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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还乡

筹钱

他决定离开滨海——这个伤心之地!

离开之后去哪里呢?出海滨花园8号,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暴走,像一个狂徒,踢翻了一块广告牌,又砸烂了一家饮料店的落地玻璃窗。他旁若无人地看着店主茫茫然环顾四周,然后拍着手过马路到了海边,沿海岸踱过去。像一个失恋的年轻人,像一只失群的孤雁,走了很久,他才这么问自己:去哪里?

港湾很热闹,有驳船出去,也有游轮进来。海滩上有炫目的阳光,有低垂的白云,还有密密麻麻的游人,拾贝,拍照,甚至放风筝。他感觉自己像个幽灵,在游人中间飘过去。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隐身了,不必像原先那样到处躲避,如今自己想到哪里,就能去哪里。可是,现在老子连家都回不去了,一大把年纪,还能去哪里!

他想到了回乡,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年近半百,黄土都埋了半截了,何必再亡命天涯。还是回乡吧——何况如今回去,隐身了,谁还能拿你怎么样!

想到自己可以大大方方、一无顾忌地回乡,他不由一阵激动,步子也飘起来。

最后他像一朵云,飘到另一个山下的老式小区。他不知道自己为啥会找到这家小区。它跟花园别墅一比,就像一个迟暮美人,原是一个疗养院,后来被卖掉、改造,成了一个特殊的住宅区——里边住着滨海市委市政府与各个机关的公务员。小区门卫穿的制服,都是带着铜纽扣的,威风凛凛,气度不凡。

往里走,沿分开的林荫道向右边进去,他慢慢清楚自己前行的目标了。那是一栋不起眼的老式公寓。他之前来过这个地方。屋前的树特别粗壮,都是百年以上的法梧,像老年人得了静脉曲张,露出扭曲的白皮。楼房底座是石砌的,上面的新漆已经褪色。两年前他初次来这里,这里就是这样的静幽、荒凉,像小说《简爱》中废弃的桑菲尔德。前后两边墙上,各有一个巨大的“拆”字,画在圆圈里。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靳副市长的老宅,十年前就不用了,空置着。

到楼下,发现地上全是成堆的落叶,墙角还有蜘蛛网,抬头往上看去,大楼所有窗户都只有一个黑乎乎的门洞。他记得两年前也是晚上来这里,自己扛着一个包裹,像卖红薯的扛着一蛇皮袋红薯。他没有带随从,是靳市长明确指示的: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那时候上楼,楼道里就已经没有了路灯。他是拿着手机照明,才找到了指定的楼层与门牌。门起初是关着的,后来有点像是“芝麻开门”,他按提示跺了几下脚,门就开了。

这会儿他再来,可不是来送钱包,他是来试图找回自己的钱袋。电视里还播过新闻,播出过他老人家的豪华别墅,他的办公地和情人别院,可是并没有拍到这个废弃的老公寓。有法是在海滩上踱步是来了灵感。或许,万一,成了漏网之鱼,没有被公安查出来,不就赚啦!他那么一想,决定连夜采取行动,来这里捞钱——他太需要钱了。他感觉自己还是心软,不能去做江洋大盗。两次出击,一次差点逼得交手术费的农妇跳楼,使得他又把钱还回去;还有一次抢了银行,坐了牢,钱得手了,可是他竟然会对银行收银员、押解钱款的警察感到歉意。他因此明白,老子做不了江洋大盗,巧取豪夺都不行,还是去找点赃款吧。想到此他一拍大腿,发现找到了一条可靠的财路——哪个地方哪个项目上马,不要用“招拍挂形式”拿地?哪个地方哪个项目在公开招标之后,没有之前的地下交易?日后只要留意跟踪,顺藤摸瓜,很容易拿到那些赃款,老子拿了,也算劫富济贫,惩恶扬善啦!

这么想着,他拾级而上。楼梯口黑咕隆咚,路灯失修,一定坏了。他拿着手机照明,一级级上去。

二楼的门此刻是关着的。木门外面还有铁门,踹门显然是不行的。摇一下铁门,只听咣咣的声音,上面还飘下一些灰尘,雪花似的落到头上。他又一次感觉自己无能,不能变成一张纸片,挤进去。无可奈何,他只有再顺着楼梯往上走,走到三楼,就到顶了。

可是到了顶层,他发现还有一截楼梯,可以顺着走到屋顶上去。于是他往上走,直至到达顶部。上面有块盖板,他往上顶顶,盖板就松动了。他一用力,顶开盖板,人就冲到屋顶上去了。

然后看到了繁星,看到了周边的树丛,看到一个70年代才有的屋顶平台。他缓缓往外走,到了边上,很快,发现了下到二楼的办法:沿阳台外沿,有窗台,有水管——当然,那么做暴露在屋前的路灯下,会被路人看见。可他是隐身的。

他跨出身子,抱住水管,把一只脚伸到下面去。待踩到下面,他就抱住管子,沿着下去,整个人落到下面窗台上。然后用同样方法,下到二楼。跳下阳台,他拍拍手上的灰尘,感觉没费多少力气。然后又用手机照着,进入房间。

老房子毕竟是老式的,客厅小,卧室和厨房大。他记得当初过来,只是进到门厅,将包裹放到客厅沙发上,就赶快离开了。现在鞋柜上面,当然不会有包裹。那么,包裹会在哪里?会不会有一个保险箱呢?

他按动手机,干脆开了电筒,照着寻找。一间间照过去,犄角旮旯都找遍了,没有保险箱。大衣橱里也没有。他有些失望,心想这么找有点盲目,不如明日就去市中心找房产公司吧,本地的,外来的,万科绿城办事处啥的,有新项目,新楼盘,就有新腐败,老子再找下手机会。

这么想着,打算出来,到了门口,突然发现这家的鞋柜有点特别,是一个巨大的鞋柜,橱门关着。他不由好奇,弯腰拉开橱门。他一看,大吃一惊,柜里没有鞋子,只有一个蛇皮袋,袋里袋外,全是一扎一扎的百元大钞。他看看那只蛇皮袋,好像就是自己当时拿来那只。只是鞋柜上下还有许多百元大钞,显得比自己拿去的要多得多。这真是天意啊!

他一阵激动,立刻拉出蛇皮袋,开始往里装钱。一扎一万,当时往袋里塞的是五百扎。现在好像差不多这个数。他突然想到了一点,自己能侥幸逃脱,现在看来,就是因为这笔赃款没被找到。这真是天助我也。如今这笔钱又物归原主啦!

他把钱全部塞进袋里,摸摸它,肯定它会随着自己隐身,于是出去,开了房门,又开了铁门,走下楼去。

这回他就近找了一个银行自助店。在确定住处之前,他得先拿钱处理好,免得自己睡下后,钱包也显了形,万一出了意外,像上次那样,又会惹来麻烦。

自助店在一个三叉路口,对面就是一座通往码头的浮桥。海上有轮船进港的声音,有潮水哗哗的声音。他进门之后,仔细关好门,听它卡塔一声,才放心地放下包裹。他知道往机器里塞钱,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有点着急,必须在钞票显形前完成。于是他提起精神,插卡,取钱,按键,放钱。嘎嘎嘎,嘎嘎嘎,机器起劲地工作着。他开始遐想,似乎眼前铺出一条闪亮的红地毯,延伸向上,一直通往云山雾绕的光明之塔。一叠塞完,又塞下一叠。他明白自己的幻觉,来自红色的百元大钞正面。那个毛爷爷的头像常常出现在农家客厅的墙上,下面就有红地毯和云山雾海。他一时有些恍惚,似乎眼前的一切是在梦中。

塞了几十次,他怕存钱柜会满,决定换一个单间,于是出来,换一个单间。寒冷冬夜,这种野外自助店没有旁人。于是他重复刚才的操作。不同的是机器嘎嘎作响的时候,他又有了别的想头。他看到祖坟上冒烟了,是那种直通天庭的青烟,是一种祥云。然后母亲似乎又从棺材里边的骨灰盒里像一股烟飘出来,聊斋里的狐仙似的,扭曲几下,化作人形,栩栩如生,朝自己走来。

到下一个单间时,该塞的钱已经快塞完了。他留着几十刀,塞进自己的人革包里。是这些现金,使他的意识清醒过来。这下好了,有钱了。如果他还想再有钱,可以继续类似的操作——找官员,找大佬,找拍卖会,顺藤摸瓜,芝麻开门,悄无声息-----钱,对自己来说将是随用随取的东西,只不过这些钱,可以不让他受良心谴责,甚至想到劫富济贫,为我所用!

钱是什么?钱能干什么??美兰没了,钱再多也回不来了。可见钱也不是万能的。可是老子也不能没有钱哪!自己如今隐身了,除了先捞点钱——当初也是被钱逼死的啊——还能干什么?

他拿着一张卡出来,发现路灯都比原先更亮了。海湾那头的山上,一弯新月已经升到半空。远近的大楼里还有许多窗户亮着灯,给人予万家灯火的景象。

踩着落叶,没有目的地往前行走,他又感觉一阵凄冷,从脚底升上来,直到心底。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像个守财奴,没有一点意义。人到中年,昔日的理想是“随心所欲不逾矩”,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退休,休闲,“看淡名利,看轻感情,看空事业,看穿家庭”,羞谈《围城》,而《站在人生边上》-----现在呢,当自己真的一无所有,公司,家庭,妻儿,全都烟消云散。不再是老总,儿子,父亲,老公,甚至连病人身份都因为逃离而不再具备,他感觉自己空了,成了脚底的影子了,站到人生的背后去了。

再多的钱都是一个数字,自己还费那么大劲干啥呢!

他想到了回家——回老家,故乡!

回康城

在喧闹的滨海火车站上车,他没买车票。春运的年后高峰刚来,人流如潮。他买票都有麻烦,队伍长,旅客多,到窗口人家看不见他,怎么收钱给票?即便买到座位,他隐身,人家看到位置空着,还不要坐到他身上来?

检票和安检,自然跟他无关。他大摇大摆地进去了。由此忽然想到,老子这回可真是自由啦。哪天兴头来了,就去坐飞机,去一回北欧,去一次南极——做老总那么些年,仅仅陪官员去过新马泰,去过日韩,去过纽约,还没有更远地诗意地潇洒过。如今呢,老子哪天高兴了,钻进神舟飞船,上一次太空!

上车之后,他要找空位坐坐倒也方便,见空位就座。主人来了,他再让。后来嫌麻烦,干脆进了乘务室,工作人员忙碌,那里总有空位。怕躺久了显形,他所以才没找个沙发躺下。

列车经过萧山时,他想到了艳华。那个娱乐场中的女人与众不同地仗义,让人想起《三言两拍》中的风尘女子,想起《茶花女遗事》《魂断蓝桥》。列车开到杭州,停靠时间较长,他又不由自主想,要不要下去,看看老情人小小。一想到她,他心里就发热,好像女人就在眼前,喔喔叫着,肥肥的身体贴上来。可是心里清楚,小小只是一个停靠站,不是他的目的地。如今自己要做的,是回家。

在列车的喇叭声中,火车缓缓开到康城。喇叭里放的音乐,让他很是不爽。是一首老歌《常回家看看》。这歌让人想起过去的年关——老总不论大小,年关总是难过。歌词勾人回家,他那些建筑工地,常要赶工,这歌一唱,总不免涣散军心,他因此留下一个不快的记忆。这歌词此刻让他听来,更觉别扭。人到中年,本该上有老下有小,可是自己已然没了父母。狡兔三窟,一窟都不能再回。唯独吴村还有个老家,父母没了,只剩了残破的老屋。唉,物是人非事事休,还回去做啥!

酸溜溜想着,拎着人革包在康城下车。

康城车站广场还是过去的模样,黄昏时分是个热闹而又怪异的多功能场所。一边是停车场,一边是摊贩的世界。中间有块空地,聚集一群老太太在叭叭跳舞。有法下去,不隐身也会隐身其中了。于是他照预先想好的,开始给亚男打电话。他用的是新手机,亚男的号码倒没忘记。机子里“嘟嘟”响了很久,对面只是不接。再打,嘟嘟响两下,干脆变成了一个女声“对方正在通话中”。

他无奈,只好从内衣口袋里找老手机。亚男的臭脾气他知道,不会接陌生电话。他一边拿老手机开机,一边想,手机定位,只能定在城市的哪个区域吧,老子现在回了康城,公安马上能跟踪而来吗?不管它,打了再说。

嘟嘟响两声,接了:“喂!你是-----”亚男粗哑的声音传过来。

“是我!”他答道。说来奇怪,跟那个女人说话,他总是变得气短,显得猥琐,习惯了。

“你在哪里?你死到哪里去了?”

“我-----”,他一时感觉奇怪,这女人是怎么回事,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从前他在某个局里做副局长,周末与人出去喝个小酒,洗个脚,玩个保龄球。她就会电话查岗,用这样的语气质问他。

“我想看看小燕,给她-----”他决定直截了当地说出找亚男的目的。

“那好,你到底想起你还有这个女儿啦!”亚男阴阳怪气地说,“那你去接她吧。我上班,没空。”

“接她?”他接口,有点像自言自语。女儿多大啦?十七,十八?怎么听亚男口气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小燕还在读机关幼儿园,扎两根羊角辫,坐在自行车前面横杠上,叮铃叮铃按自行车铃。他不由环顾四周,猛然发现这广场周边的建筑还是当年的模样,后面还有化纤厂的烟囱,冒着股股浓烟。莫非自己除了隐身,还能穿越?他忽然一阵激动,如果真能穿越,岂不一切还能重来?我可以选择一个特定的时期,回到那个时候,让昔日重来。

可是,眼下要回去的,是老子一生中最窝囊、最憋气的亚男统治时期啊!那可不行,老子还是得逃离。于是他对着话筒喊道:“我刚回康城,没空去接。”

“知道你会说没空。指望你也指望不上。”亚男说,“你还有啥事吗?没事我挂了哦。”

“我去!我去看她!”他把心里原本想的都说出来了,“我回来,就是为了看看小燕。”

“你要看就去看,顺便把她接回来。”亚男语气婉转过来,“今天周末,下午职高休息,一点就能离校。”

“职高?”这就对了。按女儿的年龄,该是读高中的年龄了。可是,职高!对一个机关干部的孩子来说,有点差劲。

“是啊!小燕像你,只能这样了,还能怎样?”亚男不讲理地说。

有法一时语塞,像我就这样了?随我才没出息?他一下怒火上冲。“还能怎样?”老子如今回来了,隐身了,能做过去不能做的事,想怎样,就怎样!

“还能怎样?”他对着话筒说,“你说吧,想要她怎样?”

“我说了有啥用?”

“说吧。”有法催促道。

“空想有啥意思,我想让女儿出国,她就能出国留学呀?”

“能啊!现在不是有句话嘛,用钱能办的事,那就不是事!”

“哦!看来你又活过来啦!”亚男语气变柔和了,“那好,我弟弟和平,你姐夫他们的钱,你先还还清吧。”

“没问题。”他自信地说,“你把你的银行卡号发给我,我转给你。麻烦你转交一下。”

“为啥?你为啥不当面给他们?”

“我不能露面。”

“为啥不能露面?”

“给女儿留学的钱,给你养老的钱,都转给你。”他叉开去道。

“留学,养老,你晓得需要多少钱?”

“需要多少,就给你多少嘛。”

“哦!好,好。”语气上看,亚男软下去了。他设想一下亚男的表情,应该是他当年下海,往家里拿第一笔年终奖金时的样子。

“你把帐号用短信发给我。”

“你,真的又发财啦?”

有法突然不想再说下去了,似乎亚男那张俗不可耐的嘴脸又出现在他面前。她说的“又”字,让他明白自己没有穿越。他抬头再看四周,自己已经走出广场,往西,走进康城大道。大道两旁的建筑,果然高大、现代、雄壮,上面还有国旗,还有喜迎奥运的横幅。马路中间有隔离带,有花坛,车流哗哗哗,单行道,来的来,去的去,是现代景观。

康城开发区的新景,令人感到陌生。尽管有些大楼还是他建造的。恍惚间,他飘飘然,到了新造的职高门口。

“新世纪”

女儿出来的时候,他眼圈突然一阵发热。有几年没见过这个大女儿了?三年,还是五年?在他的记忆里,女儿还更小,只是幼儿园时期的样子:矮墩墩,黑乎乎的,像他小时候的样子;傻兮兮,怯生生的,像吴村出来的小妞。那是被亚男的气场给压榨出来的。现在呢,个子有一米六高了,壮实,挺拔,眉眼更像他这个老爸,粗糙而又轮廓分明。他是从她的眉间那颗小痣认出她来的。心里像有把古琴被人撸了一把琴弦,嗡嗡嗡震颤不已。

她在一群穿着同样校服的同学中间并不显眼。他们身上那种红蓝相间的校服很是耀眼,以致男女都不大分明。女儿夹在五六个同学中间,嘻嘻哈哈走出校门。

“小燕!”他隔着大街喊了一声。

“哎!”女儿回头望过来,拿眼睛扫视这边。他这时又意识到了,女儿看不见自己。他们无法相认。他至多只能看望一阵女儿,跟着她走一段。于是他干脆过大街,靠近他们。

“没人,燕子。”女儿身边一个女孩随她一起转头说,“走吧,跟小周他们去皇家1号。”

“又去蹦迪呀-----”女儿犹豫着说,“没不如去新世纪K歌!”

“嗨,倩文,你说小燕猛吧。”旁边一个染了黄发的高个男孩说,“她喜欢喝点,更刺激。”

“放屁!”女儿说,“我是饿了,哪像你,专找刺激。”

“别理他,”倩文道,“早晚要进局子里去。”

“哟哟哟,”黄头毛讥讽道,“装啥纯净水呀!现在可是新世纪了。”

有法跟着后面,自然不便插嘴。三个男孩围着两个女孩,说说笑笑往前走。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下午的阳光像一张玻璃罩子似的照下来,少男少女欢声笑语,在新城区宽阔的大道前行,像一道靓丽的风景。

可是他们说话的语气与内容,却让有法恨不得立刻显形,把女儿拉走。

“小燕!”他忍不住又轻轻喊了一声。

这回女儿没有理睬。继续他们的谈话。轮到女儿、倩文和几个男孩一起走过大街了。他们开始箍肩搭背,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串联的背影开始像蛇一样扭曲。有法突然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迈不开步,好像插在水里,前行有稠粘的阻力。年轻人走的太快,自己跟不上了。

过马路,往东走几百米,折进一条沿运河的老街,几个孩子笑嘻嘻进了一个店铺。那店铺估计是原先的文化礼堂改建的,平屋,尖顶,老远看有点卡通。门面装的花花绿绿的,霓虹灯是英文字母。门楣上方倒是有中文,写着“新世纪音乐酒吧”。

弹簧门晃几下,孩子们的身影消失了。有法推门进去,立刻被里边哇啦哇啦的歌声裹住。吧台边聚集着人,小燕他们已经进入灯光闪烁的过道。往里,直达一个洞窟似的大厅。这是一种新式酒吧,有法不曾来过。以前或许就有,他和同僚不便来,怕影响不好;后来下海陪客,也不来这种场合,嫌吵。

里边的布置有如餐厅,不过餐桌换成茶几,周围座椅是高靠背沙发,围成一个圆圈。有法远远看着,小燕他们已经入座,几个男孩把女儿和同学隔开了。光线太幽暗,坐在沙发里很是暧昧。酒吧招待凑上去,往茶几上放食物。有法看去,一个个碟子里放着糕点与水果:桃酥,蛋卷,核桃,红枣,金橘,沙糖桔。边上又放了十几瓶啤酒。

孩子们开始吃喝。嘻嘻哈哈,争着抢着,吃这吃那,这是一两点钟,以前老家说的“点心模样”,吃糕点无可厚非。可是他们很快就开了酒瓶,开始喝酒。他们不用酒杯,拿酒瓶互相碰碰,然后直接对着瓶口就喝。

他们喝着,还划起拳来。“五魁首呀,八匹马呀----”,旁若无人地大声吆喝,输了,就把一瓶酒喝完。

有法走到大厅中央的表演台边,找了个座位坐下。这个位置能让他看清小燕他们的包间。身边正好有个男孩坐着表演吉他弹奏。有法没心思听吉他,只想着如何提示女儿回家。她身上没有手机,他没法通过电话联系她。他真想直接冲过去。空调的暖风吹在有法身上,他感觉特别憋闷。

后来,他们竟然又抽起烟来。有法忍不住了,走过去喊:“喂喂,你们是学生,怎么还抽烟啊?”

屋里太嘈杂了,他的声音根本没有传过去。男孩们照样抽烟,而且还拿了烟蒂,鼓动女孩道:“来嘛,吸一口,尝尝——这又不是毒品!”那个小黄毛左手拿着一支点着的香烟,右手挽住小燕的脖子,居然把香烟往女儿嘴里塞。

有法忍无可忍,抢上一步,伸手夺走黄毛手里的香烟。

“喂喂喂,哪价回事情?”黄毛嚷道,“不要我喂,自家动手呀!”

有法顺手,给了小子一个耳光。

黄毛哇呀一声大叫,跳起来,骂道:“哎哟,你这只凶奸婆!不吃就不吃好啦,还打人呀?”伸手过来抓小燕的头发。

有法无奈,只有拉了小燕起来,飞一般出去。他已经忘了自己隐身了,才走几步,小燕就甩开手,停下来,奇怪的四下里张望。小燕如梦初醒,转身对黄毛说:“我没打你呀——抽口烟算啥,我打你干嘛!”

另外两个男孩,也已经把黄毛按住,劝道:“燕子没打你,她手臂根本没有甩过来呀。”

“对呀!燕子怎么会打你巴掌?”小燕女伴倩文道:“再说,黄毛你小气啥,打你一下也没啥呀!不会是你趁黑吃人家豆腐了吧?”

“瞎说!她是我们学校的芙蓉姐姐我哪敢哪?”黄毛道,“算了,打个巴掌也没啥,只希望您老人家不要真生气呀!燕子!”

小燕慢慢走回去,坐下了。

真正生气的,是有法。他看着女儿这幅样子,心里好像被人剜了一刀。她居然成“芙蓉姐姐”,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鸟依人的燕子了。女儿长大了,长成新世纪新人类了。此刻即便不隐身,也不能拿女儿怎样了。他跟亚男离婚多年;女儿又是判给亚男的,他还能怎么样呢?他突然感觉自己是完全多余。

头顶呼呼吹送的暖气,熏得人晕乎乎的。他在一个靠椅边站了一会儿,决定离开。摸着出来,走进了一个卫生间。进卫生间大门,他看到男厕门上是一个巨大的烟斗。看着这个烟斗,他不由发起呆来。烟斗代表男士,可是抽烟的一定是男士吗?刚才小燕的女伴倩文,都抽了烟呢!

他掏出手机,给亚男打电话。刚按了键,马上又取消了。这地方声音太嘈杂,根本无法通话。于是他又换作短信。他想了想,在上面写道:

“亚男,女儿出国留学的事你抓紧去办。先去杭州报一个外语培训,然后申请自费留学。我明天给你打钱,五万培训,八十万以后交学费。不够我以后再给你。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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