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宛如实质,浓墨般侵袭。
欢若站在剑上悬在半空,料峭的山风吹动她雪白的斗篷,伞檐铃铛轻动,却没有丝毫声音。
脚下厮杀正酣,鲜血与剑光交织,黑气与术法相衬。
天生魔族具有强大优势,就算负剑宗在同阶修士里出类拔萃,但战争可不会分阶段进行。
[小姐姐,您还记得任务吗?]为什么还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您的队友正在死亡!您都不着急的吗?
“急什么?”欢若面无表情。
她的任务是负剑宗,而不是负剑宗的人。
[……]得知小姐姐想法的系统沉默了,这是它第一次直面小姐姐的冷漠。
她对乔木雪考虑周全,对君如晦也不能算差,她甚至会出言让简行之避开险境,会为三师兄驱逐魔气,会给明日仙尊疗伤灵果,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小姐姐。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她看起来再如何温柔善良,她骨子里都是冰冷的。
它想,它有点明白那位大人说的话了。
小姐姐确实有缺陷。
它要好好帮助小姐姐。
嗯!
系统给自己打气。
[小姐姐,没关系的,我们能行!]
欢若吓了一跳,差点从剑上栽下去:“……”吼、吼什么?
——
魔域说起来并不是修界的一部分,它位于修界的最西边,穿过茂盛的云日之森,到达它的尽头,那有一片终年阴冷潮湿的土地,土地上有一道黑色漩涡,穿过那道漩涡,才是魔域。
魔域外,一行人浩浩荡荡落到隐蔽地点。
君如晦一袭银青宛若青烟高竹,他身形颀长,青衫微动,望着近在眼前的漩涡,心里越发感觉不安。
他抬手按在胸前,那种感觉并没有减少,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清晰。
他想起魔神重婴所说的未来不可更改,薄唇不由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
“怎么了?”明见见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忍不住上前问道。
他放下手,没有回头,低声道:“无事。”
“什么时候能入魔域?”
谈到正事,明见态度肃立几分,“这道门只允许魔族随意进出,幸而我早有预料,已经想到办法。不过我们要进去,还需要花点时间。”
“尽快。”
“放心吧。”明见转身,突然一顿,他微微侧头,便看见君如晦紧绷的侧脸,那是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似乎下一刻就能横扫千军。
“我看到了……”
君如晦眼瞳微动,眼睛微抬。
明见轻松的笑笑,“这一次不会有伤亡,你不必担心。”他能提出突袭,还是因为在婴城看见了他们顺利突破魔族王城的场景。
婴城没有了,自然会有另外的城池填补空缺。
明见看见的,就是他们攻入新王城的瞬间。
然而君如晦在听见他这么说的时候,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眼神一利,那目光犹如冰刀般射来。
明见一僵,他一向温和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他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惹这位大爷不高兴了?
“不用准备了。”
“啊?”
银青的身影踏步而出,他悬于空中,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阶梯,让他前进的身影逐渐拔高,越来越高。
食指中指并拢,轻放于眉心,一道红火自他眉尖灼灼燃烧,赤红剑刃寸寸移出。修长的手指握住剑柄,动作说不出的凛冽,对着那道漩涡就是一劈!
那动作极快也极慢,快得宛若数千道残影同时挥剑,慢得仿佛只是轻轻一挥。
名剑赤冶,一剑如虹,可劈天光;一剑如炽,可焚沧澜。
君如晦用的是第三剑。
此剑为空,万物皆是剑下空。
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没有地动山摇的震撼,缓慢旋转的漩涡突然分开一条巨大的剑痕,剑痕中隐隐可见漆黑的建筑。
然后迟来的声息开始回归,惊叫声,哭喊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君如晦手腕一转,率先进入。
明见被这一击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头提醒一群比他还要惊恐的众人,“走!”
魔域中,君如晦那一击直接将剑轨上的一切建筑魔物化为齑粉,幸存下来的魔族躲在自己家中瑟瑟发抖。
他们这些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没有能力也没有期望能离开这里,除了最开始的惊慌之外,他们都沉默下来,一时间,魔域仿佛一座没有生灵的死城。
一路行来,看得越多,君如晦的脸色就越难看。
走到一半,他的身影就突然停了下来,漆黑的天幕里,他像是孤亮的唯一的那颗辰星。
“大师兄,你……”这种时候,只有简行之敢凑上前去,“你怎么不走了?”这里离王城中心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呢。
“不用去了。”
“嗯?”
嗡——
赤冶猛地颤抖一下。
不仅是赤冶,目之所及所有的剑都开始颤抖,所以才能发出如此清晰的嗡鸣声。
“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略显惊慌的问题,却没有得到回答。
唰!唰唰!!唰唰唰!!!
无数把剑冲破阻碍,悬于高空之上。
不止是魔域,修界各处,所有的剑,无论是什么材质,无论有主无主,无论残缺与否,都颤抖着冲向天空!
它们直立着身躯,慢慢的,慢慢的,剑尖指向同一个方向。
君如晦顺着望去,那是……负剑宗!
……
负剑宗,剑道。
欢若迈出脚,一步步从剑道的尽头走下,她每次落脚,脚下的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然后在她踏上下一柄剑时,蓦然抽出!
一步步,一把把,无数剑影在她身侧环绕,无数剑气自她身周涌动。
最后一步,她踏上被鲜血染红的土地,白衣紫裙的少女一手持剑,玉伞高悬,一手素白指尖轻轻点在银亮的剑身上,下一刻,一阵嗡鸣从剑身上发出,带着昂藏汹涌的剑气。
霎时,以她为中心,负剑宗十二剑山上各处都传来嗡嗡的剑鸣声,一阵清悦的铃铛轻响夹杂在其中,像是一曲恢宏的战歌。
这些声音逐渐扩散,又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交相辉映,形成共鸣。
战场上只要还剩下一口气的弟子纷纷被数把长剑架回,片刻之后,一道金色的屏障将负剑宗牢牢罩住。
“呵,负剑宗是没人了吗?派你这么个奶娃娃来送死!”风冼强撑着冷呵一声,此次交战,他也并不是毫发未损,甚至在明日仙尊与荣丰的围攻下受了一掌,体内气息翻腾。
但这也不是随便一个小孩就能与他对战的理由,于他来说,无论输赢都是最大的羞辱。
欢若轻轻凝望天空,她神情平静,长发无风自动。
“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的,小姐姐。]
欢若满意点点头,死也要死得好看才行。
“杀光这些魔,任务是不是就完成了?”
[是的,小姐姐。]
那么……
“归吧。”淡淡的两个字落下。
万剑,归吧。
……
无数魑魅魍魉嘶吼着,咆哮着,面目狰狞而可怖,声音尖利而刺耳。它们源源不断地扑向少女,又在将要接触到她苍白的肌肤时炸裂开来,散作云雾。
少女的身周像是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无论是什么都在靠近她的下一秒化作云烟,但这并不能对这些鬼魅造成多大的伤害。
“和凝!”
少女闻声侧头,漂亮的眼瞳里突然闪现星光,倒映的天边出现无数光点,然后五颜六色的光轨铺满天空,浩浩荡荡如同千军万马!
“师尊。”
一瞬间,剑雨流星倾斜而下!
五光十色,剑气四射!
从天而降,势不可挡!
第一柄剑落下,直接穿透一只魔族的身体,并在瞬间将其绞杀干净,接着是第二柄剑,然后是第三柄,第四柄……无数柄剑接连坠落,以天为盖,以地为基,形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只是瞬息,无数魔族哀嚎着消弭殆尽。
无鞘被她握在手中,银色的光点笼罩其上,她用力一掷,银色便如箭矢一般直射而出。
风冼想躲的,他孤注一掷,筹谋那么久不是为了送死的。可是就在他的念头升起的一瞬间,一道莫名的力量就锁定了他,因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从他身体穿透而过!
他是半个天生魔族,拥有几乎无尽的生命,能量不尽就不会死亡的天生魔族,却在这一击下如同烟云般被轻而易举击溃。
这一瞬间,风冼也不知道萦绕在心间的到底是一切算计皆成空的愤恨,还是一切结束之后的解脱。
他困在仇恨中那么多年,早已经令自己都感到陌生。
“你赢了……”
欢若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她退后几步,力竭地跌坐在剑椅上,虚弱感一波一波涌上来,她知道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她其实并不认为风冼有错。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执着,杀父害母陷己身于不利之仇,绝对不共戴天。
但也不是说风冼就是对的。
说到底,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无法判断对与错,是非也只是大部分人的是非。都说杀人偿命,偿命复偿命,便没有尽头。
两人阵营不同,所以注定她不会留手。
赤冶稳稳地插在她面前的土地之上,她将脑袋靠过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师叔……”有微弱的声音轻唤。
然后是无数声音,从微弱到洪亮,经久不息。
可欢若,已经听不见了。
——
这一天,无数剑刃划破天际,万千剑气纵横驰骋。
修界的人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剑雨从头顶奔驰而过,铺天盖地,浩浩荡荡,宛如朝圣之徒。
这一天,万剑齐出,万魔寂灭。
由此,史称此番奇景为——
万剑朝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