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大雪纷飞,大宣皇朝的皇都里,家家关门闭户,唯恐沾染上外面的血腥气。就连那些寻常人家,都早早关了铺子,不敢出去观望。
而身着铁甲的皇宫近卫军们则骑着乌黑的宝马,齐刷刷地走向大宣皇朝里昔日最辉煌的一座府邸,镇国将军府。
就在前几日,宫里的那位发了天大的脾气,下令要处死镇国将军府的嫡女,如今大宣的军神,东宫太子紫轻尘的未来太子妃,云凤滟。
此刻的镇国将军府,早已被官军围得水泄不通。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女握着一柄长枪,双眼猩红,“镇国将军府云凤滟在此,逾距者,杀无赦!”
近卫军们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毕竟眼前的这位女子,乃是他们曾经的女神,虽未一起上阵杀敌,但是她带领镇国军拿下的一桩桩战功,都是实打实的,却在前几日万国朝会上,被当今陛下和那位贵胄亲眼抓奸在床,这位镇国将军家的嫡女,私通的乃是云中国的太子殿下!
于是,通敌卖国的罪名,便扣在了堂堂镇国将军府的头上,那可是他们大宣所有军人的守护神啊!如今守护神一家遭逢大难,也不知大宣国的未来,文武之争又会演变成何等模样。
就这样,镇国将军府门前便形成了这样诡异的局面,一个女子执枪挡住了一群近卫军的路。
正在众人愁眉莫展的时候,突然有人恭敬地让了一条道出来,一位绝世的少年蹁跹而来,身上的金纹编绣的紫衣锦袍华贵清冷,极其冷漠地看着云凤滟,“云凤滟,何必垂死挣扎?云家到了今日,已然再无翻身之力,我知你骄傲,为一介女子,何不自裁,全了你的尊严?”
云凤滟的眸子颤了颤,长枪指向这位紫衣的少年郎,素日稳重的她竟是红了眼睛,“轻尘,你要信我,我是被陷害的,云家满门忠肝义胆,为大宣牺牲了多少热血男儿,天可怜见!”
紫轻尘犹豫了一下,此刻立于镇国将军府门前的云凤滟,就好像脱离了红尘,只余下一丁点生的希望,便是看着他,从他嘴里听到一些希望,若是无了这仅存的执念,她怕是只余下求死了。
想到云凤滟可能会死,紫轻尘便不由得心上一痛,他是不喜欢她像一个苍蝇一样天天烦着他,可是他从心底里其实并不想这么大动干戈地同她生死相对。过往年月里他欠她太多,他只是想简单的同她解了婚约,并没有想过要强行休了她。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萦绕在紫轻尘心上,他想起了万国朝会上那不堪入目的一面,她口口声声爱他如命,却从另一个男人的床上苏醒,赤身裸体,丢尽了他的脸。偏偏那个男人,还是大宣的强敌云中国最尊贵的太子爷云儒风。世人经常拿他同云中国那位做比较,以至于他认为云凤滟只是装模作样喜欢他,实际上却是想爬上那云儒风的床!
这时,他的旁边忽然走出一位软罗棉裙的绝美女子,那女子柔柔弱弱的,好像被风一吹就会倒下,“轻尘,含霜听闻云家恶行,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凤滟执迷不悟,所以来劝一劝,毕竟她是霜儿一起玩到大的妹妹。”
紫轻尘一叹,望着柔弱的秦含霜,伸手为她披上了自己的长衣,她仍旧这般温婉,只是可惜他以前眼中只有那个成天男儿心性的云凤滟,好在后来含霜带着他识破了云凤滟的本来面目,多年前,秦家对他更是有着大恩,“霜儿,你被她陷害的病还没有好,这一次居然还来求情,亏我以前还不相信你说她作风不正,险些答应了她的一番死缠烂打。”
“秦含霜!”云凤滟气道,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闺中好友,竟然会在她大难的时候背叛她,还当众勾搭她的未婚夫!
秦含霜笑了笑,装作深情般走向云凤滟,低声道,“云凤滟啊,我终于如愿以偿了,你就安心地去吧,你的轻尘哥哥,我就代为笑纳了。”
“为什么!”云凤滟的眸光充满了愤怒,还有哀伤,却仍旧握着长枪,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好友要这么对她!
从小到大,她怜惜她柔弱,处处替秦含霜出头,不知道背了多少骂名。
为了秦含霜,她与秦府原来的嫡女明争暗斗,因秦含霜舍弃了原来的闺中好友董幼安。
一切都只因为,秦含霜懂她云凤滟,处处给她出谋划策,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曾经在她最落魄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拥抱。
也是因为相信她,她才会在万国朝会的时候相信是紫轻尘约她谈话,轻易地走进那间屋子,被人下了迷药!
现在想想,也只有秦含霜不被她防备,才能伪装她的字迹写那些莫须有的通敌卖国的信件!
她嫉妒她可以,但是怎么可以毁了她的清白,还要拉整个云家下水!
秦含霜的水眸微微颤动,这个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脑,不过也就是因为她性格倔强,才被她拿捏了这么多年啊:“因为他是紫轻尘啊,大宣的紫王啊,世间哪个女人不想嫁给他呢?”
云凤滟怔了怔,听秦含霜道,“从小到大,你都让着我,不如这一次,你也让让我吧。”
云凤滟浑身泛着寒意,她望着秦寒霜,忽然冷笑,“你约莫是忘了轻尘的母妃是怎么死的了?秦寒霜,你永远都比不过你的嫡姐秦越歌,永远都比不过!”
秦寒霜下意识低了头,阴狠地望着面前的云凤滟:“那又如何,秦越歌还不是被我玩死了?如今我才是秦家的嫡女。至于轻尘的母妃,她的死,将会是永远的秘密,而你,永远无法开口将这个秘密说出来了。因为你的轻尘哥哥,从来都不会信一个背叛者的话,尤其是你,云凤滟!”
“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的父亲之所以死在边疆,是因为我设计改了轻尘殿下的粮草运输图,又联合云中国南后,劫了那批粮草,所以,你的父亲才战死在北漠,十万云家军,全部死在了乱箭之下!”
“你的哥哥和太子表哥之所以出事,也是我同姚贵妃娘娘合计,冤杀了太子,逼得云皇后自尽,你哥哥撞死在金銮殿上!你母亲同样不是意外跌落悬崖,而是她听到了我和姚贵妃娘娘的对话,故而没有返回云府,便死了!”
“你云家满门,皆是死在了我手上,恨我?云凤滟,你恨我什么呢?你要知道,和我合谋的,是当今姚贵妃娘娘,紫王殿下的生母,你未来的婆婆,今日奉命杀你的,是你的未婚夫婿,是你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轻尘哥哥,你能怪得了谁?”
云凤滟的眼睛变得通红,她大吼一声,握紧了长枪,就要刺向秦含霜这个蛇蝎女!
只见秦含霜睁大了眼睛,猛的向后踉跄,含着泪大声道,“凤滟,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那云中国乃是大宣的强敌,你已经对不起轻尘哥哥对你的一番苦心,不能再做这种通敌卖国的事情了。”
近卫军皆是暗叹,可惜了好好的镇国将军府,如今是真的毁了。虽然云凤滟有着显赫的军功,但是若真居功自傲,叛国投敌,也不值得他们军人敬重的了。还好紫王没有同她完婚,实乃大宣之幸。
紫轻尘皱着眉上前,望着双眼通红的云凤滟,那个往昔老是一袭红衣唤他轻尘哥哥的女孩,如今竟然成了这种人,“凤滟……你若是伏法,我允诺你们云家留下血脉。”
云凤滟的眼睛通红,领兵这么多年,她第一次丢弃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长枪,丢弃了保命的盔甲,像一个邻家可怜的小女孩,不相信地抓住紫轻尘的手,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只能看到秦含霜的眼泪,难道你看不到我的心吗?紫轻尘,我为了你的一个承诺,从骄矜少女,变成了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女将军,我受了多少伤多少次险些丢了命,这些你可曾怜惜过!是你和她,你们害得我失去了最亲的人,还要毁了云家最后的存留,紫轻尘,你的心为什么这么狠,为了皇位冤杀上百人,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一声“轻尘哥哥”,让紫轻尘顿时僵在了原地。他全然感受不到隆冬的大雪深寒,只被这一声“轻尘哥哥”,唤得心疼。
他的凤滟,似乎还是当年那个骄矜的少女,仰头要他为她夺花冠,口中的“轻尘哥哥”就好像一个诅咒,清脆,入骨。
此刻,她却哭了,响彻四周,“祥和十四年,长公主端宁叛乱,是我带兵救了你和宫里那位,给了你新生!祥和十五年,北狄暴动,也是我率三千精兵在万人之中救下你!祥和十六年,太子与九王要除你,也是我求着父亲率领满朝武将护住了你!我云凤滟为了你,以女儿身上战场厮杀,从不在你面前喊痛半分!你却因为别人的陷害,就不相信我。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心如蛇蝎,只不过图你的荣华富贵,你却愿意信她!紫轻尘!全天下谁都可以不相信我,唯有你不可以!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在我心里,你始终比家国更重要……我对不起云家满门忠烈,对不起云皇后姑姑,对不起云家军!”
云凤滟的话震惊了那些近卫军,也在打着大宣天家的脸面。云家满门世代忠勇,却落得如此下场,难怪人心惶惶。
感受着云凤滟的心跳,紫轻尘没来由地向后缩了缩手,他绝世的面容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犹疑,云凤滟有多爱他他当然知道,她就像是他紫轻尘的小尾巴,她怎么会背叛他呢?
秦含霜见状,不由得心中一怒,哭着道,“凤滟妹妹,那日你同那云中国的太子已经…”
听闻这话,紫轻尘像触电般顿时推开了云凤滟,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起离宫前父皇同他的对话。一双星眸再无任何表情,他坚决地转身,闭上眼睛,“云家,满门抄斩。”
近卫军的动静在这个寒冷寂静的冬天尤为响亮,惨叫声如同人间炼狱。
云凤滟满脸悲怆,却忽然就笑了开来,她拔掉了头上的凤钗,三千青丝滑落,站在萧然的镇国将军府门前,厉声道,“紫轻尘,多年以前我欠你一条命,今日你灭我云家满门,我因你丢盔弃甲,放弃了一个军人的天职,我们,恩怨两清了!都说天家无情,果然是真的。若是有来生,我一定要你痛不欲生!我祝愿你此生被一人至爱,然后弃之如履!”
“今生,我云凤滟有眼无珠,未得良人,来世,我定要你们这对渣男贱女,血债血偿!”
云凤滟宛如骄傲的凤凰,提枪刺入自己的心口,留下满地殷红。
秦含霜顿时悲恸大哭,“凤滟妹妹……”
紫轻尘呆立在原地,他颤抖着上前,想要抱一抱那个女孩,却不能接受那样骄傲的女子如今就倒在他的面前,倒在雪地里,没有了生命。
他的尊贵让他不愿意去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拼命地摇摇头,转身仓皇逃跑,丝毫没有想起还在场的秦含霜。
那日他离宫时,九五之尊的父皇拉着他的手,让他端坐在那把龙椅上,同他道“尘儿,这天下早晚都是你的,整个大宣都应该臣服。他们应该恐惧你畏惧你,而不是直面你质疑你,你懂吗?”
紫轻尘也曾恳求那人放了云家,他或许也曾私心里只是想着放了他的那个红衣小丫头,可是那人贵为九五之尊,高高在上,道,“睡卧之榻,安能有猛虎在侧?”
紫轻尘旋即叩首,“若是那猛虎已经被拔掉了牙齿,失去了血性,甘愿臣服呢?”
父皇道,“那便不是一只合格的猛虎,而是一条丧家犬了。”
紫轻尘顿时心惊,踉跄着离开那座宫殿,赶来这里。果然,他认识的云凤滟,怎么可能会愿意认下罪名,拔掉猛虎的牙齿呢?
云家三代人,几年前云将军战死,云老将军两年前也随着夫人也去了,当年太子欲谋反,被诛杀,逼得云皇后自尽,云家嫡长子撞死在金銮殿上,只留下云凤滟一人撑着偌大的云家。
她被硬生生从妙龄少女逼成了云家的脊梁骨,生与死都要同云家一起,早已不是昔年战场上叱咤风云却在他面前温温吞吞的小姑娘了。
“我祝愿你此生得一人至爱,然后被弃之如履!”
云凤滟的告别就像是一道利刃,将他的冷静击溃。
紫轻尘捂着额头,“吩咐下去,将云家众人好生安葬了吧。”
雪越下越大,如同一些人,想要掩埋鲜血淋漓的罪恶。
那座曾辉煌至极的镇国将军府,终于在权力的漩涡中轰然倒塌。
没有人看见,笼罩阴霾的大宣皇朝上空,一道霞光突然笼罩了云凤滟的尸体,泯入了天空。
而在遥远的云中国皇宫,一位老者望着面前安睡在榻上的白衣男子,自从万国朝会之后,白衣男子虽安然回到了云中国,他的房间里挂满了一名女子的画像,引得南后心疼自己的长子。
然而,他却听闻大宣云家噩耗,哀伤过度,成了半死不活之人,南后与云中皇举国之力,也无济于事。
老者抬头望天,“凤凰浴火方重生,人历六道方轮回。时也,命也。也罢,也罢,她因你而逢难,你因她而蒙受相思,你们二人,合该有此际遇,且从来处来,去往去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