只能是她掌中一根刺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要自己为是一把。
喉咙虽然不舒服但是咳两声就好，杨志言扶住唐青，奈何她固执地不肯抬头。杨志言放轻语气劝着：“唐青，你听我说……”
“你给我闭嘴！”唐青掐着杨志言扶着自己的双臂，仍是低头，吐出的话却一个字一个字的铿锵有声：“我没让你死，你怎么敢私自做决定？听我的话，你的身手是几个人里最好的，就算受伤也总比别人强。他们不是必须让你来做这个饵，我自然有办法找人替代你。就算不是自愿，能用就行。所以一会你把嘴给我闭紧，我没点头不许出声！”
这番话说的凌厉，其实若真的连心思这么凌厉，又何苦颤抖到指尖都发白呢？杨志言任她掐着，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哄到：“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我会活下来的，我会去找你。”
“不是让你闭嘴了吗？！”唐青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盯着他，一瞬间似乎想要将面前之人置于死地一样决绝。转而又温声细语地哀求：“听我的话，好不好？就当我求你了，就这一次！”
杨志言拍着她背的手顿了顿，温和地笑了：“恐怕不行。”说罢双手一绞固定住唐青的两条胳膊，看她因为肩膀伤口被拉扯疼得猛吸了一口凉气也没有松开。唐青反应过来时终于抑制不住地惊慌大喊：“杨志言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杨志言却假装听不见，脚步走得很慢，像是在思考。站在三人面前又停了停，最后把唐青交给卢迪和江葵，一人一边锁住唐青的反抗。杨志言把背包交给卢迪，细细地看着唐青，轻声道：“很快就好了，你们走之后我就来追你们。我跑得很快的，肯定能找到你。你不是相信我吗，所以这一次也相信我吧。”
唐青被两个人夹在中间双手动弹不得，只能用未受伤的右脚去狠狠踹他：“你这个混蛋！我不相信你！我从来都不相信你！你敢不敢说，如果找不到唐青就让唐青不得好死？！你敢不敢？！”她想她怎么着都摆脱不了恶毒这个词了，杨志言之所以会答应，十有八九也是为了自己。所以只要杨志言不要为自己好，说不定还能有转机。唐青狠狠心又骂：“你真以为我把你当朋友？！你真以为我看得起你？！杨志言你TM这么恶心，你怎么敢以为我是你朋友？！”
神啊，她不想这么说的！她怎么会觉得他恶心？！她怎么会嫌弃他？！可是她又怎么能让这个人心甘情愿地去送死？
为什么不管怎么做都不对，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会有人死？为什么还不结束？为什么还在继续？我们为什么还要活着？唐青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像被冻结在冰块里，只要杨志言轻轻点头，或者让她和她一起留下来，她愿意向他恳求。
杨志言看着唐青嘴里骂得狠毒，眼睛里的血丝却一直不曾退去。这些话何其的伤人心，可是此时更让他伤心的是唐青宁愿这么羞辱他，让他恨她，也要救他一命。他既然知道她的苦心，又怎么能这么配合地假装被她欺骗呢？
转头不再看不再听，杨志言走向陆海，低声对他说了什么。陆海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最后不知为何铁青着脸看了唐青一眼，点了头，想是答应了什么。
“带着她，快走。”杨志言背对着他们说，听见背后唐青挣扎的声音又道：“等等。”
唐青以为他改变心意，紧盯着他走过来的步伐，语带颤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杨志言，我听你的话，我们一起走好不好！”然而杨志言并没有将她松开，只是伸出手将那卷曾经塞进背包的绷带拿出来，扯开一截。唐青突然明白了什么激烈地抗拒着：“杨志言！你想让我恨你吗？你一定要这样把我逼疯吗？！杨志言！你给我住手！唔！”
那一截绷带绕过唐青的上下颌，阻断了她所有的声音。她再也说不出话，断断续续模糊的声音从无法闭合的嘴间流泻而出，连她的视线都被模糊了。
杨志言！杨志言！唐青终得承认，从始至终，她谁都留不住，万事休矣。
做好这一切后那个即将离她远去的少年温柔地看着她，绕到她身后把手里的棒球棍塞进她的背包，轻声嘱咐着：“我也用不上了，给你用。以后要自己注意一点。”绕到前方帮唐青把背带摆正的时候杨志言又说，却不是说给她听的了：“照顾好唐青。你们不要想对她动手，如果让我发现你们丢弃了她，我会带着身后成千上万的异态和你们一起死。”而后又看着唐青背后的方向说：“就当我唯一一次求你吧。”她知道那里是陆海的位置，是那个陆海所在的地方。
“走吧。”杨志言冲着她摆摆手。然后她就被人拉扯着转过身，那个少年，终于消失不再出现。
背后传来厮杀的声音，那个少年为了吸引只存余听觉的异态，不停地叫喊着，夹杂着嘶吼声，每一声都穿透着唐青的耳膜，直刺她的脑室。她看不见，但是一个人，又没有武器，对上虎视眈眈不计其数的异态，即使是杨志言也没有一丝活路。她连安慰自己都做不到，因为真的没有希望。
少年本来低沉的声音嘶哑起来，每一句都断了很久，没有人愿意转身去看看他正在经历什么。
“陆海！哥！照顾好她！求你！”
“她的伤！东西我都放在她那个包里！”
“不要再丢下她了，拜托你们，谁都不要再抛弃她了……”
“唐青！你相信我！我会来找你的！我答应过你，我答应过你的！”
……然后便再没有声音。
唐青的光终于归于黑暗。
“好了。”陆海喘着气对身后做了个手势，他们已经跑得够远了，再也听不见异态喧嚣的声音：“就在这里休息吧。”卢迪和江葵这才松开对唐青的钳制。原本以为唐青会大吼大叫地发狂，没想到她如同死了一样滑坐在地上，探不得半点生气。
卢迪惊慌地看向陆海，陆海眉眼一皱，像极了曾经杨志言的动作。然而毕竟不是同一人，陆海不会关切地问寒问暖，只是冷漠地看着唐青，上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声音冷得掉冰渣子：“还活着？”
唐青抬起头，一双平淡无波深井一般的眼睛盯着他，不做声。
“活着就行。”陆海转身欲走：“不然小志还得找我算账。”
本来没有动作的唐青听见他的话，全身上下突然颤抖起来。将勒在嘴间的绷带硬扯下来，不知为何咳一口鲜血，污了面前一片的血红。然而她顾不得这些，慌乱之间拉住陆海的衣服，喑哑着嗓子问他：“你……知不知道，杨志言，对你……”
陆海嫌恶地踢开她的手，眉目间几近疯狂：“知道什么？嗯，唐青，你想说什么？我那个死去的弟弟为你做的还不够吗？你还想说他什么？”
“不是、不是的！”唐青攀着他的腿，姿态卑微至极：“杨志言，他明明就……你怎么会不知道，陆海，你不要骗我，你说实话！我知道这可能不太好，但是他都已经不在了，你能不能说出来。我不想以后见着他还是不明不白的！”
她早该问的，陆海还欠着杨志言一个解释，所以她要帮他问个清楚。这许多年来的感情，卑微地埋葬在泥土中，无人窥得全貌。如果不是图书馆那个夜晚，她诱得他说出口，杨志言这份不与人知的辛酸又该从何寻得踪迹？
彼时他还是个童年期残缺的沉默少年，遇上了一个如同童话里骑士一样的另一个少年，他要唤这个少年做哥哥。因为他的母亲和少年的父亲组成了新的家庭。
他的哥哥对他很好，虽然哥哥不让他与他说话，但是他的哥哥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愿意对他笑。他很满足，能有这样一个哥哥，是他的骄傲。即使他的哥哥到处说着他的坏话，使他难堪，他也不曾放在心上。一年又一年，春天过去是夏天。少年全然想不到，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感情会有变质的一天。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沉默自闭的少年变得更加阴沉，他怕被别人知道，更怕被他的哥哥识破。苦恼之下他对母亲坦白，而他的母亲只是给了他一巴掌说他恶心。嗯，确实挺恶心的，他这样想。从此只敢把这份不能公之于众的种子深深地藏起来，企图埋没那一份心情。如此肮脏的自己，果然不配得到上帝的公平吗？连马太福音都无法净化的罪恶，不堪的自己。
他依旧喊他哥，他的哥哥也依旧叫他小志。他祈祷一切不变，他不介意“同性恋”三个字压在自己头上，但是他的哥哥怎么能被这个词困住一生？
“陆海，你告诉我，你知不知道？算是我求你。”那天晚上杨志言看不清表情的脸充斥着唐青的脑子，她快要坚持不住自己的眼泪：“杨志言……那份心意，真的埋葬得这么彻底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