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550100000002

第2章 宫中生活

耶律贤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此后日日宿于自己宫内,宫女们不免有些不安起来。那日皇帝和贵妃争执,皇帝出来的时候脸上隐隐似有掌痕,宫人背后议论,都怀疑皇帝与贵妃两人打起来了,贵妃挣扎失手犯了圣颜。于是萧燕燕入宫不久就失宠的流言悄悄传开了。

消息先从宫中出来,公主胡古典在进宫探望世宗的两位小妃啜里和蒲哥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自然,两位太妃说起这件事,纯然是因为对皇帝的关心和担忧。

胡古典与耶律贤同母,但祥古山事变时,她还在襁褓之中。耶律贤四岁经历宫变,已经懂得暗藏心事,自然不可能像普通孩子那般无忧无虑。而并不同母的只没和胡古典两兄妹,虽在穆宗掌控中长大,却被保护得很好,天真无忧,因此从小到大反而更加亲密。

耶律贤虽然是他们眼中的好哥哥,却始终有距离感,再加上自他在黑山登基以后,原本文弱多病的兄长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让弟妹们大吃一惊之后,更增了未知的畏惧感。

然而距离感并不妨碍兄弟姐妹间的彼此牵挂。胡古典心中担忧耶律贤,却不敢直接探问,而对于陌生的贵妃更不好乱说,只得来找只没。

耶律贤登基后,便封了只没为宁王。且说只没这段时间极是忙碌,他受伤以后的性子从意气飞扬变得自闭畏怯,不肯见人。耶律贤知他心事,特意召见只没,说自己诸事无可信之人托付,只有他出手辅助方可放心,一面叫人为他打造一只金冠,遮住他失去的那只眼睛。

只没本不愿意,但见耶律贤说得可怜,他体弱多病,刚刚继位又无人可托,哪怕自己再难堪再不敢见人,也只得硬着头皮迈出了宫门。然则及至真正走出门去,却发现这一步并不是那么困难。契丹人好勇好战,多年来从战场上下来的勇士,缺胳膊少腿被毁容的贵族并不少见,他最怕被人议论的残躯,也没有多少人取笑,顶多是多看一眼。只没曾经有多自负,受刑伤残的心理挫折就有多深。但是他自己心里最看重的东西,发现别人并不如他以为的这般看重时,反而渐渐走出了心障。

耶律贤派人观察了几日,知道他已经走出第一步,立时将许多事务统统扔了过来。只没突然被这如山的工作压得无暇顾影自怜,只忙得脚不沾地,脾气暴躁,胡古典刚进他的宁王府,便见他对着一干手下的官员大声咆哮,看见胡古典进来,方挥手令诸人退下。

但见着诸官员如蒙大赦般抹汗退出,胡古典不禁笑了起来。只没见她在笑,有些讪讪地道:“胡古典,让你看笑话了。这些人实在是太蠢,事情都办不好,由不得我不发火。”

胡古典却摇了摇头,只没如今生气勃勃骂人的样子让她不禁由衷道:“三哥,看到你这样子,真好。”

她的三哥终于摆脱了意气消沉,恢复了过去的意气风发。

只没问她:“你如何有空来了?”

胡古典叹气道:“我有事与你商议呢……”接下来就把自己在宫中得知之事与只没说了,担心地说道:“三哥,二哥他好不容易成亲了,却是这般光景。要不然你去问问二哥,或者是让三嫂进宫去问问贵妃,也好让我们帮他!”

只没听了,反而先问胡古典:“说起来,我还不曾问你出嫁之后过得如何。当日你我都被赐婚,我当时不肯理会外界的事,所以竟是疏忽了做兄长的责任。”

胡古典听了这话,脸一红,羞答答地低下头来,含糊道:“三哥你放心,我没事的。”

只没狐疑地看着胡古典:“你可要同我说实话,不要瞒我。你这门婚事是太平王安排的,他可不是好人,给你指的这个驸马,可不要是不好的。”他自己是拼死求来的安只,耶律贤当日也是装病重才躲过指婚,难免怀疑胡古典的婚事未必顺遂。

胡古典本有些害羞,想含糊过去,见只没这般说,抬头急道:“三哥,驸马待我极好,我极是满意。”见只没神情仍然不信,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道:“虽然他出身后族旁枝,官爵也不高,家势单薄,但我又不计较这些,只要他人好便是。”

只没听了有些释然:“是了,想是太平王未必肯为我们用心,所以不曾挑家世好的,只是没想到恰好这个驸马性情让你满意。官爵低、家势薄却也不是什么事情,只要他待你好,还怕没前途?”

两兄妹既说完自己的婚事,又商议起耶律贤的婚姻来。只没想了想道:“不如你与王妃商议一下如何?安只一向善解人意,这些事情你们女人处理起来方好。”这边就让人去请王妃过来。

而此时的安只却在做一件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

婢女塔布,曾经是王妃安只身边的贴身侍女,如今却伏在王府偏院的一间耳房地上痛苦地挣扎嘶叫着。

好半日,她才听到有人进来,走到她的身边,冷笑一声。

塔布抬起头,看到的正是王妃安只,她挣扎着伸手:“王、王妃,快救我!”

安只笑吟吟地蹲下来看着塔布:“毒是我下的,依兰拿酥饼给你是我吩咐她的。你叫我救你,脑子没病吧?”

塔布顿时大惊,颤声问她:“你、你——为什么?”她的脑海中本是一片茫然,看着安只的笑容,似乎明白了什么。

安只的眼神变得狠厉:“哼,我现在是王妃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你这么个贱奴?”

这个贱奴,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想杀了她。那一天她跪在太平王面前苦苦哀求的时候,塔布就站在太平王的身边,看着她丑态毕现。她是太平王赐给安只的,所以安只必须带着她,容忍着她私底下对自己飞扬跋扈,张口闭口用太平王威胁着她。

可如今,耶律贤登基为帝,太平王已成了丧家犬逃亡在外,她终于不必再忍了。

眼看着塔布咬牙切齿的样子,她心中真是无比痛快。她伸出脚,踩在塔布的头上,得意地笑道:“你是不是又想拿太平王来威胁我?现在可不一样了,只没是主上唯一的亲弟弟,他现在对我言听计从,这大辽我还需要怕谁?别说你只不过是太平王的一条狗,就算是太平王,又能奈我何?”

这个婢女必须死,不仅是她不想再忍她了,更重要的是,她如今是只没的王妃,必须要把自己曾受太平王要挟监视只没的事抹得干干净净。从此以后,她只是只没的王妃,什么污点也不会再有。

塔布只觉腹痛如绞,她咬牙伸手掐住安只踩在她身上的脚,狞笑道:“你以为杀了我就万事大吉了?你做梦!王爷不会放过你的,他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安只被她一抓,大惊失色,忙低下头去拉塔布的手,不想塔布手一翻,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忽然纵声大笑起来,突然一口黑血吐出,就此气绝。

安只吓得魂飞魄散,塔布的手怎么也拉不开,自己又被她喷了一脸的血,又气又惊,更加手足无力,只得叫道:“来人,来人!”

方才塔布叫了半天没有人,而此时她这一叫,便见一个侍女急忙走进来,见状吓了一跳,连忙帮安只拉开塔布的手,又掏出手帕给她擦脸,问道:“王妃,您没事吧?”

安只惊魂甫定,没好气地说:“这贱奴临死还要作妖,你替我看看,她死了没有?”

那侍女见塔布形状可怖,不敢近看,先是小心地用脚踢了踢,见塔布不动,又伸手试试鼻息,确定人已经死去,忙道:“她已经死了。”

安只这才放心,恨道:“我的脸可擦干净了,休叫人看出来。赶紧扶我回去洗把脸。”

这侍女忙应了声,又指着塔布的尸体道:“那她……”

安只嘴角不屑地一撇,道:“就说吃错了东西,得病死了,把她抬出去。依兰,从今以后,你来代替她的位置。”

侍女依兰忙行礼道:“奴婢多谢王妃。”

安只得意一笑,由依兰扶了出去。依兰是只没开府以后进来的,因善于奉承,不多时就被安只视为心腹,叫她下手毒死塔布,她连个磕巴也不打就下手了,可见是多么好用的奴才。

安只回到自己院中洗了脸,听说只没找她,赶着殷勤地去了。见了胡古典,知道了原委。她当下忙出主意道:“此事自然是不能问主上了。主上初登大宝,多少朝政事情忙不过来,岂可为这种事打扰他。倒不如我与公主进宫去看看贵妃,打听打听。我想着主上既然纳她为贵妃,必然是喜欢她的。如今夫妻不合,想是贵妃不懂相处之道,若是贵妃懂事了,主上自会满意的。”

只没与胡古典觉得她说得有理,当下决定进宫去见萧燕燕。

燕燕自耶律贤去后,每日里恍若无事,并不理会宫中其他人的眼色。但她身边的良哥和青哥等心腹婢女,却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公主和王妃来访,良哥忙来报与燕燕,燕燕无可无不可地允了。胡古典和安只走进来,一番开场白后,胡古典看了安只一眼,安只硬着头皮恭维道:“记得上次见着娘娘,是主上设宴贺太平王新婚。当日看着娘娘,就觉得必是个有福之人。如今可不正是与主上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当真是长生天注定的缘分。”

燕燕听她说得不着调,讥讽道:“缘分……我倒不知道宁王妃还会看相,做王妃真是屈才,倒该去当萨满。”

安只自当了宁王妃以来,却是头一次被人当场扫了面子,不由得又气又畏,顿时语塞,尴尬地道:“我哪会看相。不过是看娘娘天资聪颖,推测将来必定不凡。”

燕燕已经不理她了,只对胡古典道:“公主还有什么事吗?”

胡古典不似安只这般惯于奉承,见状只好说:“我听说,你和皇兄最近有些……不太好。不知道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

燕燕看着胡古典,诧异道:“公主何以说这样的话来?可是主上叫公主来的?”

胡古典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的,我是……”

燕燕敏锐地问:“既然不是主上,那公主住在宫外,何以会听说我与主上不合?难道皇帝贵妃的事情,连宫外都在传扬吗?”

她心中不耐烦,倒显得有些气势逼人,胡古典却是个单纯没经过世事的姑娘,被她这一问,吓得站了起来:“不是,不是,并没有这种事,我也只是关心……”

“关心?”燕燕似笑非笑,“谁让公主来关心此事的?”

胡古典顿时支吾起来:“我、我……”

安只素日对胡古典奉承犹嫌来不及,此时见燕燕气势凌人,倒是看不下去了。她见过穆宗宫中那些妃嫔也是被皇帝随手捏死的蝼蚁,不免有些不把燕燕放在眼中,心中仗着自己也是皇亲国戚的身份,出言道:“贵妃未免太无礼了,公主也是一片好意——”

话音未完,却听得有人道:“朕不知什么人竟可到宫中教训起贵妃来?难道连上下尊卑都不知道吗?”

安只闻声,正是她最怕的人,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下,颤声道:“主、主上——”

胡古典回过头,见耶律贤正大步踏进来,顿时有些讪讪地低下头来,叫了声:“皇兄!”

耶律贤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安只,只对胡古典点了点头:“你没事多进宫来陪太妃们说说话,至于贵妃——”他声音微拖长了些,笑吟吟地道:“朕前些时候忙于公务,今日好不容易抽了空来,可不能让你占住了。”

胡古典听了他这话,顿时醒悟,扮个鬼脸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皇兄和皇嫂了。”这边忙拉起安只,敛袖行礼退了出去。

她是天真毫无心计,安只跪在地下,虽然害怕不已,但起身时匆忙一瞥,却见皇帝朝着贵妃满脸是笑,贵妃却是沉着脸,既不行礼,也没有迎上来,更是连个笑容也没给。

她心中诧异,不敢多言。她虽然只见过耶律贤几次,对他的惧怕竟还甚于穆宗,穆宗虽是喜怒无常好杀无度,但耶律贤却是只消一眼就照出她的心肝脾肺来,叫她在初见他之后的几天里,做梦都会吓醒过来。

见二人走了,耶律贤令众人退下,这才赔笑道:“她们打扰你了吗?你若不好下她们的面子,就由我吩咐以后不让她们进来了。”

燕燕却道:“我若是不想见人,自然拒之门外,并不需要你。”

耶律贤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不怪她就行。”

燕燕看着耶律贤,神情微动,轻叹道:“你有个好妹妹。”

耶律贤说起胡古典,脸上也有一丝怜意,坐下道:“是我没有好好照顾她。祥古山事变的时候,她才生下来没多久,母后怕路上带着她不方便……幸而躲过这一劫。只是我从小自顾不暇,也没有多少时间陪她,反而教她时时牵挂我。你若是不嫌弃,可否以后多陪陪她?”

燕燕神情一软,又迅速变冷:“她是你的妹妹,又不是我妹妹。”

耶律贤看着她脸上阴晴,心中暗暗惋惜,却也不气馁,转而又道:“她们有没有说些不该说的话?”

燕燕看着他:“这宫中除了你以外,没有人会说不该说的话。”

耶律贤反而笑了起来,她肯发脾气是一件好事,最怕她装着平静,给他一句“奉旨而行”把他噎得连话也不能说。当下也不顾话中的逐客之意,厚着脸皮道:“朕好几天没过来了,你这里住得还好?”

燕燕淡淡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住得好与不好,并没有什么区别。”

耶律贤抚额叹息:“又来,你我如何就不能好好地说几句话呢?”

燕燕反唇讥道:“皇帝若想听好听的,有的是人说给你听,也可以纳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命妇。”

耶律贤却道:“朕不敢!”

燕燕没有接话,只是挑了挑眉。

耶律贤苦笑:“若连自家安全和妻儿性命也不能保全,就算纳上再多的姬妾,生下再多的儿女,又有什么用!”

燕燕咬了咬牙,知道此人是利用自己心软博同情,然而他虽然行为可恶,但是童年之惨也不能不让人动容。耶律贤看着燕燕,诚挚地道:“我虽已是皇帝,但对于我来说,世间一切的享受并没有多少意义。不管你信不信,我此生唯一所求,也不过是让我与我要庇护的人,都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

燕燕心头一酸,忍不住说道:“可你却不让别人平平安安活着。”

耶律贤问:“朕登基以来,杀过谁了?”

燕燕语塞:“可我……”见着他的神情,顿时怒了:“就算我们都活着,可你却让大家都活得不开心。”

耶律贤苦笑:“今天不开心,明天不开心,后天就会把不开心的事都抛开。因为我们都要继续活下去。”

燕燕怒而转头:“不可能。”

耶律贤的苦笑漾开:“祥古山之后,我也觉得我活不下去,他们都以为我活不下去。我曾经以为这一生除了这件事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事可以更伤我了。可是只没受刑的时候,我恨不得这个世界全部毁掉。从四岁到二十四岁,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闭上眼,已无泪流下,可是脸上的肌肉抽搐得厉害,手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燕燕只觉得他又要陷入迷乱的梦噩中,就像那天夜里,她在小酒馆看到他的神情一样。

那夜,她给了他一个拥抱,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把自己的拥抱,给了韩德让以外的另一个男人。这个拥抱葬送了她的爱情,她曾经痛恨自己的不长眼,可是此时他的无助让她忽然觉得并不后悔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给予他当时唯一的温暖。

她上前一步,手伸到一半,却又犹豫,停在半空中。

耶律贤睁开眼睛,看着燕燕伸出的手,惨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燕燕,听过一句话吗?‘何不食肉糜’!”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燕燕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往日他被自己气走后的快意,只觉得有一丝心痛和失落。

她怔怔地坐着,直至天黑,宫女们送上膳食,她索然无味地用了几口,就早早上榻,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灯火忽亮起来,青哥急急上前,掀了帘子,低声唤道:“娘娘,娘娘!”

燕燕一惊,坐起问道:“出了什么事?”

青哥神情焦急道:“主上宫中的四端来报信,说是主上夜惊梦魇,他们不敢做主,来请示娘娘。”

燕燕掀被下榻,问道:“没叫太医吗?”

青哥忙道:“太医已经去了,却不敢治疗……”

燕燕一边穿衣一边听着她回报,听到这里顿时恼了:“为什么不敢诊断,难道他从前就没有发过病,那时候是怎么处置的?”

青哥也说不出来,只得道:“奴婢叫四端来禀娘娘。”

燕燕却道:“不必了。”反问青哥:“为什么会报到我这里来?”

青哥嗫嚅着答道:“主上发病不能决事,如今宫中……除了娘娘之外,无人能够做主。”

燕燕怔了一怔才醒悟,耶律贤身为皇帝,他这一发病,宫中真的无人做主。虽然心中恨极他,终究还是不能看着他发病不管,若是今夜处理不好,明天朝堂上就能翻天。

当下只能跺了跺脚,见青哥也是许多事不明白,便叫了耶律贤的贴身内侍四端站在屏风外答话。

四端也是无奈,耶律贤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严重地发病了,素日他发病,身边有韩德让决断,严重时就请韩匡嗣施针。但如今,他倒真不敢去请韩匡嗣了。天晓得皇帝是否还信任韩匡嗣。他毕竟是个奴才,不敢做这样的主。当下只能一边叫御医迪里姑来,一边自己赶来回报贵妃。

燕燕赶到时,却见耶律贤正沉浸于梦魇之中,直挣扎得咬牙切齿,满脸涨红、青筋毕露,黄豆大的汗珠不断,却无法醒来。

婆儿等侍从小心翼翼地围在他身边低声轻唤。

燕燕站在床边,只觉得他本来是极可恨的,可是此刻看着,却十分可怜。

她以为自己是恨他的,他是皇帝,他作践了韩德让和她对他的感情,用权力拆散了他们,逼她入宫。

她对他的看法,最初是由韩德让带来的,她会听到德让哥哥多半带着怜惜和敬佩的口气提到耶律贤。那个四岁的孩子,一夕之间目睹父母的死亡,被恐惧占据了此后的岁月。他要在多疑好杀的穆宗身边活下去,还要庇护住无知的弟妹,既要克服身体的病痛,还要努力去实现父祖的理想。

那时候她心中的耶律贤,是“那个可怜的孩子,那个令人敬佩的孩子”,及至后来见着了他,却又与自己原来的想法不一样。曾经他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完全不觉得他是那个孩子,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在他面前畅所欲言,眉飞色舞。她心里偶尔也会闪过这样的念头,或许他比韩德让更善解人意,她和他在一起,可能比跟韩德让在一起更自在。

她虽深爱着韩德让,但韩德让会看孩子般地看着她,她要压抑自己的任性,又害怕在韩德让面前说错话。可是在耶律贤面前,她觉得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是没有关系的。

后来,只没受刑的那一夜,他看上去如此的孤独可怜,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一样。他抱紧她的时候,她觉得,他在这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但他当了皇帝,忽然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乎所有的皇帝,都不像一个人,而像一个怪物。穆宗皇帝是这样,他也是这样。穆宗皇帝失去人性滥杀无辜,而他不顾情义夺人所爱。

她把他当成怪物来防备,来抗拒,但此刻,他躺在床上为梦魇所困,如此孤独如此无助时,那一层皇帝的怪物壳子不见了,他似乎又成了那个可怜的小皇子,那个善解人意的朋友,那个孤独无助的哥哥。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喧吵着,似乎都在围着他转,为他焦急,可他躺在这里,依旧是孤独的、无助的、痛苦的,谁也帮不了他,谁也解脱不了他的痛苦。

燕燕不由得坐下来,伸出手去抚他的额头,一片火热。她问:“迪里姑,他怎么了?”

御医迪里姑苦着脸上前道:“主上这是又犯了旧疾,这已经多时未犯了。若换了往日……”

燕燕听得出来他话中未尽之意,若换了往日,自有韩德让照顾着,或者让韩匡嗣来施针。然而此时他是皇帝,夺走了韩德让的未婚妻,逼得韩德让愤然离京。所以,现在他发病的时候,没有韩德让,也没有韩匡嗣了。

“活该——”她想着,然而还是问:“你不能扎这个针吗?”

迪里姑低头道:“若论针石之术,无人能及韩匡嗣大人。”

燕燕叹了一口气:“那就快去请韩匡嗣过来。”

她不发话,没人敢去请。当日失势皇子由得韩匡嗣做主。现在他是皇帝了,谁敢承担他出事的责任。甚至是他自己不会出事,但对于请韩匡嗣为自己施针有心结,怎么办?

耶律贤警觉极高,一遇到人接近的时候就会受惊挣扎,迪里姑也不敢轻易尝试。

虽然此时耶律贤心腹极多,然而真正能够与他贴身亲近的人没有几个,清醒时,他对每一个人都和煦如春风,但在他隐入梦魇的时候,就算是连婆儿都未必能够让他安静下来。唯一信赖的韩德让却不在了。

天黑了,灯烛摇曳,此刻宫人正在赶去请韩匡嗣,其他所有的人,都只能焦急地看着耶律贤困在自己的梦中无法挣脱。

燕燕并没有发现,当她坐在耶律贤床边,手放在他额头上的时候,耶律贤似乎比较安静。她再一次去拭探他额头温度,耶律贤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燕燕怔了一怔,以为他醒了,正想挣脱,不想耶律贤抓得更紧,透着几分用力。他仍然双目紧闭并未醒来,手是滚烫的,额头也是滚烫的,燕燕一时竟不忍挣开。

耶律贤抓紧了她的手,竟不再似之前那般不安,渐渐平静了许多。燕燕见状,便也不再想要挣脱。

他是不安的,哪怕他当了皇帝,依旧是不安的。燕燕忽然明白了。

如果说之前她对他是憎恨的、恐惧的、排斥的,她故意要顶撞他、激怒他,心底暗暗希望他会因此而冷落、远离、甚至杀了自己。但此刻她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想占有她,他只是想得到一份温暖,而自己恰恰曾在那样一个时刻给了他温暖。

孤苦皇子,或是皇帝,但不管哪一种身份,都没有给他对人信任的能力和条件。身边这些已经跟随多年的侍从也无法在他病发时安抚他,在他内心深处,他们不足以让他信任。

而自己,却是个例外。

同类推荐
  •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女人跟男人闹起别扭来是多种多样的,五花八门的。宣夷已经连续四个周末没到他们的爱巢里去了。“他们”就是指她跟周键伟两个人。“爱巢”就是指周键伟新装修的一套住房。两人没闹别扭的时候,每个周五的晚上一般都是在爱巢里度过的,先共进晚餐,后花好月圆。这是他俩嘴巴的节日,更是他俩身体的节日。每个星期就在一起度过这么一个温情良宵,两人是焦渴的,又是珍惜的。
  • 梦魇温多弗

    梦魇温多弗

    弗里曼·米尔斯被送到了温多弗——一家专门寄养问题儿童的机构,这本应是他人生的一个新开始。但人生中的第二次机会并没有那么简单。在“创伤童年受害者实验”中,他发现自己可以读取他人的思维。在温多弗接下来的日子里,弗里曼和其他孩子被迫接受了更多的秘密实验项目,这些项目都由一个叫做“信赖会”的神秘组织操纵。然而,这些实验带来的不光是潜能激发。温多弗前身是一家精神病院,实验的电磁场把过去的病人亡灵召唤了出来。随后项目组又新进驻了一名科学家,此人暴躁而残忍,但他是ESP领域的顶尖人物,并且他的大部分研究都围绕着一个对象:他的儿子,弗里曼·米尔斯。
  • 乡村教师

    乡村教师

    身居僻壤山乡村古井村教师李宝库已经时日无多,社会的磨难,生活的阻力,无穷无尽的且无法颠覆的绝望将他重重压在下面。然而从自己恩师那里继承的承诺与信念。让他始终心系村里4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并下定决心要为这些孩子贡献出最后一份心力与生命。
  • 精神与风骨的深度挖掘

    精神与风骨的深度挖掘

    张明旺(山西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各位领导、各位专家,同志们、朋友们:大家好!经过精心筹备,寓真先生新作《张伯驹身世钩沉》作品研讨会今天隆重召开了。本次研讨会是由山西省作家协会、黄河杂志社和山西出版传媒集团、三晋出版社联合主办,山西鑫四海集团、鑫四海大酒店承办的。大家都知道,寓真先生曾担任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山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等职务。他不仅是我们的老领导,同时也是全国著名的作家、诗人。特别是近年来,寓真先生勤奋耕耘、潜心创作,发表出版了大量文学作品和专著,取得了丰硕的创作成果。
  • 时光不再至此地

    时光不再至此地

    《时光不再至此地》以寻找儿时伙伴王林为主线,勾勒处一个乡村少年的成长历程,文中描述了清新无忧的童年,日渐懂事的少年,以及初涉社会的青年,让我们从中寻找到自己的影子,跟随刘海洋一起经历蜕变成长。在这文字的前半篇章,作者以惯有的流畅笔风描述了刘海洋的童年时光。在主人公刘海洋日渐成长读大学步入社会的过程中,作者的叙述风格又显成熟老练,情节发展顺利成章却又出其不意,让人读罢觉得过瘾又回味无穷。作品中,那两个少年的影子跃然纸上,挂着鼻涕牛牛的刘海洋,总是跟在刘海洋身后的王林,以及二人之间看似清淡的少年友谊。
热门推荐
  • 勤有堂随录

    勤有堂随录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快穿boss:病娇女神,宠翻天

    快穿boss:病娇女神,宠翻天

    她是天界的上神,因神魔大战,失去所爱,随爱而去。却不想醒来之后,绑定了一个猪队友…她揪起它的毛,问:2019,你怎么这么可爱?它高兴的点点头:当然,我可是个小机灵鬼!她说:呵,你知不知道夸你可爱就是说你傻!薄情总裁:呵,雪雪,说不喜欢我,却把我的心偷走了,那留下你的身,不然…邪魅摄政王:雪儿,听说你要造反,那我帮你?不过…各种男神女神,随便撩哦~不甜~不要钱哦~1V1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他笑时光芒万丈

    他笑时光芒万丈

    十七岁时,陆淮为了南笙打过架,逃过课,拼过命。后来,陆淮的好友向南笙透密“你是不知道,当初你走的那天,这家伙把自己灌醉了躲在厕所里傻子似的哭着说他弄丢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后来,二十七岁的陆淮板着脸对南笙说“我不喜欢你。”
  • 现代心理训练方法

    现代心理训练方法

    该书将心理技能训练分为5类117种,包括改善认知的方法、激发动机的方法、控制情绪的方法、提高群体凝聚力的方法和比赛心理调控方法。每种方法通过“目的”和练习“方法”两部分加以介绍。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变身二次元便当少女

    变身二次元便当少女

    当你喜爱的二次元少女在你面前闭上眼睛,坐在屏幕前的你是否会感到遗憾?坚持住,我来了!拯救这些领了便当的少女刻不容缓!……画风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状况?……「喂,送外卖的,麻烦领一下你的便当。」「不领,滚!」……总之,这是一个化身那些领了便当的少女,在二次元里自救♂的故事。
  • 简·爱(译文名著典藏)

    简·爱(译文名著典藏)

    夏洛蒂·勃朗特,英国文坛著名的勃朗特三姐妹中的大姐,《简·爱》是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她的代表作。出身贫寒的简·爱在做家庭教师时,与男主人公罗切斯特产生了真挚的爱情。就在两人的婚礼上,简·爱发现罗切斯特家的阁楼上藏着一个疯女人,而她竟是罗切斯特的结发妻子。简·爱愤而离开。不久,疯女人火烧庄园,罗切斯特双目失明,并陷于贫困。就在他对生活感觉绝望之际,简·爱回到了他的身边……
  • 霸总裁之夫人太傲娇

    霸总裁之夫人太傲娇

    他是“恋恋不忘”珠宝公司的总裁她是在校兼职生他们因酒而相遇却因酒从此不相见四年后……她带着行李箱和一个挨及大腿边奶声奶气的男孩回国。电视里的真人秀令他眼前一亮,他只手拖着下巴,拇指在下巴来回磨砂,露出邪魅的神情,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 抗战之决死支队

    抗战之决死支队

    简介:民国二十六年秋,日本人进了县城,山村少年周智被瘸半仙怂恿上山落草,成了仅有俩土匪的清风寨大当家的,在腥风血雨的大时代下,向死而生的故事由此开……群:6266948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