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脸颊上浮现着红晕的青奈并肩前行。
沿着低矮的山体小路上缓慢移动着,没有摇摇欲坠的石子,也没有荒草杂生,更没有一入浮云遮望眼的流岚。
沉默。
想当然的会理解为认可吗?
前方有年轻的情侣在此处旅行,亲昵的拥抱着,随手拍摄着相片,寄存于电子设备中的光影。
那是一种旧时无法理解的新奇事物。
或许在人们眼中越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就显得不足为奇。
小时候手中不断调整位置,找好对光角度,力争每个细节都处理极致的拍摄,此刻大概被遗落在记忆中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中。
黑白胶卷——
不可提前预知成色,但总是充满期待感。
弥足珍贵的,是什么呢?
旧式脚踏车除却年迈的老人,在路上已经难得一见。
沉稳,适应性强,外表炫酷充满个性,不再轻易颠簸的山地车俯拾即是。
很多时候我都会深深的怀疑,我究竟怎么了?
难以接受簇新的事物,仿佛已经被古旧的东西,陈腐的习惯填满。
我在寻找的——是身畔这位蹁跹,熟悉而陌生的少女吗?
「木野...我们或许需要冷静一下。」
显然是被我这种疏离的口吻所惊讶,我看到她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僵硬了。
「尚,你打算忘记我吗?」
少女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仿佛只要我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些眼泪就会顷刻决堤。
我从来不认为,她还能记得我是理所当然的。
愧疚,焦虑霎时涌了上来。
「奈...」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十分的滑稽,明明不是内心所想,却还是要强行违心的讲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言不由衷吧?
「你这次回来,会在隐寺町待多久?」
将矛盾牵引到日常生活中普通的闲谈中,这是我为数不多的解决办法。
「虽然远版君这样的举动并不高明,但——我还是很乐意迎合你的呦。」少女仿佛并不在乎我的逃避态度。
「嗯......大概会住上一阵子,不知远版君打算怎么安置我?」
少女似笑非笑,上下打量着不知所措的我。
青奈笑靥依旧,打趣道:「身为风纪委员的我,最喜欢你这种安分守己的少年喔~」
穿着裙子翩跹的她,如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
我躲闪着她的如炬目光,不敢直视她。
「在二楼,你小时候经常来我家中做客住的那个房间,我一直有整理,住在那里可以吗?」
可能有小小的失望,青奈耸肩叹息道:「相比于现实,我更想住进你的心里呢。」
◇◇◇
不知不觉间,我们来到了『隐寺山公园』前。
这是一处隐寺町中最美的地址之一。
但此时,春季漫山盛开的樱花早已凋谢,冷清的犹如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僻地区。
「小时候,我们一起赏樱多少次呀?」
彷若沉浸在回忆中,木野青奈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嗅到那时的樱花气味,亦或者......童年时的快乐。
我嘴角噙着苦涩的笑。
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灵魂没有更改,但时间线不是曾经,我们的年龄或许才是真正的桎梏。
不是不敢,亦不是不愿——
而是不能。
木野家族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我也不希望青奈为难。
哪怕,会错过我也无比珍惜的感情......
这并不能称之为爱,但至少,是让人难以忘怀与珍重的。
无力感蔓延在心尖。
触电般的感觉,酸楚在鼻梁处蠢蠢欲动。
我艰难的回答道:「每年三次,四年,十二次。」
青奈目光柔和的看着早已凋零花瓣的樱花树枝,就像注视着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还记得『木花开耶姬』的故事吗?」
温柔似水的语气之所以令我觉得陌生,也有些本能的排斥,因为青奈本来性格很是古灵精怪,经过木野家多年来的约束与熏陶,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我愣在原地。
樱花象征着爱情与希望。
代表纯洁质朴的感情,亦如懵懂无知的少年少女。
绽放在安静的春天,也悄然在春天的末梢凋落。
飘落的轨迹,无喜无悲。
「再背一次我可以吗?」青奈转身望着我。
如梦亦如幻。
我由衷的搞不懂青奈在做些什么,她总是能够轻易地拿捏我为数不多的记忆。
那时,我们九岁。
春意盎然,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
彼时,人山人海,我们穿梭在人群中,踏着轻快地脚步在樱花树下追逐。
「尚.....你如果追到我,长大后我就嫁给你。」
回荡耳畔的是她稚嫩而童言无忌的玩笑。
拥挤在人满为患的樱花公园,摩肩接踵间,青奈的脚踵被人踩到,摔倒的时候脚踝扭伤了。
是我背着她回的家。
五公里。
不知年少的我究竟怎么做到的,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背着几斤重的书包走几百米都会觉得气喘吁吁。
无从考证的事情,多想无益。
现在我却有了一丝明悟,但也是将信将疑,怀揣着悸动的心情——
「好。」
我没有拒绝,因为这是我为数不多还能清醒的时候,一年的期限也许瞬息而至,或是宣判的倒计时。
我微微弓下腰,青奈雀跃的搂住我。
额......
背部明显的感知到柔软的...
刹那,我的脸部十分潮红,竟是遗忘。
青奈早已不是小女孩。
而今已是亭亭玉立,发育超前的少女。
青奈狡黠的贴近我的耳畔,轻轻说道:「远版君,有什么问题吗?」
心脏勃然跳动,剧烈的频率已近接近爆表。
我红着耳根用手臂夹着青奈的大腿,低声说道:「没...」
青奈似是心情愉悦,轻声哼起儿歌来。
「さくらさくら
弥生(やよい)の空は见渡すかぎり
霞(かすみ)か云か匂(にお)いぞ出(い)ずる
いざやいざや见にゆかん
さくらさくら
野山も里も见わたす限り
かすみか云か朝日ににおう
さくらさくら花ざかり......」
不知为何,我似乎从青奈的歌声中听到了凄凉的感觉,是错觉吗?
我不由得望向青奈,在她的小脸上,我仿佛看到了无穷的缱绻。
这首樱花童谣,她小时候也经常唱,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歌声,天真烂漫,不被任何污秽沾染。
稚童的声线总是悦耳的,干净而纯粹,开心的笑得真诚,难过的哭得悲伤。
能懂得孩童的人,都善于聆听。
眼睛是心灵之窗,耳朵又何尝不是?
我果然还是长不大啊。
她离开以后,我得过且过,聊以卒岁,忘记了存在的意义。
同去看樱花......那几年里,这心愿都是一种奢望。
背着青奈,我稳步前行,抬起头,仿佛看见了盛开的樱花雨绚烂而落寞。
樱花飘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远,还是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