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江油窦圌山双峰耸立,直刺云霄,两根寒光闪闪的铁索连接双峰。两殿分别屹立在铁索两端,铜门铁瓦,里面长年香火不断。每天早上,一个清瘦的和尚将香客的供品用尖底背篼系在身上,双手握着一根铁索,双脚在另一根铁索上滑行,转眼间就飞往人迹罕至的窦真殿。当地传说,妇女不育,带着大红公鸡去拜窦真殿的鸡脚神,来年定得龙子凤胎。
香火缭绕的窦圌山下是小平原阳亭坝,水田毗连,稻香四溢。田埂上胡豆花豌豆花苕子花蓝红黑白紫交错相织,一簇簇一片片散发着迷人的气息。阳亭坝首富翁家大小姐和匡山巩家湾的巩孟坚订了婚。
巩孟坚的父母死得早,留下他和两个弟弟两个妹妹,由寡居的大姑抚养成人。巩孟坚是民国时期江油县当时唯一的四川大学毕业生。他外表高大威严,内心却极为细腻,书生意气儒雅风度天然浑成。他是川大中文系的高才生,毕业后被省立一中即后来的绵阳南山中学聘为教师。寒假他回到江油家中,得知大姑已给他订了亲,过年就要将阳亭坝的翁家小姐娶进门。大姑恩重如山,弟妹尚小长兄当父,娶妻成家立业责无旁贷。
腊月二十八,江油中坝城热闹非凡,巩家迎亲的队伍从东门排到南门,吹鼓手走在前面,唢呐声锣鼓声鞭炮声此起彼伏,八人大花轿颠颠悠悠。翁家陪奁丰厚,白花花的大洋在硕大的托盘上堆积成小山,几个人抬着晃晃悠悠。陪奁托盘周围摆着一圈田产地契,都是翁家老爷给女儿的陪嫁。
巩孟坚身着银灰洋布长衫,头戴黑色礼帽,披挂着大红绸带,笑眯眯地把新娘子迎进门。拜堂时,他发现新娘子的绣花鞋穿得有些异样,她有意无意地将左脚踩在鞋上拖着走路。巩家幺妹悄悄告诉大哥,新娘子拜堂时这样穿鞋,是要将新郎倌终身踩在脚下,女方永远占上峰。说是川西北一个古老的民间习俗。
婚后巩孟坚辞掉绵阳南山中学教师职位回到江油,出任当时的江油初中后来的江油一中校长。
第二年巩妻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巩学。长子长孙,满月酒喝了三天。
这年双喜临门,巩孟坚升任江油县府督学,江油县公学私学的教师一律由他任免聘用。
每年“六腊大战”,江油乡下教师总会提着礼盒来到巩督学家,呈上一刀腊肉两封麻饼几把挂面,答谢来年被继续聘用。
督学夫人生了三子二女,长子巩学最受宠爱。巩学生得白净斯文,长着一个高鼻子,被小伙伴们戏称为洋鬼子。
巩学当年跟随父亲去绵阳省立一中读书。
省立一中掩映在青松翠柏簇拥的绵阳南山上。过索桥走青石板路七弯八拐,南山学子远离街市潜心读书,渴望修成正果光宗耀祖。
巩学在绵阳南山中学高中毕业即被巩督学送往成都,进入四川大学读预科。书香门第,江油督学在长子身上寄托了自己的最高理想。
巩学的表弟阳亭坝首富翁家少爷也被父母送往成都,与巩学相伴同窗。
川大预科一年,读满后升本科还是容易的。
来成都后,巩学附弄风雅参加了一个读书会,吟诗赋辞,琴棋书画。
在成都连读了几年预科,江油督学大少巩学都没有升上川大本科。巩督学仰天长叹,一筹莫展。督学夫人见长子日渐消瘦,每学期给他的大洋成倍增长。
寒暑假巩学从成都坐滑竿回江油,几个脚夫抬着他走好几天,一趟要花费不少大洋。
巩督学不以为然:“成都到江油来回都有汽车,为啥不坐?”
没等巩学开口,督学夫人抢着回答:“儿子晕车,坐不得汽车!”
开学巩大少去成都,督学夫人暗中又给他加了银子。
巩学终于考上大学,不是四川大学,而是川北农工商学院,学农经专业。不久川北农工商学院合并进四川大学,巩家老小皆大欢喜。
戴上四川最高学府川大洋学生桂冠,巩大少瞒着家人从成都回江油找建武女中的郭小姐谈恋爱,闹得满城风雨。
郭小姐出身政治世家,大胸脯水蛇腰,扁平鼻子大嘴巴,活人能说死,死人能说活,也算是江油建武女中“一枝花”。智商情商平平的巩大少,被她迷得个稀里糊涂。
巩督学兼任江油建武女中几节地理课,长子巩学的桃色事件岂能瞒过他。
暑假巩学回到江油家中,进门父亲就把他叫到堂屋里去。
巩家大宅院堂屋墙壁上挂着发黄的卷轴书画,两把沉重的太师椅上端坐着督学和督学夫人。
“巩学,你也不小了,给你说了一门亲事,八月十五办喜事。”巩督学慢条斯理地抽着叶子烟袋说。
督学夫人盯着儿子说:“是刘参议长的侄女,中坝区刘区长的堂妹。人是你父亲选的,她是你父亲的学生。”
巩学睁大了眼睛:“哪个学校的?”
巩督学浅笑吟吟:“建武女子初中毕业的,我给她们上过地理课。现在她是江油中学高二的学生。”
“叫什么名字?”巩学急切地问。
“刘勤熙。听说是个才女呢。”督学夫人面无表情。
巩督学:“她大爷刘言洋在世的时候,不准刘家女子读书,唯独她例外。”
巩学颇有兴趣地问:“为啥子喃?”
督学夫人:“这还用说呀,那女子聪明漂亮,刘大爷自然另眼看待哟!”
那个暑假在匡山让水刘参议长的寿宴上见到勤熙,巩督学眼前一亮,得知她初二就考上高中,甚为赞赏,不禁暗自沉吟:如此聪惠,何不说给长子巩学!
酒席散后,巩督学来到温文尔雅的刘区长面前,拱手道:“犬子在成都读书,川大学生,与二哥的堂妹勤熙年龄相当,品貌相配,请二哥帮忙,撮合亲事!”
三天后,二哥提着礼盒来到中坝火炮街院子,替巩督学向勤熙的母亲提亲。
勤熙父亲中年病故,母亲做主。勤熙在学校听了不少巩家大少的花边新闻,有所顾虑,母亲得知后也不同意。二哥苦口婆心地劝说,名门望族,书香门第,母亲最后点头应允。
巩学对这门亲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把江油建武女中那“一枝花”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