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小北,“北”这个字在广东人的口语里,可不是什么好词,大多用来表示一个人傻乎乎的。
我们可以共享一张被子、一包薯片、一管口红、一对耳环……从小到大,我们最大的分歧无非就是:周杰伦和林俊杰谁更胜一筹?
躲在幽暗的被窝里看了一整个童年的小说后,她终于在高一的时候成功地近视了。嫌眼镜框丑陋的她死活不肯去配眼镜,所以上课的时候都得靠我给她念题目,才能勉为其难地完成学业。
有一天早上,她突然很兴奋地跑进教室:“梓星梓星!你看我,今天有啥变化?”
我:“变成猪了?”
“你丫才变成猪了!看着啊,我给你表演一下。”说着就对着黑板上的小字念了起来。
我:“哎呀,我去,可以啊!你开天眼了?”
她:“看!”只见扒开了自己的眼睛,一副要把自己的眼珠抠出来的架势,“隐形眼镜晓得不!”
那天为了庆祝小北终于能重新看见了,她非要拉上我们去撸串庆祝一下。
吃着吃着……她的眼睛突然变得红肿了起来,越来越肿,越来越痛……
我们赶紧把她扛去了医院,结果医生说她买的美瞳质量比较差,遇到高温就会融化变形,要是晚来一点,她就可能要瞎了。
我们三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等她清洗眼睛,林晨把打包好的茄子拿出来,我们三个人在过道上分享着一个茄子。
颜树边吃边问我:“哎,你有没有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一口一口吃掉了大半个没有放葱的茄子,摇了摇头:“没有啊。”
快吃完了他才反应过来:“我说怎么不对味呢!烤茄子的精髓就在那一把半生不熟的葱花上好吗?不加葱花你还不如抱个烤馒头去啃一啃。”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我,企图得到我的认可。可惜他问错了人,毕竟……我从小就不吃葱。
剩下的时间就是漫长的等待……两个来小时,小北一直在里面鬼哭狼嚎,颜树一脸紧张地说:“我怎么觉得我是在等我的媳妇儿生孩子?”
02
在我们都还小的时候,小北的妈妈开了一家麻将馆,麻将馆里有很多饮料,那时候我们两个人最大的乐趣就是一瓶一瓶地开,看看哪个有“再来一瓶”。
后来我们被小北妈妈骂得很惨,只好顽强地站在麻将桌旁边等大人渴了去开饮料,再凑上去看是不是“再来一瓶”,如果是,抓起拔腿就跑,留后面的大人隔着街,摇摇晃晃地举着汽水瓶子,大声地喊:“哎哟喂,小赤佬快回来,没有盖子咋地放啊!”
所以说呀,小北简直就是在可乐缸里长大的,很久很久以后,她连喝白开水都觉得是苦的。
十五岁的时候她进了羽毛球校队,打比赛时是按“骨龄”分配队友,小北因为长期喝可乐,导致骨头比同龄人老了两岁,没有优势可言也就被踢出了校队。小北妈妈知道后就再也不让她喝饮料了,每个星期五我们两个人就偷偷地买两包五毛钱的牛肉干、两瓶可乐,躲在小区的假山下偷吃。
小北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给我们的组合想一个名字啊。”
我说:“好啊,我要叫颜值爆表队。”
小北:“你low爆了,我们叫‘星期五可乐少女’吧。”
我:“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更low?而且一听就知道红不了。”
那时候宋仲基和宋慧乔还没有拍《太阳的后裔》,你的手机铃声还是《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那时候你说支撑你熬过每一个星期的就是星期五那一听350毫升的可乐。
03
初中的时候我和小北为了去参加校园十佳歌手比赛,用“星期五可乐少女”这个组合名字去报了名,后来我们的组合加入了林晨,让他来给我们钢琴伴奏。
比赛那天,只见我们两个人穿着蓬蓬裙和不合脚的高跟鞋上台,身后跟着一个像是被绑来的他。
一起鞠躬、一起大喊:“大家好,我们是‘星期五可乐少女’”。
据说这件事让他一直对于组组合这个行为,充满了阴影。
2006年,那一年快女的主题曲是《唱得响亮》。
南方的夏日异常地漫长,总得找些乐子来打发打发时间,消遣消遣人生。
于是,我和小北依旧用“星期五可乐少女”的名字组了个女团,打算去报名参赛,结果因为未满十八岁,被打了回来。
那一年全国十强里有一个组合叫Reborn,我和小北暗自下定决心,等到我们十八岁的时候,一定要再去报名,翘课都要去。然后签约音乐公司、出唱片、开巡演……电视剧和广告什么的可不能接,要专心唱歌,但男主要是胡歌的话,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我们连要唱的歌都选好了一百来首,然后有事没事就攒钱跑去KTV练唱。
当然了,偶尔也会被自己心血来潮的雄心壮志给吓到。
后来的故事就比较世俗了。
等我们真的到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又变得比较怯弱了。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整整七年的时间,给足了我们翘课的机会,可是我们还是没敢去参加。
但我们还是有收获的!
收获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忠实的粉丝吧。一到政治课我们就开始唱歌,周围的人都很认真地听我们唱,甚至还给我们和声……
后来的我们才知道,不是我们唱得有多好听,而是政治老师讲得实在难听。
没有去参加快女这件事,成了我们的心结。就像是“星期五可乐少女”的蓝图里,永远少了一块拼图。
最后的我们才发现,离那个小梦想最近的时刻,竟是在演唱会现场,坐在底下挥舞着荧光棒的我们,都把自己当成了候场的嘉宾。
04
我们还参加过另外一个比赛。
高中的时候,我们市里举行了一个校服设计比赛,一等奖不仅能得到一万块的奖金,还会批量生产你设计出来的校服,让全市的学生都穿。
我小时候就很喜欢给我的芭比娃娃做衣服,于是小北怂恿我去参加。
我妈妈小时候一直希望我能成为一个画家,给我买了许多专业用具,无奈那时的我志不在此,一心只想着和小北去一展歌喉。
但为了这个比赛,我又重新画画了。
我把笔筒里各种颜色、各种粗细的水溶笔和勾线笔一股脑全倒在了床上,再从一堆漫画书里抽出最大的一个素描本,翻动着厚实而素白的纸张,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
感谢周星驰的电影,电影里的白衬衫和格子裙给了我不少的灵感。
在我生活的小城里,校服永远是一个版型,要不就是红白配色,要不就是蓝白配色……于是我结合了港风和民国风,把上衣衬衫改成了对襟,把拉链换成了中国结珠扣,袖口上勾勒上水墨画的纹路。
画稿完工后,就得开始挑布料和裁剪了。
小北的妈妈有一架缝纫机,据说是出嫁时的嫁妆,她踩得极好,各种转弯和收线都堪称完美。
等成品出来后,我们都自信地开始商讨奖金要怎么花了。
最后一步,我拿出了自己的刻章。这是小北小时候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虽然她忘记了镜面原理,把整个章的左右和正反都刻反了,可每次到我宣示主权的时候,我还是喜欢用力地把印泥戳上去。
可是最后我们还是没有得奖,我们的校服输给了一套红绿配色的宽大运动服。
在我们去后台领回自己的作品的时候,主办方的负责老师跑过来问我们愿不愿意把设计稿卖给他们,批量生产。
我们被问得一脸蒙圈、二脸蒙圈、三脸蒙圈……
他说:“得奖的是一位领导的女儿,她也是个高中生,想要靠着关系进美院,可总得找个说辞,所以其实这次比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为了不至于那么难看,他们想要生产我们设计的衣服,奖金可以给我们,但设计稿和所有权,归她。
我其实一直也知道,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很多东西都会明码标价。你想要的东西就在橱窗里,等着你拿对应价值的东西去兑换。虽然我这个人大多数时间里,有原则,没底线。但其实我是明白的,有些东西,无论别人拿什么跟你换,你都不能跟他换。
那天我被自己斩钉截铁而简短的拒绝给帅到了,但依旧很难过。
难过于第一次与这个社会正面交锋,体验了来自于它的深切的恶意;
难过于我可能要让底下陪我一起来的朋友们失望了;
难过于从今往后,我要穿着那件难看到极致的红绿校服。
我们的高中每周三是“私服日”,这一天可以不穿校服。
比赛结束那一周的周三,小北、颜树、林晨、左秋突然穿着我设计的校服出现在班上,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倒不是衣服有多惊艳,就是他们在一群花花绿绿的衣服当中,突然整齐划一得像是一个天团。
我瞬间就没那么难过了,潜规则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从那以后的每周三,我们都穿自己的“私服”。
05
我们小学的时候,期末考试可随便了,就是把桌子稍微拉开一点,连抽屉里的书都不用清空。
我和小北经常“曲径通幽”,总是互相传递答案,我们每一场考试都要用掉一块橡皮擦,在雪白的橡皮擦上写满了1—5、6—10、11—15的选择题答案……每一次用完的橡皮擦我们都会送给林晨。林晨有时候拿到橡皮擦,看到上面的答案都忍不住摇摇头:“哎,两个人讨论出来的成果咋还这么砢碜?”
06
其实小北还是要比我爱学习一些的,但在做作业这件事情上,我们是一样地倔强。
2011年,东日本地震,核泄漏……
那阵子,超市里的盐巴都被疯抢空了,不知道是谁说的,核泄漏之后太平洋被严重污染,根据水循环系统的规律和原则,我们的海域也会受到影响,所以天空会下“有毒”的雨,千万不能去淋雨,否则皮肤都会被腐蚀掉的。
我和小北在回家的路上共享着一把小雨伞,两个人抱得紧紧的,生怕对方的手臂碰到了雨水。
我们还把作业本放在了露天的阳台上,等着它们被一点一点腐蚀掉……
最后还是拿着硬邦邦、皱巴巴的作业本去上交……
关于我们和作业之间的“爱恨情仇”,还有一个故事:
每一年的暑假我们都有一本厚厚的暑期作业叫作《快乐暑假》。
南方的夏日实在是太漫长了,尤其是在台风登陆的前夕,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只有一口气喝下一玻璃瓶橙子味的汽水,才能勉强感觉到一丝丝凉意……
除了碎冰冰和盐汽水,能让我们瞬间从头凉到脚的就是那本丝毫不能让我们快乐的《快乐暑假》。
每个暑期的最后一周,我们都会聚在一起“讨论讨论”,再把林晨的拿过来“参考参考”。
英语和数学最好抄,ABCD和1234一样地可爱,总是能在一个小时内就轻松搞定。语文什么的最讨厌了,尤其是遇上那些可恶的“阅读理解”和不讨喜的“小作文”,那简直就和高中的政治大题一样,答案摆在面前都不想抄。这种时候,我们就会选择性地撕掉几页。
我妈妈常常说,如果我们把逃避写作业的心思放在学习上的话,我们应该早就是学霸了。
可是哪儿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读书有看电视和刷微博一半有趣的话,我都该是状元了!
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怀念那个还有作业可抄的炎炎夏日,毕竟这样矫情的情节于我而言实在是太“琼瑶”了,一点儿也不“金庸”。
但我真的有点想念那个犯了错误也能被轻易原谅的年纪,怀念那个偷懒任性也不惹人讨厌的年纪,那个吃一片“成长快乐”就真的会快乐一点的年纪。
07
小北在六年级的时候有了初恋。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时钟上动了手脚,下课铃总是比我们预想得要响得早。那短暂的十分钟,我们一般都倚靠在栏杆上度过。
有一天,我们和往常一样趴在铁栏上八卦着今天收集到的所有“小道消息”。一个低头,看见了三楼有一个出落得好生漂亮的小哥哥,小北把珍珠奶茶随手塞给了我,猛地一挤,还溅了几滴奶在我的白校服上。然后她跑回了教室,拿来几根短到不能再写字的粉笔,然后开始朝着他扔粉笔。
小哥哥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无奈地回了教室。小北倒是扔得很开心,每一天都把讲台上的粉笔头收集个遍,全都扔到三楼去了……
直到被扔的第N天,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两人打算抓住小学的最后时光,来段“夕阳红”。
恋爱只维持了三个月,情书却写满了两大纸箱。只有在撩拨异性时,我们的诗性和文采才会突飞猛进,就像是吃了两百斤炫迈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稚嫩的文字里总夹着方文山的歌词,读着读着就能唱出来……
后来圣诞节,是他们在一起“过家家”以后的第一个节日,男孩不知道去哪里抓了一大玻璃缸的萤火虫,大晚上的叫小北下楼,送给她。
第二天小北拿去学校炫耀,好巧不巧,秀恩爱还遇上了同款,好几个女孩都抱着一样的玻璃缸,除了系在上面的丝带颜色有所差异,其他的都一模一样。一样的尺寸、一样的明晃晃亮堂堂、一样难看的表情,还有头顶上一样的草原绿……
小北和几个姑娘一起去找他算账,没想到他居然脸不红心不慌地说:“是啊,的确都是我送的呀。我妈妈和我说了,咱们这个年纪,谁也不会是谁的一生。”
虽然很有道理,但小北还是很生气,恨不得当场把他吊起来,在臀部系上一个电灯泡,做成萤火虫标本。
这个事件后,小北终于意识到了同性才是真爱。啊,不,是终于意识到了友情的高尚之处。于是拉着我,对着惨白的天空起誓:“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我们应该努力地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不能被乱七八糟的情情爱爱所困扰!”
我:“……”
感谢马克思主义,点亮了我们的前程,比萤火虫还亮。
08
高中其实离我们的家都挺近的,完全可以不用住宿。但刚刚开学那会儿,我和小北还是短暂地在学校住过一段时间。
因为她说住校就相当于我们搬出来租房子住了,很多没地方藏的日记本啊、小情书什么的,我们都可以藏在宿舍里。
虽然我没有情书,但好像乍一听也还不错。
于是我们两个人去申请住宿。
住宿的第一天,大家都还装得挺像个人样的,和同宿舍的小姐妹有说有笑的。我睡上铺,她睡我下铺。
住宿的第四天,小北晚上起床上厕所,上完厕所居然若无其事、十分自然地爬上来和我睡!我甚至一度怀疑,这才是她坚持要住宿的缘由。
住宿的第六天,还是半夜,她突然坐在自己的床上自言自语,眼睛像是睁了,又像是没睁开。
住宿的第九天,依旧半夜。小北同学穿着睡衣背上自己的小书包,说是要去上学,这时我们才发现,她是在梦游。
于是从那天起,我们睡觉前会藏起宿舍里所有刀具和尖锐物品……
住宿的第二十一天,对不起,我们没能看住她,让她跑出去吓人了……
过道上的监控拍摄下了她的梦游画面。
于是她就被退宿了,于是我就跟着她一起退宿了……
据说从那以后,一中每一个要申请住宿的人都会被询问有没有梦游史。
就在小北和颜树结婚前,我们宿舍的人还提醒他千万不要轻易气小北,否则连自己是怎么“逝世”的都不知道。
09
其实我没敢和大家讲,刚上高三那会儿,面对突如其来的改革,我每天都很担心自己会不会考不上大学。
那时候我们班主任蒋静芳总爱隔三岔五地给我们打鸡血,边敲打着黑板边呐喊:“总有人要赢的,那为什么不能是你?”像极了传销组织的头头。
我却总爱想:“总有大部分人会输的,更大的概率会是我。”
然后我就在这种打鸡血和反鸡血的灌溉下,茁壮成长。
那时候我化学很差,总是考三十几分,很多你们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选择题于我而言都是送命题。一模之后老师罚我把考卷上的错题抄一遍,我一气之下花了一个晚修的时间把整张试卷抄了一遍,抄完还觉得自己贼帅。直到看着中指被笔压陷下去的一小块红皮,就突然委屈得说不出话。一个人跑到操场,在北斗七星底下一圈接着一圈地跑,感觉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跑了九圈终于跑不动了,那种无能为力感就像一块巨大的黑巧克力一样,无论你走到哪儿它都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慢慢吞噬你。
第二天化学课分析成绩,一改昨晚的傲气,我连头都不敢抬,感觉我就是那个拉低了平均分的人,好像整个班的智商都被我拉低了。
后来我给自己想了一个办法,做选择题的时候我想选哪个答案就先把那个答案排除掉,再在剩下的三个里面蒙一个。
小北的化学也不好,撑死也只能在及格的边缘游走,可她连自己的成绩都还负担不起呢,还爱当我的救世主来安慰我:“没事没事,哭吧,哭完了记得笑就好。”边说边用她那肉乎乎的手掌帮我顺气。
“小北,你这话说得没什么逻辑性啊。”咸咸的眼泪挂在了脸上,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调侃她一番。
她:“安慰人的话不都是胡诌出来的吗,要什么逻辑性!”
黑漆漆的国旗台下,两个姑娘相拥着比惨。比完惨又互相搀扶起来,往班级的方向走去,还是好好多做两道题来得实在些……
10
临近高考前,新闻里爆出市面上有很多2B铅笔都是假冒伪劣的,查卷时会扫描不出来。
我开心地跟小北说:“我就说嘛!怎么每次我的选择题分都那么低!一定是买到了假冒伪劣的铅笔了!”
其实我就是开了个玩笑,结果第二天早上她从家里给我带了一支2B铅笔:“这支笔上次一摸的时候我试过了,能扫描出来。”
我瞬间热泪盈眶,台词都噎在了嗓子眼里,只好接过笔,用力地一个劲点头。
心里想着:这下可完了,再也不能为考不好找借口了。
11
高考出分数后,她跑到我家。
“梓星梓星,再让我最后抄一次作业吧!”
毕业了一个来月的我们,早把课本捐献给了“环保回收行业”。我一头雾水:“抄什么?”
她:“抄你的志愿表啊!”
从小到大,我们三个人的志愿简直就是复制粘贴的,毕业于我们而言向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大抵是,终归我们是在一起的。
那天我们在“沙县大酒店”里点了一盘辣子鸡和一盘剁椒鱼头,你说:“唉,你就不能点些我能吃的吗?”
我说:“哎,口味都不同怎么做朋友。”
她:“口味不同才能做朋友啊,你爱吃的我都留给你丫。”
我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做很多外人看起来很丢脸的事情。
例如,吃薯片的时候,最后她会把手指伸给我:“嗱,精华!”
例如,冬天的时候跑进食堂,我打了一个激灵,说:“冬天最暖的地方就是食堂!”她说:“不不不,最暖的地方是胳肢窝,不信你试试。”说完就举起手臂,让我去体验她胳肢窝的温度……
活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原来都只是流水线上的产物,胖的人、可爱的人、坏脾气的人、骄傲的人……
是遇到了爱我们的人,把我们从这些大大的形容词里找出来,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名字。
12
刚刚上大学的时候可堕落了,沉迷于网购,无心食人间烟火。
一天找小北聊天,跟她说我在纠结于要不要买一条价值不菲,但真的好看的项链。
她直击灵魂,问了我两个问题:“买了这个项链你就会变得很穷吗?”
我:“那倒不会。”
她:“那你会因为不买这一条项链而一夜暴富吗?”
我:“那也不可能。”
她说:“那你就买吧……”
一番促膝长谈之后,我感觉得到了心灵上的洗涤,从此以后剁起手来,都不带眨眼的。
13
因为小北的这一番谬论,刚刚毕业那会儿我可真是家徒四壁啊……
虽说买一两条项链、一两条裙子从宏观角度而言对经济状况的影响不明显,但是日积月累下来,我成功地走向“一穷二白”,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会闪闪发光但实则没有什么用的东西毕了业。
我决定去找小北,让她对我负责!
结果她和我说她前脚都还没迈出大学校门,后脚就变成了“负债少女”,穷得已经没钱走出本市了,倒是衣服化妆品什么的,有好多新的,可以给我用到天荒地老去……
真正的姐妹啊,口味衣品、兴趣爱好什么的一不一样我倒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穷起来都一个样。原因一样,惨状也一样。
经济发展什么的,真的完全是靠我们女人在支撑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何以解忧?
唯有暴富。
14
大学毕业后,她去了横店,当群演。
她说这个时代比较奇葩,演戏的都去唱歌了,唱歌的都去当导演了,当导演的又都去演戏了……她想要当一个歌手,从小就想。所以她得想方设法混成一个演员,于是她就去了横店。
有一年中秋节,我和白安在一起吃饭,吃着吃着,她突然问我:“我们这一生都在看别人演戏,你说戏里的人又是什么感觉?”我一口糍粑还在喉咙里没往下咽,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玻璃盘里的月饼被白安戳成了月饼末。戳着戳着,她没头没脑地说:“我们去横店吧!去看看小北。”
那天是中秋节,八月的横店街头,梧桐木的叶子嫩得滴得出水来。小北那天还要拍戏,把我们偷偷带到了片场,嘱咐我们一定一定不能出声,让我们躲在了一群工作人员当中。
那天她演的是一个咖啡馆里的服务员,男二点了一杯咖啡,她有一句台词:“好的,先生。”
我们问她,“你怎么中秋节还有工作?”
小北:“看见没,那辆车就是某一线艺人的!在我们的圈子里,中秋节和大年夜都还有戏拍的那可都是大咖!嘘!小声点,别让狗仔给拍咯。”
深夜两点四十五分,四下无人的街,连狗都没一只,更别说狗仔了。
等她杀青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在横店后面的小吃街里差点吃撑了肚皮,小北开始给我们扯东扯西,讲她这一年怎么在横店慢慢地从没有台词的跑龙套变成了有台词的跑龙套。“你可别小瞧这句台词啊!有台词的一天工资就是两百,没有的一天可能也就三四十块!相差好几倍呢!有时候拍夜戏能赚得比较多,八十多块钱一场,要是遇上好一点的剧组,盒饭里都会有两荤两素,还不错吧?”
分别的时候,她拿出了lady bug和cockney让我和白安各挑一个,我说:“为什么,我觉得没差?”
她说:“那你可能是一个假女孩吧。”
一阵游荡之后我们都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轨道。我给你种草了五仁月饼,你给我安利了斩男色号的唇釉。那一年我们在横店看了一场完整的雪。
15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北说我们能当闺密一定是因为智商都着急。
我说:“滚开,明明是你自己把整条街的智商都拉低了。”
她:“这么不会聊天,电视剧里你都活不过第二集。”
我说:“哼,你这样还是找不到对象的呢!”
小北:“说我找不到对象不要紧,你要是说我是发不了财的我能气得三个晚上都睡不着。”
接收到讯息后,我眼神无比坚定地对她说:“小北,你这样是发不了财的。”
她:“哼!总有刁民想害朕!”
16
前段时间微博上很流行一个图,叫作“一般人的身体VS你的身体”。讲的是一般人体内都装着水,而你和你朋友的体内却都装着珍珠奶茶。
我看到后立马转给了小北看。
小北回:“不贴切,应该把珍珠换成椰果。”
小北不只是很爱喝奶茶,而是每天必须得喝一点奶茶,必须加椰果,必须加冰,即使是冬天也不能打破这一铁规。
我就正好相反了,长大以后的我很不爱喝牛奶。我妈说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书包里还背着个奶瓶去上学,每天晚上还要含着奶嘴才肯睡觉。我是七岁才断的奶。大人们常说一个人的时运都是有限的,什么东西都不能太满了,否则物极必反,我应该是七岁前把这辈子该喝的奶都喝了,往后的日子里才会能不碰它就不碰它。
刚中考完那年,小北对着马路牙子许下了一个宏图壮志!她想要喝遍这座城市的奶茶店。于是她拉上我,用一张纸质还算不错的卡纸写下从网上搜罗来的奶茶店。但凡叫得上名字的,全都入围了……
那一个本该待在家里吹吹空调、吃吃西瓜、消遣消遣人生的夏天,我却被她载在老旧的链条式单车的后座上,出入于各大“奶里奶气”的场所。这对一个不爱喝奶茶的人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所以每次我撑死也只能喝完五分之一。
她说她一定要找到一杯顶顶好喝的奶茶,让我情不自禁、心甘情愿地喝完一整杯,然后跪倒在她的校服裤之下。
我说:“别做梦了,除非你把它换成红星二锅头,把椰果和珍珠换成花生米,这样的话,我准保一滴不剩。”
今年世界杯期间,小北和颜树大吵了一架,跑来我家,痛骂了颜树三个小时后,骂完才回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喝奶茶。我说:“大半夜的,去哪儿买奶茶?忍一忍啊,明天一早再去喝。”
她说:“不行!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坚持了十来年的。就算是生理期了也坚持喝了;就算是拉肚子了也坚持喝了;就算是穷得家徒四壁了,也从牙缝里挤出一点散银去喝了……”
她还说:“我从小到大也没做过什么特别惊天动地的事情,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所以得靠自己去造一个‘坚持’,好让自己看起来特别有原则。哪怕是只喝一小口意思意思也行。以后别人问我有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值得自豪的事情,我好说,我每天都坚持喝奶茶啊!每一天,是每一天哦!而且我相信这个绝不会和别的人撞。”
我拗不过她,只好爬起来去厨房拿起茶叶、椰子粉和蜂蜜给她兑了一杯高配版的奶茶。她小嘬了一口,说:“唉,没有椰果,就没有尊重。”
于是我又从冰箱里拿出了袋装的焦糖布丁,切成小块扔进去:“先对付对付吧,小祖宗。”
曾经的年少变成了如今的“中年少女”,梦想也跟着变得苍老,原则也并非只能一成不变。
至少,从加冰加糖到少冰少糖,不算丢脸。
你说呢?
17
我母亲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南方女子,她一直坚信温玉可以给一个人带来祥瑞和平安。
我从两岁半开始戴玉手镯,一直到我十岁的时候,已经打烂了六七个了。
有一个是在爬楼梯的时候摔烂了;有一个是恰逢那天刮台风,阳台像是被雨水打了层蜡一样,变得光溜溜的,我想去关窗,于是就摔了一个四脚朝天;还有一个是我发烧了,睡着睡着想爬起来吐,跑得太急了,在浴室里滑倒,头撞到了马桶沿上,手镯也随着一声巨响,摔了个分崩离析;剩下的很多次,都是和林阳打架打坏的。
我每次都很心疼,心疼手镯,也心疼自己的小心脏……
可妈妈说好玉能养人,我摔了这么多次都没摔成脑残,全靠它们的庇佑。所以她在给我戴玉手镯这条阳关大道上,更加笃定,每次都义正词严地说:“瞧瞧,又给你挡了一劫不是?”
所以每次我前脚刚摔坏一个,她后脚就拿洗洁精在我手上挤两下,滋溜一下给我再戴上一个。但这一切,终止在了我十岁那年,十岁那年摔得比较惨,差点被小北给摔傻了。
有一天,放学后我们一群人在学校的健身器材区疯玩。玩着玩着,其中一个小朋友率先回了家,越来越多小朋友都要回家了……
我去喊小北,小北说:“你去拿书包,站在滑梯底下等我,等我从上面‘飞’下来,跳到你身上去!”
于是,她就在密封式的滑梯里,加速前进,往前冲……朝我的双腿飞奔而来,直接把我冲倒,几近昏厥。我被撞飞了好远,好在书包挡了一下脑袋,不然真的可能要被撞成智障了。
玉手镯被摔成了碴碴,就在我还没缓过神来,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滑梯上又滑下来了一个人,撞向了小北,还没站稳的小北扑向了我,然后碎掉的玉块直接插进了我的肉里,血流不止……
小北哭得比我还厉害,一边涨红着脸抽泣、咳嗽,还一边到处问人要纸巾。
最后,一张纸巾也没有要到的她,徒手爬上了木棉树,扯下一片灰扑扑的叶子,捂住我的手,拼命地往校医室疯跑。
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的校医也被我一手腕的血给吓到了,用掉了大半包棉花才勉强擦干净一些。校医说,伤口有些深,加之树叶上有很多细菌,难免会留下疤痕。
小北突然坐到地上撒泼、打滚,哭了个天崩地裂……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这事儿还挺大的,就像是一个不小心打碎了精致而易碎的泥娃娃。
我蹲下来安慰她,可怎么安慰也没有用。
简单的包扎之后,校医便送我们去医院缝针。
那个夏天,我穿了一个季节的长袖,毕竟真的挺丑的,像是手腕处盘旋着一条无比丑陋的畸形蜈蚣。
有一天出早操,炎日下,我整个后背都湿透了,班里有个男生取笑我笨,这么热的天还裹着一件长袖,不是非主流,就是有什么隐疾。小北听到后从队伍里冲出来,一个健步,哐当就是一个飞脚……
从那过后的十来年光景里,我都没有再戴过镯子,因为被利器猛地插进血管里,真的蛮疼的。从那年过后的十来年里,小北送我的生日礼物不是串珠就是手表,不是丝带就是银手镯……但凡是能遮挡一点伤疤的东西,她都送给过我。
嘿,小北,其实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你好好说说,或者应该这么说,每次我很认真地告诉你其实没关系的时候,你都以为我是在安慰你。
其实不是的,我并不是只在安慰你。
人吃五谷杂粮长大,一路磕绊,难免是要受一点伤的,有些人伤在表皮,有些人则伤在心里……在这漫长而又美好的一生里,我们都希望自己能与众不同,想证明自己特别有故事。现在可好了,你们都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和有故事,可是我有啊。
这一年,我又开始戴玉手镯了,因为妈妈说温玉能养人,因为我已经不害怕再摔一跤了,也因为想让你不要再那么在意了。以后的生日礼物……我可以要点项链、耳环什么的吗?毕竟我的手饰品真的已经够多了……
有一个既可爱又蠢乎乎的小女孩正好看到了这里。
1996年,藤子.F.不二雄逝世,哆啦A梦停更了。
也不知道大熊和静香最后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也不知道小夫还会不会长高、胖虎有没有变瘦一点?
也不知道铜锣烧是不是依旧那么甜?
好在,我们终归是在一起,陪着对方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