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顺着长而崎岖的山洞走了出来,竟是……
柳暗花明又一村!
往来之人,皆是衣冠简朴,神情自得,放眼望去,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几亩方宅连着草间,寒山苍翠,春水潺潺。
行数步,空气愈发清新怡人,古朴的屋舍之间,一片大好的田园风光。已是黄昏,竟仍有不少人在田间忙碌着,道是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果然不无道理。
“小心台阶。”白夙领着路走在最前面,我和白沐搀着先生,小心地走进了一间不大的农舍。
白夙将先生安置在里间的一张原木床上,白沐迅速地取来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瓶药酒,一捆麻布,一些打磨好的药草,和几支洁净的刀具。
夫妇二人极为默契地配合着,将先生胸口的血衣撕去,白夙轻轻地擦去了伤口周围的血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如此骇人的血口,这位公子可真是毅力惊人!若是常人,许是早就昏厥过去,更遑论强撑着走了这么远了!”
闻言,我更是心疼地无以复加,恨不得将那该死的侍卫从阎王那拖回来,重新来个千刀万剐!
“待会儿会很疼,姑娘,你可以陪这位公子说说话儿,能转移他的注意力的话,或许会好些。”说话间,她便将那药酒轻轻涂抹了上去,接过白沐递过来的小刀,手法娴熟地消了毒,仔细地剜起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零星的碎肉。
我的心口一窒……
或许,心如刀割,莫不过如此吧。
我低低地趴在床前,望着先生好看的眉头紧紧地蹙着,轻柔地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强自镇定地道:“我曾说过,上元节那个有关花灯的传说……你可知,在中秋时,也有一种灯,叫做天灯,是用纸扎成的,大型的灯,灯下燃烛,热气上腾,使灯缓缓浮上夜空,甚是好看。”
随着白夙一刀一刀地剜下去,先生显然是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楚,生生地将唇瓣咬出了血珠,仍是一声不吭。
“等我们回去了,下次中秋,你便带我去玩一玩这个天灯,可……可好?”看着白夙又是一刀下去,竟一下子将整块皮肉割了下来,我忽然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下子涌了出来。
先生的目光无比温柔地望着我,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极其清浅的笑,他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滑过我的脸,将那胡乱流淌的泪水轻轻地擦去了。
他说:“好。”
***
慕春山。
“姑娘,这树这么高,你可千万要小心呐!”日头正盛,白夙微眯着眼,仰着头,担忧地朝我喊道。
“白大嫂,你放心吧,”此时的我正顺着一根粗壮的枝条,在繁茂的枝叶中缓缓爬行着,伸长了手,一把摘过一簇银白色的花枝儿,眉开眼笑地朝她挥舞着,“是这个吧?”
“是,是!”她的面容舒展开,笑着点点头,招手道,“快下来吧!”
我将衣袍理了理,握紧了手中的花枝儿,朝她灿然一笑,在白夙惊疑的目光中,翻身一跃,从树上直接跳了下来,伴随着她的一声惊呼,转瞬间便翩然落在了她的面前。
“啊!快看,那个姐姐会飞诶!”
“真的耶,我也看见了!”
“春彦,她是不是就是你常说的仙女呀!”
孩子们嘈杂的吵闹声越来越近,我转过头,发现一群穿着粗布麻衣的孩子飞快地聚拢过来,个个背着小竹篓,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看起来虎头虎脑的。
为首那个男孩年纪稍长一些,摸了摸身旁小女孩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仙女在飞的时候,脚下是会有七色的云彩的,她刚才飞的时候却没有,所以啊,她不是仙女。”
女孩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非也,非也......”我站到他们的面前,将眼睛瞪得大大的,也是一本正经地道,“我飞的时候呢,确实是踩着七色的云彩,只不过啊,只有聪明的小孩儿才能看见!”
见他们被我唬的一愣一愣的,我不由暗自偷笑。
“春彦,梅香,”白夙蹲下身,亲昵地刮了刮他们的小鼻子,笑眯眯地道,“又上山来捡柴火啦?”
二人乖巧地点点头。
“去吧,白夙姨还有点事儿,下回带你们去城里吃点心。”白夙站起来,轻轻地拍了拍他们背上的小竹篓。
“嗯!”孩子们嬉笑着作鸟兽散,转眼间便远去了。
我与白夙并肩走在回村的小路上,脚底踩过落叶,发出声声脆响。
感受着山林间清爽的空气,回想着方才那些孩子,虽没有锦衣玉食,却拥有着这世上最可贵,最纯净的笑容。想起自己那灰暗的童年,在那稚嫩的年纪里,我却已然尝过了千般凄然,万般苦楚,看着姜止吟与姜子烨在父亲的膝下承欢,不争不抢,不哭不闹......心中不由一阵感慨。
“姑娘,看你和那位公子的衣着举止,应是沧州城里的富贵人家吧?”白夙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道。
我一拍脑袋,想起这几日,竟还没有对他们夫妇俩介绍过自己,“实不相瞒,我们俩呀,并不是沧州的人,我家在凉川。”
“都城凉川!那可是皇城附近,天子脚下。”白夙惊异道,“那,那位公子呢?也是凉川之人吗?”
那位公子......
这个问题蓦地将我难倒了,我忽然发现,我竟不知,先生的家乡为何处......
白夙见我面露难色,遂不予追问,转而笑道:“难怪,昨日我还与白沐感叹,我在沧州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姑娘,和那般俊逸的公子呢!”
“白大嫂说笑了!嘿嘿……我叫小愚,他叫江谙,他是我的......”我飞快地眨了眨眼,抿唇一笑道,“表叔!”
先生如今二十一,而我十三,他长我整整八岁,又称父亲一声姜兄,说是我的表叔......应该不过分吧。
......
一回到屋舍,我与白沐笑着打了个招呼,便飞快地朝先生所在的里间跑去。
我猛地推开门,见先生正端坐在榻上,翻看着一本泛黄的书卷,神情专注。
见我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他抬眸望了我一眼,唇角微勾,复又低下头,继续翻阅起来。
“换了药吗?今日可有好些?是不是不那么疼了?”我飞一般地窜了过去,迅速地在他的身旁坐下,眼睛却止不住地朝他手中的书卷望去,看清楚上面的文字后,顿时失了兴趣,“又是医书!”
这时,白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愚姑娘,刚采来的银羽放哪啦?我要给你表叔熬药呢!”
先生终于将目光从书卷中收了回来,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你的表叔?”
“嘿......嘿嘿。”我心虚地向后缩了缩,干笑着,转身便朝门外跑去,“白大嫂,我来帮你一起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