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500800000002

第2章 拉萨 绿度母

这个是绿度母,观世音菩萨的眼泪变的。

“来不及了。”唐鹏看着几乎纹丝不动的车流,心渐渐沉了下去。

如果不是早上和老沈吵的那一架,他现在早就到了机场,还是怨老沈。唐鹏起床时老沈还没醒,她半梦半醒地嘟囔了一句:“别走了,今天我排卵。”唐鹏不以为意,笑着拍了拍她裸露在外的肩膀,照常洗漱,收拾行李。

临到出门,老沈突然从厕所冲出来,背靠着门不让唐鹏走。

唐鹏笑嘻嘻地说:“真要吗?你可别害怕。”说完,他上前抱住老沈的腰,撩起她的睡袍,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腰,嘴里说着求欢的话,手腕却暗暗使劲想要把她移开。

老沈却身如磐石,面如烈士,岿然不动。唐鹏有些焦急,退开一步,说:“别闹了,我赶不上飞机了。”

老沈发了狠:“我说了,今天不许走!”

她素黄的脸上有一层油光,大概是没有被吸收的护肤品,为她平添了几分不似真人的可怖。厕所的水龙头一直拧不紧,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是电影配乐——预示着男主角此时的焦灼不安。

对峙中,唐鹏发现老沈的睡衣下沿湿了一小块,难道她竟然费心刮了腿毛?那为什么不干脆换下这身肉色的棉睡裙?他想起自己刚和老沈在一起时,她在他的鼓励下只穿黑、红、紫的深色内衣,光滑的丝绸面,夜光下似光影的遮掩。他说任何颜色暧昧不清的内衣,在身上都像一块巨大的橡皮擦。

唐鹏压下内心嘲弄的冲动,压低嗓子,息事宁人:“一大早的,别发神经。”

老沈说:“到底是谁在发神经?”

唐鹏怒道:“我怎么了?”

老沈说:“谁知道你怎么了,一个月一大半时间都拎着个破箱子跑来跑去。有一天你要是不回来了,消失了,我都只能认了……”

唐鹏有些心软,说:“你也是过来人,别假装搞不清楚。”

老沈双眼迸出精光来:“你也记得我是上过班的人啊。我当初累得像死狗一样谈单子的时候,也没见你同情我。”

唐鹏说:“我当初在家给你洗衣做饭,怎么不叫心疼你?”他说的是刚结婚那几年,他失业在家,只有老沈挣钱。

老沈冷笑道:“那几年你知道他们都说你什么?说你软饭硬吃。别的男人吃软饭好歹还知道理亏,知冷知热的。你倒好,吃得理直气壮,家里大小事都得你做主。”

唐鹏气得膝盖都开始发抖,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现在的工作虽如鱼得水,可当初也是老沈动用了她的关系才帮他找到的。

老沈继续说:“后来你上班了,说要生孩子,我二话不说就辞职回家。到底是谁假装搞不清楚?”

又绕回孩子身上,唐鹏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是把她拖到床上大干一场,急切地进入她,以示尊重;一下下大力地撞击她,仿佛为了说服他也说服自己而打下爱的烙印。或许,在一切都结束之后,他会和她在神圣的肃静中拥抱一小会儿,让恨意如汗液一样从皮肤中渗出,消失在空气里。他们才能够原谅为彼此带来的伤害。

可是,此刻的他完全做不到,他盯着老沈的腿,依然匀称而光滑,却发现自己没多余的爱与尊重可以榨出,哪怕一点点。

他神情陡然出现的裂缝被老沈敏锐地捕捉到,她冷笑道:“我终于看清楚你了,永远只想着自己,我当初说不结婚,你说对不起你,现在嫁给你,你更委屈;不生孩子,可怜你了,现在准备要孩子了,你更可怜。唐鹏,我算是服了你了,你能不能有那么一秒钟,不那么爱自己?”

唐鹏以或真或假的愤怒隐藏自己的心虚,他大声说:“你看看自己这副样子,我现在特别庆幸你还没怀上。”他把行李箱重重地摔在地上,巨大的声响甚至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老沈倒是终于沉默了,把箱子扶起,将拉杆递给他:“赶紧走吧。”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就钻进了厕所。唐鹏临出门前心虚地往半掩的门里望了一眼,看到老沈弯腰在洗脸池里洗头。他忍不住皱眉:“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洗脸池里洗头,头发把下水管都堵住了。对了,厕所的水龙头你有空找人修一下。”

老沈到底哭了吗?车已经开出一个小时之后,唐鹏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的那一瞥,他在她脸上看到的是肥皂渍还是泪水?如果是泪水,是洗发水进了眼睛还是出于悲伤?

唐鹏严肃地思考着这个荒谬的问题,这样的争吵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可是为什么他如此害怕泪水?因为泪水是真相。

对峙可以是游戏,诘问可以是撒娇,指责可以是调情,充满了戏剧感的冲突,以上都可以被唐鹏粉饰过去,作为“一幕”。人物淡出、场灯暗淡、大幕再次掀开就是下一幕,故事又重新开始,观众又开始鼓掌,观众和演员都是他自己。然而,泪水无法收回,它划破了布景,露出断壁残垣的废墟真相,它是拒绝,演员无声地抗议,拒绝再参与。

还是迟到了,到柜台的时候比规定时间迟了三分钟,值机柜台的地勤人员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唐鹏的哀求。

他买的特价机票无法改签——不知道老沈在哪个稀奇古怪的网站上买来的,还是怨她,每次都自以为是,结果精明办坏事。唐鹏断定地勤代表的航空公司在坑钱,这种说法不仅消耗了她的耐性,而且使她羞愤。

她头发剪得很短,短得已经脱离了时髦的范围,分明很年轻,脸平展得如同熨烫过。或许是刚毕业吧,所以急着要用刚正不阿来证明自己的专业性。唐鹏猜测她是那种以为自己男友从不看黄片的女人——如果她有男朋友的话。

“姑娘,通融一下呗。”他投降,说出如此无力的句子。

“下回早点儿来。”地勤头也不抬。

“我有急事。”唐鹏用指节敲打着柜台,试图唤起她的注意。

地勤不说话,彻底无视他,开始敲打键盘。

唐鹏看着她的后颈,短发的边缘有一道严厉的界限。唐鹏对这样的女人毫无办法,该如何软化她,把她变成女人?多么邪恶,如同把一块钢铁烧得娇羞通红,让它颤动、柔软、弯曲,任人摆布。唐鹏从想象中醒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在漫不经心的青春里,他从没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直以来,女人是火,他被火塑造。

“我是去治病的。”唐鹏凑近了小声说。

地勤抬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说:“什么病,有没有医院开的证明?传染病是不能上飞机的。”

“简直不可理喻。我要去投诉你们公司。”

“精神病也不能上飞机。”地勤讽刺道,从桌下拿出一个“暂停服务”的牌子放在柜台,转身准备离开。

唐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干什么?”她惊叫道。

他提起自己的裤腿,露出一片疮痍:大小不一的红色血泡盘桓在他的小腿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地勤倒吸一口凉气,唐鹏强迫着她盯着自己溃烂之处,不允许她逃避和闪躲,他有些狰狞地笑了,仿佛这是她对他犯下的罪行。

原来今天是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唐鹏起飞前准备关掉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才忽然醒悟过来,还是给老沈打个电话吧,无人接听——还在生气,他犹豫着要不要发个短信。空姐过来催促他关机,算了,女人不能哄。

老沈也不是那种需要哄的女人,她比他大五岁。刚认识的时候,他还在杂志社做摄影记者。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对人说:“遇到老沈之前,我守身如玉了三十年。”说多了自己也信了,实情当然不是。

唐鹏如今还记得杂志社的办公室,隶属于某个国企机关,所以位置极好。在一座古迹改造的公园里,公园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改造成了江南庭院的风格,在这座肃杀的北方城市显得小气。唐鹏是南方人,上大学去了西北,被贫瘠、干涸、无法得到满足的性欲折磨得苦不堪言,到了这里油然而生思古幽情,毕业之后一直没换工作。

上下班时段适逢老人集体出动的时间,他们是属于老年人里不服老的那一拨,人如潮歌如海,歌颂祖国和革命年代,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不出一身汗誓不回家扫地煮饭带孩子。唐鹏每每骑车经过,总是刻意减慢,对车后座的女友说:“你看他们活得多上进。”

女友是办公室的同事,一个高挑清秀的姑娘,叫姜夕。她却在后座上催促他骑快一些,说受不了他们亢奋的样子,让人对年老感到绝望。

唐鹏只好把预备好的“执子之手天荒地老”的话吞回肚子里。分明是两类人:他要生活,她要逃避生活。分手之后,唐鹏消沉了好久,倒不是因为多么爱她,而是因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未来的构想猝然倒塌。

然后就是老沈了。杂志社经营遇到困难,请老沈来讲广告营销,她是某个时尚杂志市场部的头,百伶百俐,名声在外。领导派唐鹏去公园门口接她,未见其人,先看到一双包裹在紧身过膝长靴里的长腿钻出车门。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唐鹏,把他当作酒店门童一样,铁骑铮铮径直地往前走,茂密的长发在身后摇曳。

“你倒是快点儿啊。”她停住,回头喊唐鹏。她不耐烦地微仰起头,逆光,脸看不大清楚,胸部倒是清晰而骄傲地高耸着。那时候的老沈,漂亮得与那个暗淡的冬天格格不入。

晚上杂志社领导请老沈吃饭,七七八八找了些酒搭子,团团簇拥着老沈走出办公室,脚下生风似的很快走远。老沈的笑声倒久久没有消失,爽朗而娇媚地一下下挠着唐鹏的皮肤,让他怅惘了一小会儿。

到了十点,领导打电话让唐鹏也过来,他推辞了半天,听到老沈抢过话筒,带着醉意软绵绵地说:“是不是不想见我?”这才答应下来。

包间里,老沈喝得面色酡红,身边围了几个脸喝得更红的中年男子。“再喝再喝。”他们的亢奋不正常,大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托住老沈的杯脚往她喉咙里灌酒。

看到唐鹏,老沈赶紧招呼:“快坐我旁边。”

其他人带着醋意起哄:“是不是看上我们的小帅哥了?”

老沈也不避讳:“是又怎么样?来来来,走一个给他们看。”拉着唐鹏喝交杯酒。

他意识过来,自己是充当了救星的角色,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回,顿时士气大振,杀气腾腾地和人拼起酒来。越闹越厉害,终于把自己喝醉。老沈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唐鹏的手臂上,笑眯眯地看着他,酒精作用让老沈身上的香味如排山倒海一般汩汩传来,唐鹏竟然一下子软弱得想哭,有种茫茫天地相依为命的感觉。他是她的“相公”,比老公还好,进可攻退可守,不清不楚地情深似海下去。

“叫嫂子!”唐鹏指着老沈粗声对领导说。

领导笑笑。唐鹏再度高声说:“你叫不叫?!”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领导面色铁青,咳了两声,说:“散吧散吧,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恢复了开会时的口吻。

那晚是唐鹏第一次去老沈家,什么都来不及看与想,眼里只有老沈,打散的老沈,破碎的老沈,她的胸、肚脐、长腿。早上天光大亮,唐鹏才被她的家吓了一跳。

烟雾缭绕地营造出古装剧里大侠出场般的效果,各个墙角摆着的小香炉里正散发着一股苦涩的致幻香气。客厅里有柔软的欧式沙发,靠墙的地方摆着中式卧榻,躺上去就是民国。屏风上是东瀛的春宫图,荒淫吊诡的姿势和两张雪白木然的脸。屏风正对着的墙上却是一幅字,上面写着:“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毫厘有差,天地悬隔。”

老沈问:“这字写得好不好?”

唐鹏说:“挺好,挺好。是你写的?”

老沈笑道:“怎么可能,是我求来的。”

老沈又问:“你看这个贵妃榻是新花梨还是黄花梨?”

唐鹏听都没听过,压抑住心惊肉跳,笑道:“新花梨。”

老沈又笑:“屁!新花梨有这种香味?你闻闻,快点儿。”

唐鹏在老沈的催促下,弯腰,趴在椅子上嗅了几下,说:“挺香,挺香。”

老沈说:“你再猜……”

唐鹏笑着恳求道:“不猜了,好不好?”

老沈家每件东西都有来头,要么是求来的,要么是哪儿的古董,要么是大师给开过光的,满目都是应接不暇的高级。唐鹏在近一年的时间里,都无法克服进老沈家的不安,连猫悄无声息地滑溜拂过的触觉,都会让他一个哆嗦。他大学之前的日子都在简陋的筒子楼里度过,连自己的桌子都没有——茶几吃完饭就是写作业的书桌,以至于他的作业纸常年都有透亮的油渍。大学毕业之后他到大城市闯荡,生活过得极简,“家”不过是躺下就能睡觉的地方。老沈对家细致的布置,着着实实把他震慑住了。

某一天,当老沈兴致勃勃地提议在家摆个佛堂——她在时尚杂志上看到,某个名媛家里摆了一个,唐鹏才忽然醒悟过来——或许是终于面对现实,这些不伦不类的堆砌和互不搭界的生硬掺杂,都不过是虚张声势,掩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这一天,是他们认识刚满三个月的纪念日,也是他们新婚的第一天。

“我结婚纯属上当受骗。”唐鹏人前人后总爱这样说。一开始,老沈还觉得是在夸她媚、嗲、惑,听多了终于觉得不对劲。终于有一天,她坐在沙发上怔怔掉泪:“你觉得受骗了就离婚啊。”

唐鹏这才忽然看清自己:对于婚姻,他一直有种儿戏感,就像是无意中转台看到的一出漫长而狗血的连续剧,看的时候一边骂,一边心甘情愿地受骗,全是被一股恶作剧的趣味和好奇心支撑。而且,知道自己总能关上电视,爬上床,在黑暗和寂静中睡去。

这样对老沈并不公平,唐鹏反省。那么,就要个孩子吧,为自己在这段婚姻中寻找一些脚踏实地的真实感。他不无天真地想,丝毫不知道这是他末日的序幕。

唐鹏清楚地记得,腿上的溃烂就是从他与老沈以生孩子为目的而性交的那一天开始的。

此时的他,蜷缩在小小的飞机座位上。西裤成分里的羊毛粘在腿部溃烂处渗出的黏液上,一抻,可以听到水泡破裂发出的轻微的“噗”声,如细微至极的嘲笑——它们恶毒地膨胀着,看他无计可施。唐鹏不断跟空姐要咖啡,灌下肚里,浓棕色的液体像毒药一样让他手脚末端变得麻痹,只有腿像被针刺一样疼。

邻座的小孩儿被飞机的颠簸惊醒,开始哭闹。他的母亲责备地拍打他的屁股,孩子以更激烈的身体扭动表示抗议,狠狠地朝唐鹏的腿上踢了一脚。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唐鹏晕过去,他紧紧地抓住座椅扶手,却丝毫没有缓解疼痛。母亲让孩子向唐鹏道歉,孩子扭动着身体:“不要!我不要!”他开始近乎尖叫地大喊着,踢翻了小桌上的一杯热茶,洒在唐鹏的裤子上。

他的整条腿霎时沸腾起来,五脏六腑仿佛被骤然系紧,高高吊起在体腔之内,眼前一片漆黑,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身边是惊叫与窃窃私语。

唐鹏后悔了,他深信不疑,自己会死在千里寻医的半路上,为了这不知真假的偏方。

偏方是柯宏志告诉他的。唐鹏的两任女友——姜夕、老沈都认定柯宏志是他的精神偶像,仰慕得情深意切,简直有同性恋的嫌疑。

认识他们的人都对此诧异和不解,唐鹏长得好看,画画、摄影都有天赋,待同性天真义气,待异性保守腼腆;柯宏志却瘦得难看,头小得不成比例,像个蚂蚱,昆虫一样的脸上还现出痴愣的神情。

相识是在大学,唐鹏刚上大一,去毕业班的师兄宿舍串门。冬天的男生宿舍像个巨大的被窝,空气里藏着所有属于夜晚的秘密。地踩上去软软的,不知是一代代青春期男孩儿的体液凝固结晶,还是被脏出了幻觉。

宿舍中间围了一桌,七八个人凑在一起打牌。只有一个男生没有凑在牌桌前,而是坐在床铺上不知在读什么书,一片嘈杂骂街嗑瓜子的声音中,他猛然抬头,说:“嘘!你们听!”

宿舍一下子安静下来,楼道里放着广播:“革命是解放生产力,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唐鹏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邓小平的南方讲话。

“你们听,这个非常重要!”床铺上的男生自言自语,还重重地点着头。

“你有病吧,到底斗不斗地主?”其他男生不屑一顾,继续吵闹着玩牌,在陶瓷缸里捻灭烟头。

那张沉思而痴迷地听着广播的侧脸,在当时的唐鹏心中留下极大的震撼——远远超越了第一次看到女性的裸体,那是洞察力和智慧,黏黏的冲洗不净的荷尔蒙简直不值一提。

那个男生就是柯宏志。

认识了柯宏志之后,唐鹏才相信世界上确实有“天才”这件事。他有着超越年龄、阶层和成长经历的敏感和洞察力,每当他眯起眼睛思考,就像是在前几世的记忆中检索。

然而,他并没有像唐鹏想象中那样成为百亿富翁或是政协委员,仅仅成了一名记者,以好得惊人的洞察力和差得惊人的行动力著称。“他只是运气没到。”唐鹏曾经这样想。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唐鹏发现自己的生活质量已经远远地把柯宏志甩在后面,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骄傲,而是不安,他为自己不错的生活感到歉意,为市中心有两个卫生间的房子,为过于俏丽也过于能干的老沈,为每次见面聚会选择的高档餐厅和对红酒的挑剔。

每次见面,唐鹏总是夸大其词地描述自己曾受到的失败,毫不留情地自我贬损,甚至期待着柯宏志的讽刺。

一周之前,唐鹏撩开裤腿给柯宏志展示自己的溃烂:“你看我,以后咱们见一次少一次了。”

柯宏志吃了一惊,问:“两条腿都是这样?去医院看过了吗?”

唐鹏点头:“去了,老沈开始一口咬定是我在外面不干净。去医院看,医生半天没查出来,说有点儿像带状疱疹,但也不是。涂了药发得更厉害,都没见过这样的。后来看了中医,说是体内有湿毒。”

柯宏志又露出昆虫一样专注的表情,像是启动了高频声波的听觉系统,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几年前和一个老总吃饭,他说当时也是和你一样,满腿血泡,怎么也治不好。后来好了,怎么好的,你就当笑话听,千万别当真……”

唐鹏急切地说:“赶紧说。”

柯宏志说:“那人也是听别人胡诌,去了西藏,找了个当地的女孩儿,第二天回来,飞机还没落地就全好了。”

唐鹏笑道:“找了个当地女孩儿是什么意思?”

柯宏志说:“你说呢,不就那回事。说是去了体内的湿气。那个老总可真是有钱,可劲砸,拿女人当药引子。”

唐鹏说:“女人就是用来医男人的药。”

柯宏志说:“你小心我把这话告诉老沈,看她生不生气。”

唐鹏说:“她高兴还来不及。你也见过她年轻的时候,不知和多少人腻乎,最后落在我手里,我也觉得邪门得很,像是击鼓传花,到我这儿,鼓声停了,花我也传不出去,只能接着。如果不是被我截住,她早就桃李天下普度众生了。”

柯宏志讪讪道:“你这是得了便宜卖乖。”唐鹏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也就不继续说。

沉默之中,柯宏志继续说:“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就给老张打个电话。老张你也见过的,现在在西藏做地产和旅游,生意弄得挺大。”

饭店外是一个水池,水池中间还有个长脖子书生的雕像。几个孩子在往水池里扔石子,石子在水面上悠悠打了几个漂,沉了下去,涟漪散尽,水面依旧,可石子就在那里,石子与水都知道。念头也是这样,沉下去,就出不来了。

唐鹏刚出闸口就看到出口栏杆后,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热情地朝他招手。她穿着荧光黄的薄外套,紧身牛仔裤,头上戴了一顶印着熊猫脸的棒球帽。

“你怎么认出我的?”唐鹏走近后,第一句话问道。

“张总说,最帅的那个就是咯。”女孩儿抢过行李箱,径自朝前走。

听到这样熟练而伶俐的谎话,唐鹏有些心酸。

“我们张总这几天刚好出差忙一个项目,没办法陪您。派我这几天做您的专属秘书,叫我盼盼就行了。”女生指着自己头上的熊猫帽子,说,“好记。”

她说得过于轻快流利,以至于唐鹏无法分辨出其中有几分是真话,有几分是暧昧的暗示,姓张的是真的出差,还是借故为他送上一个床伴?

女孩儿灵敏得像一只小鹿,穿梭在来往的人群中,他则笨重地跟在后面,睡眠不足和高原反应一下下轮流拳击着太阳穴。

“这辆车这几天都给我们用,自驾游。”盼盼坐上越野吉普的副驾驶,弯腰的瞬间露出牛仔裤上一块紧致的小麦色肌肤。

唐鹏笨手笨脚地爬上后座,说:“都听你的。”

盼盼摘下帽子,回头一笑。唐鹏这才看清楚她的脸,她的眼睛大得不合比例,不笑的时候阴郁而深沉,笑起来,眼睛周围的小细纹像是一圈锋利的小箭,露出闪光的白牙,瞬间变成一种小野兽。

盼盼说:“今晚先吃饭,给您接风,然后早点儿休息。明天咱们去布达拉宫、大昭寺、小昭寺、色拉寺,然后看时间决定要不要去罗布林卡,这样好不好?”

唐鹏说:“你安排。我这块肉要杀要剐,全交给你了。”

盼盼没有笑,车里的温度一下子降下来。

几年前,他去参加一个熟人第三次结婚的宴席,娇妻比新郎年轻将近二十岁,根本还是个孩子,吃力地跟在新郎身后敬酒。到了唐鹏这桌,新郎已经喝了五分醉,指着新娘大声说:“你说她这么年轻、漂亮,跟谁不行?跟了我,图什么?还不是图我这块五尺三寸的肉!我这块肉!”他脸颊上的肉激烈地抖动着,新娘被他挟在腋下,瘦弱得像一只刚被拎出笼子的小鸡崽儿。唐鹏当时很注意地看了她的表情,她难堪的笑容里有一丝嫌恶。

此时的盼盼,是否也露出一样的鄙夷呢?嘲笑着一坨悄然腐烂的肉。

唐鹏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能看到的小半个侧脸是平静的,整个天空倒映在她的目光里。她身旁的车窗摇下了一半,云压得很低,一小团一小团地从大块云朵中挣脱开,殷勤地挤进车窗,是在天上也待得无聊了吧,来人间索求吻。

车平静地继续行驶,他从她那侧的车窗外看到一条标语:“定居工程惠及千秋万代,知恩图报共建长治久安。”汉字在上,藏文在下。她的脸猛然出现在这标语当中,很是怪异,唐鹏这才移开目光。

晚饭被安排在一家颇有名气的藏餐吧,预约排得很满,他们到达的时候离预定的时间还差一个小时,便决定在附近逛逛。

街道是环形的,经幡飘扬,桑烟荡漾,林立的小铺子里贩卖着藏刀、转金筒、耳环和手镯等。唐鹏一心想着赶紧治愈腿上的血泡,心里一直有些惴惴不安。盼盼不知道来了多少遍,早就没有新鲜感。两人都不大有兴致逛,可都为了对方做出兴致盎然的样子来,笑得都很吃力。

唐鹏饶有兴致地去打听一副唐卡的价格,盼盼悄悄拽他的衣袖,挤眉弄眼地暗示他走。走出几步远,她说:“我带你去看好的。”

人群在环形街道上顺时针流淌,熙攘、稠密。慌乱迷茫的内地人混在神色平静的红衣喇嘛之中,一道往前走,没有终点,因为处处都是终点。街上所有的人像是被召唤来参加某个神秘的仪式,只有他和她在人群中逆行,像两个逃兵。唐鹏心里很不安,担心这样是忤逆了什么神灵。生病之后,他就变得很迷信。

走进一家很小的门店,连招牌都没有,外屋不过十几平方米,一个穿红色运动服的藏族男子在为唐卡上色,一手端着颜料,一手拿着极小极细的笔,脸几乎贴着画布。

“今天只有你一个?”盼盼问。他朝他们望一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继续画。

盼盼凑到唐鹏耳边,轻声说:“你细看,笔是猫毛做的。他现在画的是阎罗法王。”她的气息里有温热的酥油茶的味道,他的耳朵像是被放在小火上烤着。

阎罗法王通体蓝色,半人半兽,长着三只眼睛,一手握着骷髅棒,一手拿着绳索,骑着水牛,水牛下仰卧着一个赤身通红的人。盼盼说,那人因为是异教徒而受罚。阎罗法王背后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只看一眼,这火焰就像要引到自己身上一样,唐鹏觉得腿又燃烧了起来。

“画得真像。”他不敢走近,抱着手臂远远站立。

“秘诀在颜料。这些颜料全部是取自自然,手工配制,研磨的力气差了一点儿都不行,讲究得很,黄色的让有力气的年轻男人来磨,蓝色和绿色就需要体弱的人一点点研磨。”盼盼说。

她压低的声音仿佛被研磨过,声音里有细微的颗粒在滚动,很有诱惑力,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有种让人不安的魅惑。

不安是唐鹏在腿发烂的半年里没有一刻摆脱的恶魔,它不离不弃地跟在他身后,永远不休息,他醒着的时候它醒着,他睡着的时候它依然醒着。他无法温柔体贴地对待老沈,尽管他知道自己除了她,无人可以去爱。

每次性爱都像上了刑具,他急切地想和老沈生个孩子——把两人从发现彼此真面目的悔意中解救出来;同时,又为真正拥有一个手掌中有真实重量、无法回收的婴儿的场景而惊恐万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堕落成一个邪恶的人,却像远在另一个星球那样无法施救。他整晚沉默地在房间中坐着,把溃烂的腿大咧咧地搁在茶几上。当老沈找他说话,他会埋怨她的打扰,而当她无视他,他则更加愤怒。

有一天晚上,他和老沈并排睡着。她忽然小声说:“我觉得你不爱我了。”语气平静得像是讨论明天的天气。

“我就是有点儿烦躁,等我们有孩子就好了。”他把手覆在她的小腹上。永远拧不紧的水龙头又在滴水了,他觉得他们如此无助,两个如此靠近的陌生人被同一个奴隶主奴役,在结束乏味劳动而休憩的夜晚并排而睡,只有在同情自己的时候才有片刻的心灵相通。

突如其来的恍惚,在离家万里的这个地方,满屋的眼睛在看着他,一只眼睛的怪兽,两只眼睛的绿度母,三只眼睛的阎罗法王,还有释迦牟尼,一个释迦牟尼,两个释迦牟尼,108个释迦牟尼。他们在问他,齐声问他:

你来这里是为什么?去睡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女孩儿?用一次背叛来拯救自己?你难道不知:背叛,早已犯下。

晚饭很丰富。他们点了石头烤牛肉、羊排、素菜卷、藏式烤蘑菇、酥油人参果、糌粑和青稞啤酒。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子,却没有想象中好吃,牛肉没有煮熟,蘑菇太干,啤酒太酸。

盼盼吃得很开心,唐鹏吃了几个素菜卷就再也吃不下了,一直在喝温热的啤酒。盼盼夹菜的瞬间,他看到她纤细的手腕上有一道银色,很快湮没在袖子里。

他说:“你这个手链很好看。”

她笑着把手伸给他,原来是三根极细的银环套在一起,她笑道:“是我自己做的。”

唐鹏对眼前的女孩儿越来越好奇:“我发现你懂得真多。”

盼盼说:“我十六岁来这里学画唐卡。过去传男不传女,现在男女都能学。到现在,八年了。”

唐鹏问道:“现在还画吗?”

盼盼嘴里还有一大块羊肉,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跟了张总之后,就很少画了。”

他脑海里出现她被张总压在身下的场面,胸中涌起一股酸意,说:“还是应该坚持画下去。我原来有过一个女朋友,也很有天赋。我一直鼓励她要坚持画下去,现在竟然成了著名女画家。还是应该坚持下去,坚持下去!”他向前倾着身子,大声说道,苦口婆心得像高中毕业班的班主任。

盼盼笑道:“你今天有没有注意到那个画师的眼睛?”

他说:“嗳,亮得吓人。”

盼盼说:“像冬天的星星一样。可你知道吗,他们眼睛费得厉害,经常很年轻就瞎了。太苦了,那时候每天画十一个小时,我可不想瞎。”她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粉色的舌尖一闪而过。

他凝视着她的眼球,发现清澈得不可思议,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原来白天并不是天空倒映在她的眼里,而是她的眼里有天空。

唐鹏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说:“你们确实更能吃苦。”

盼盼嗔道:“你别老说你们、我们的,我也是你们,我妈妈是藏人,爸爸是汉人。我是甘孜州丹巴县的。”

唐鹏说:“哦,美人谷。”

盼盼说:“我讨厌你们这样叫。”她一下子沉下脸,眼圈旁边小小的细纹连同光芒一起消失了。

唐鹏莫名想到白天车窗外看到的标语,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讪讪道:“现在你倒分起‘你们’和‘我们’了。”

太阳下山了,坐在二楼的窗边看得很清楚。云在太阳余晖中翻滚,像是要把天吃掉一样,吃完了天把山也吃掉,直到天地都茫茫。街上店铺里挂的工艺品被风吹出清脆的声音,像是怯懦的臣服,臣服于什么呢?也没有具体的对象,也许是有什么宏大的神灵将要从天而降。

磕长头的人还在磕长头,在史诗的太阳下,在史诗的雪山下。喇嘛的红袍被风掀起,像一团团火焰。诵经的人还在诵经,在夕阳笼罩的寺庙里,在白雪皑皑的无尽草原上,似呜咽,似恳求,恳求神灵回心转意,恳求它掩面不看自己的罪孽。于是,天终于黑了下来。

饭馆把灯打开,灯也不甚明亮,昏昏的,人像在帐篷里。唐鹏看着对面的盼盼用手抓着吃羊排,吃完之后还舔舔自己的手指。唐鹏想起自己吃肉时也总是这样,很贪婪的。

其实老沈是怀孕过一次的,因为不知情,在胎儿一个多月的时候吃过一次感冒药,孩子必须拿掉——这事后来他们都没提过。手术结束之后,他载着老沈从医院出来,忽然想吃肘子,拐到一个窄小的胡同里的小店,那里还维持着国营饭店的风格,收银员和服务员都穿着医生一样的白大褂,面色冰冷。

唐鹏点了一大盘肘子狼吞虎咽地吃。老沈脸色很差,一言不发,结账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对他吼起来:“你狼心狗肺,你,你没有信仰!”

是这样吧,唐鹏忽然觉得自己胸口沉重得像灌了铅。他忽然觉得倦怠,想把自己从这个梦中唤醒,想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穿着棉质睡裙散发着牛奶气味的老沈。盼盼打开一份地图,研究未来几天自驾的线路,他说:“别安排了,我想明天回去。”

唐鹏把自己放在浴缸里,小心翼翼地把腿架在浴缸沿上。

忘了关窗户,冷风不断灌入房间,浴缸里的水一会儿就有了凉意。可是他没有起身关窗户,他太累了。他觉得自己像一张纸,曾经写满清晰而刚正的文字,然后被泡在水中,现在字迹变得模糊,纸也快烂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铃响了。唐鹏穿上浴袍去开门,是盼盼站在门口。

她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饭盒和两瓶红酒。盼盼抬头笑道:“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猜你还是不习惯。怕你晚上饿,明天又要赶飞机,给你买了些夜宵。”不知为何,她眼睛红红的。

盼盼从他撑开门的胳膊下溜进屋,麻利地在桌上布置出一桌饭菜,卤牛肉、西红柿鸡蛋、紫菜汤和寿司,啤酒是美国的。她坐下,双手支着头笑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买成了八国联军。”

只有一把椅子,唐鹏只好把桌子搬到床边,自己在床上坐下,心不在焉地随便吃点儿。盼盼也沉默着,眼圈却越来越红,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她走到他的两膝之间,垂下肩膀,掩着脸哭泣,泪水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指缝流出,滴在他的大腿上,滚烫。

唐鹏不知所措地抚摩着她的长发,长期的强紫外线把她头发的外层烤得细而毛糙,就像是灯泡里极细的钨丝。“怎么了,怎么了?”他不断低声问。

“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她抽咽道。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想……”唐鹏轻声说。他心里也燃烧着一根极细的钨丝,随时准备崩断。即使不为了治自己的腿,这沉闷压抑的酒店房间也需要一场热烈的偷情去拯救。

他顺着她的脊柱抚摩下去,手到的地方就喘息战栗起来,像开了一路的花。他眼里看到的是她,她像个走了很远的路的孩子。她眼里却空空的,看着什么想象中的东西。她把头埋在他的锁骨,仿佛那是全世界最舒服的枕头,嘴唇抵着他的脖子呼出热气,嗫嚅道:“张总生我气了……”

唐鹏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是他的娼,良娼,依然是娼。张总得意的脸出现在脑海,唐鹏被一股强烈的憎意驱使,猛然把她推开。

盼盼一下子止住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他。唐鹏说:“我不可能……你回去跟你们张总说,以后别这样搞了。”

盼盼站远了一点儿,甜润的奶香和温热一下子离得很远。浴室的玻璃窗发出哗哗的响声,起风了,气温降下来。唐鹏觉得自己这张纸又从水里打捞出来了,被风吹着,字有些模糊了,可越来越清楚。

她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哪怕不是张总,我也想。我爱你。”

唐鹏很想对她说:傻孩子。你说爱我,只是因为一时的安全感、照顾,以及百年难得一遇的良心发现,只是因为我不像其他男人那样打你。你不懂爱是什么。

一进家门,老沈就掀开他的裤腿,看到还是一片血红,竟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带着笑意说:“穿着这样的裤子多难受啊,快去换身睡衣吧,我给你放卧室了。”

他在卧室刚脱下外裤,就听到老沈在客厅一声惊呼:“这是什么?”心里一惊,急急忙忙地跑出来看。

是一幅唐卡,一定是盼盼趁他睡着的时候,塞到行李箱底部的。因为第二天早上,她并没有来送机。不过他也不确定,退房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一抹荧光黄从酒店大堂的大理石柱子后一闪而过。

他连盼盼的脸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抱着她哭了很久,真糟糕,这些不愿意回忆起来的瞬间倒一清二楚。

唐鹏笑着问老沈:“这画的什么?”

老沈白他一眼:“连画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买,人家宰的就是你这种冤大头。这个是绿度母,观世音菩萨的眼泪变的。你说这个挂佛堂好不好?”

唐鹏匆匆扫了一眼,就不敢再抬头看。他在繁复的线条和颜色中,一眼就看到绿度母的眼睛,飘忽的闪光,坚定地望着他。

一个小时之后,他和老沈又做爱了。老沈买了一个“备孕神器”,系在手臂上像电子表一样的东西,根据体温来判断是否排卵,应该做爱的时候就会发出“嘀嘀”的响声。“这样,我们就不会浪费了!”老沈惊喜地说。

他趴在老沈身上,心想得说服她把香炉扔了,那股味道真让人受不了,不知道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厕所的水龙头真的该修了。

同类推荐
  • 保龄球的意识流

    保龄球的意识流

    《保龄球的意识流》是陆源创作的一系列风格相近、富有幻想性质的中短篇小说集。故事多游走于现实和奇幻之间,文笔汪洋恣意而不失幽默。另外,它们通过“瀛波庄园”这一地点或多或少相互关联,一群奇人在这里你追我打,不断碰撞出异样的火花。这些作品展现了叙事的另一种可能性,既是作家对自己以往作品风格的更新,也是突破文学传统的尝试。小说内容天马行空,折射出作者丰富的内心世界与意识活动,是一部极具特色的创作集。
  • 961213与961312

    961213与961312

    本辑为“上海新锐作家文库”第三辑.共六种,是六位青年作家近年创作的中短篇小说精选本,包括:桃之1 1的《做作》、河西的《折子书》、小饭的《妈妈,你知道我偏为添乱而生》、张怡微的《时光,请等一等》、走走的《961213与961312》、苏德的《沿着我荒凉的额》。
  • 朔河迷案

    朔河迷案

    阳春三月,朔河城内的清风街上鞭炮声不断。这里是仿清代建筑二条街,楼台亭阁,小桥流水,牌匾楹联,宫灯串串。漫长的冬季过后,这里愈发显得热闹。一对对青年男女的婚庆喜宴,几乎都聚在这块风水宝地上。但此时此刻,在修饰一新的紫塞饭店门前,鞭炮声虽然大起,却不是哪家俊男靓女喜结良缘,而是饭庄的女老板牛凤突然间让伙计们放的。牛凤屑虎,三十八岁,结过三次婚,最后一个是二年前散的。
  • 刀锋

    刀锋

    《刀锋》出版于1944年,是毛姆1940年来美国后的第一部小说。主人公拉里是一次大战的产物,他反映的时代——两次大战之间的时代——则是欧洲中心主义的黄昏时代。拉里在巴黎博览群书,学会了几种语言,但是,巴黎和法国只成为他的中途岛;他最后带家去的,既不是恩夏姆神甫要把他当迷途羔羊圈回去的天主教,也不是他想从波兰矿工考斯第口中探听的神秘主义,而是印度的吠陀经哲学等。
  • 不死鸟

    不死鸟

    《不死鸟》结构要复杂一些,第一,它是双线并进,一条线是国内的时空,另一条线是国外的时空;第二,它是两种叙事视角交替进行,一种是第一人称叙述,即国内的“我”,另一种是国外的第三人称叙述。第三,整篇故事不是顺时空叙述,而是两种叙述时间交叉进行,国内的生活是一个时空,是我与伊琼从认识到分手;国外的生活是另一时空,是伊琼的生命轨迹在外面世界转了一大圈又归国。
热门推荐
  • 巧联珠

    巧联珠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迟桂花

    迟桂花

    《迟桂花》是郁达夫1932年发表的短篇小说。该书讲述了出身书香门第的翁则生曾留学日本,踌躇满志。后家道中落,自己又患病辍学、婚姻受挫,从此在老家静心养病。恢复健康后,他当了小学教师,后又为使其母亲安心便答应娶媳妇。由于娶亲的缘故,使他想起了十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老郁并邀其来参加他的婚礼。老郁受邀前来,对翁家山的美景所吸引,并深深的感触翁则生妹妹翁莲那纯洁、可爱、善良得宛如山中的迟桂花一般美丽的天。
  • 反派他又在诱拐小白兔

    反派他又在诱拐小白兔

    【快穿1V1】仙界第一睡神花泠居然达到宿主资格了,仙界沸腾。“大人,努力攻略男主大大~争取早日完成任务,在天界得到一份好的职务吧。”系统凉凉欢天喜地。花泠乖巧点头。谁知,#这少女披着弱小无辜的皮,实则满肚子坏水#来到小世界第一天,就被男主记恨上了。后来,凉凉点根烟,仰望星空,满脸惆怅。“男主是什么,能吃吗?”重点是……有人家小反派大腿粗吗?·清冷矜贵学神垂眸,漫不经心:要不要早恋?·纯白阴郁少年轻笑,低声诱导:姐姐乖……不要妄想着逃跑。·暴躁竹马大佬炸毛,语气别扭:病秧子,谁要你管!……(小仓懒懒:带点儿玻璃渣的小甜饼,求约吖~)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卡耐基语言的突破与沟通的艺术

    卡耐基语言的突破与沟通的艺术

    本书不仅仅是口才训练书,也是一本综合开发自我潜能的修炼指南。一经问世,就创造了人类出版史上一个奇迹:10年之内发行了2000多万册,被译成了几十种文字,成为世界上最受推崇的“口才指南”。本书不仅仅谈论公开演说术和所有的演讲技巧,而且还囊括推销术、谈判技巧、辩论术等内容,详细地介绍了克服恐惧、建立自信的方法,阐述了演讲口才方面的方法和技巧,旨在指导人们克服人性和心理弱点,学会语言的艺术和技巧,顺乎自然地发挥自我潜能,在各种场合下发表谈话,博得赞誉,从而获得人生和商业的成功。
  • 墨雪两相宜

    墨雪两相宜

    抒情版简介:他,重生而来,可是,她对于感情,似乎总是少了一根筋,没关系,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他一步一步的走进她,让她习惯,习惯他的存在,习惯爱他。作业篇:此时若是朝这个地方看来,就会看到一个少年正在草稿本上有条不紊的写着解题需要的重要思路,然后声音温柔的对眼前的少女解释着,少女时而眉头皱起,用自己小巧的手指出解题中令她深思的地方,时而点头称是,眼中绽放点点星光,欣喜不由得溢满脸庞,幻化成一个明媚的笑脸,如果你认真看一下此时的少年,你会发现他看似淡定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不一样的情绪。一起篇:对于不想学的林雪柠:“不想学了,也可以。”江钦墨那深邃的眼睛直视林雪柠,眼里滑过一丝狡诘。“那我们就,玩点好玩的。“说着,还没等林雪柠反应过来,江钦墨就把林雪柠抱了起来。对于纠结着有好友助攻的林雪柠:江钦墨勾起嘴角,凑近林雪柠说道:“柠儿想拍,跟我说就是,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遇到有人表白时:江钦墨冷漠表示:“我家小姑娘特别不好哄,所以你们不要乱说。”......深情腹黑男主+外柔内刚女主+宠文,欢迎入坑~
  • 小两口卖扇日记

    小两口卖扇日记

    历完情劫归来的未来阎王不好好在阎王殿坐镇,带着转轮王跑到凡间开了个扇子店。阎王不在其位,底下的黑白无常自然也是要偷懒,闲暇时便跑到扇子店打打零工,看看热闹。扇子似是卖不出去几把,上门求帮忙的倒是未有断绝,有凡情不断的道士,有容颜绝美的桃妖,有自恋傲娇的雪狐....在云京城最大的最神秘的扇子店里,每日都上演着不同的故事,在听着属于别人故事的时候,不知道颜辞镜是否能找到上一世的他。
  • 点金神指

    点金神指

    千年前的隋唐时期,连年征战!被逼入绝境的“突厥人”带领仅存的残余势力机缘巧合踏入神秘之地…他们在群山之巅开创自己的部落,并围剿屠杀神秘门派“点金门”意图染指点金术,其目的为了复兴部落,搅乱历史长河发展!时隔千年,出生于现代社会的金明有缘取得藏书,却也不幸被牵扯到更大的危机之中,拥有与失去之间,他将会如何抉择?
  • 与你的梦想一起奔跑

    与你的梦想一起奔跑

    本书是一位投身酒店业的创业者的艰辛历程,他从大山中走出,卖过服装、承包过餐厅、开过酒店,而梦想又带领着他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