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地回过身子来,有些失神的看着我,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比那珠子还要亮上几分。先生张了张嘴唇。最终却是轻轻的说了一句:“天色已晚,快回去歇着吧。”说完,急匆匆的走了,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悠然自得,闲庭信步。
才离别了哥哥,眼下又要离别先生。我坐在房里,拿出那颗夜明珠,细细观赏起来。这珠子除了比平常的夜明珠亮上几分,摸起来光滑些,也无甚多大区别。但是它居然是东海老龙王送给天后娘娘的寿礼,后来天后娘娘转而给了凤璃,然后凤璃又给了我。
窗外的月光斑斑点点的,默默的洒了进来,晕出一片银白色的暗芒。我望了望手中岿然不动的珠子,又望了望夜幕上高高挂着的月亮。
然后我惊异的发现这珠子散发的光亮与那月亮如出一辙,不差分毫。看来紫华先生说的都是真的,能与那亘古不变的月亮相提并论,果真是个稀罕物件。
我兴奋的跑了出去,举起手中的珠子与那月亮并列在一起。那珠子似乎感受到了柔柔的月光,周身的光芒越来越亮,炫得我都快要睁不开眼。
就在我好奇的望着的时候,忽然那夜明珠在我手上越来越烫,光芒越来越亮,情急之下,我只好松开了手。掌心被灼得有些发红,我却来不及顾得上,眼看着那珠子落在地上,刚挨着那地面,所有的光芒瞬间消失。暗淡无光的夜明珠在地上蹦嶖了两下,骨碌碌的顺着门口的台阶滚了下去,隐没在屋子前的草坪里。
我连忙跑去草坪里面寻找,就着明媚的月光,细细的翻找起来。呀,这么上好的宝物我可不能就这般白白的丢掉了,一定得好好找找。
我放好珠子,准备转身回房的时候,却听得有人絮絮的说话声。
我猫着腰蹲在那草坪里,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奇怪,我明明看见就是掉在这附近的啊,怎么会不见了呢?我懊恼的扯着绿油油的刚冒芽儿的草,身旁高低不齐的灌木丛投下了一片阴影,完完全全的遮住了我娇小的个子。抱怨归抱怨,可还是得去找,万一哪天凤璃那家伙想起来曾给了我一个这么上好的夜明珠,想要了回去。我要是说丢了……一想到这儿,我生生打了个寒颤。
我也不知道找了多久,一寸一寸的翻了多久。只是在我脖子都快断了的时候,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不远处草丛那一闪一闪的,不正是那颗夜明珠吗?我动了动酸麻的身子,快步走过去,迫切的拾了起来。 我放好珠子,准备转身回房的时候,却听得有人絮絮的说话声。这声音……不是朝苏吗?原来凤璃与她在这儿。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不便多听他们之间的谈话,望了望远处立着的两人,小心翼翼的掂着脚离去,生怕被凤璃和朝苏发现。上天为证,我不是故意走到这儿来的。
可是朝苏尖锐的声音生生逼停了我的脚步。
“为什么?是因为沫家的那个小姐吗?”
沫家的小姐,说得不就是我么?
“也不完全是因为她,朝苏。”
这是什么跟什么?怎么好好的,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来了。这下好了,我就是想置身事外,想不去听,也是不能了。这关乎到我,我总不能不理吧?
“不完全么?”朝苏脸色苍白,“难道,你早就想解除这门婚事了?”
原来是凤璃想解除婚约!我就不解了,这仙界第一美人放在眼前,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艳福,他却偏偏想要推开?而且这朝苏仙子看起来很喜欢凤璃,听得凤璃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真是我见犹怜。但是,凤璃想解除与朝苏的婚事为什么说是因为我?
凤璃的语气一贯的冷冷清清:“这件事,不过是父辈加与我们身上的一道枷锁。那个时候我们都小,不懂一桩婚事,代表的是什么。感情的事,是勉强不来的。”
“原来在心中 ,这件事情就是一道枷锁?可是,我一直是……倾心于你的。”
凤璃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朝苏,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不,不,不。”朝苏连连摇头,“我不明白。”
“这是勉强不来的。我这样做,只是想以后不至于挽回不了局面。我不愿耽搁了你。”
我见着朝苏的面色又“唰”的白了几分,怅然欲泣:“你这样做,对我是何尝的不公平。”
“此次你去缥缈峰,那墨玉公子对你……”凤璃话还未说完,朝苏却出声打断了他:“你方才说勉强不来,现在又将我与那墨玉撮在一起做什么?你勉强不来,我就勉强得来么?”
凤璃望着朝苏,慢慢的说了我见过他以来最长的一段话,目光淡然却坚定:“朝苏。我爱沫琉。以前千百年来,我一直以为,做仙界的太子,是必然要舍弃很多的东西的,我也确实很少得到我曾心心念念过的。我想,那些东西之于我,可有可无,哪怕我真的是很想得到。后来我渐渐明白了,我一直不去争取,不去在乎,不是我不想得到,而是我还不够爱。因为不够爱,所以没有强烈的欲望。这一次,我应该为我自己争取一把了。而沫琉,我很清楚的明白,我非她不可。非她不可。”
我完全处于失神状态,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刚凤璃说的话,我明明听得一清二楚,却总觉得一点儿也没有听懂。他刚刚说,他爱我,他非我不可?
我是沫琉。
刚刚他说的,就是我的名字。
朝苏一直悬着的眼泪哗啦啦就落了下来,月光把那泪珠照得晶莹剔透:“我也爱你啊……”
凤璃沉默良久,我的心也就跟着下沉,莫名的心跳加快,脸上好似要烧起一般。然后我听见凤璃淡淡的声音传来:“朝苏,我不是你的良人。”
朝苏已经在低低的啜泣了,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滑过她绝美的脸庞。她抽噎着,声音里的哭腔很重很重:“凤璃……我不会同意解除婚约的。”
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不比朝苏好到哪儿去。凤璃说的那一段话,莫不是狠狠的击在我的心上。我摸着腰上的荷包,里面有着凤璃送我的青剑和夜明珠,他送我的玉簪还别在发上。我以前一直以为,他给我这些东西,不过是碰巧罢了。剑是在公主凤霞的生辰上,宴会散后他让侍从官给我的;夜明珠是在军营里,天黑时我撞上他的时候,他手里正拿着,见我看不太清便给了我;玉簪是为了混淆奕希的视听,给予我的……
原来如今,不是碰巧。全是他一点一点的心意。
我却傻傻得到现在才知道。
朝苏说,她不会同意凤璃解除婚约的。凤璃听见她这样说,仍只是淡淡的说道:“我今日告之你,不是为了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想让你早知道,不至于以后太过于激进。”
这就是凤璃。笃定的语气和眼神。
“你的心怎会这么狠。”
凤璃只是微微眯了双眼,道:“朝苏,是我拖累了你。往后,你不必再拘泥于我,那墨玉公子,待你是真心的。”
我却是不想再去听了。这个消息我无意听得,一时间还无法接受,心里乱得跟一锅粥似的。转身往回走,不再去理会后面两人的话语。
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间,却是看见白邱上君在我房门前,正焦躁的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我心下疑惑:“师祖……在这做什么?”
见我回来,白邱上君过来拉了我手道:“哎呀,我的乖徒孙,你跑哪去了,我说敲你房门怎么没人应呢!”
“师祖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事,不过也没什么事。”白邱上君摆摆手,“我就是想来问问你知不知道凤璃那小子与朝苏上哪儿去了?”
他这一问,我脑海里就想起刚才的一方场景。
见我怔愣,白邱上君唤了我一声,说道:“你见着他们没有?”
我犹豫,到底是说看见了呢,还是没见着。这三更半夜的,我说见了吗,就等于间接承认自己听见了凤璃与朝苏之间惊世骇俗的对话。说没见吧,那么刚刚我跑哪去了呢?明明紫华先生都已经送我回来了啊。
思量一番,我才笑道:“没见着。不过要是师祖有急事找他们的话,沫琉就陪您一起去找找吧!这院子也不过这般大,他们还能去哪儿。”
白邱上君嘀咕着:“我说凤璃这小子,明明有个朝苏了,偏偏还来招惹这个。我这紧赶慢赶,还不是为了你。我要是不悠着点,你的终身大事砸了,为师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啊……”
我只听见白邱上君又一个劲的在那嘀咕,一个字也没听清,老人家都这么喜欢自言自语的吗?不禁轻轻的问了一句:“师祖刚刚说什么?”
白邱上君抬起头来,笑道:“没什么。我说还是我这徒孙贴心,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在这院落里一处一处的寻着,“果然”找到了凤璃和朝苏。白邱上君走了上去:“徒儿啊,紫华已经在等人家朝苏去缥缈峰了,你与朝苏有事说完了没有啊?”
朝苏已经没有了刚才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了,平静得有些异常。我心虚的低着头,不敢直视凤璃。
凤璃似乎瞥了我一眼,才应道:“已经谈完了。”
朝苏已经恢复如初,勉强笑道:“朝苏有事,就不便多停留了。白邱上君,多有叨扰了。以后若有时间,再来看望上君。”说完,便要离去。将将经过我身旁时,却轻轻道:“沫琉妹妹,也好好保重。”
如果我没有听见之前她与凤璃之间的对话,我也许会大咧咧的笑着与她道别。可现在我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只是微微的点点头,说了一句:“朝苏仙子慢走。”
朝苏离去了,背影带着一点孤寂。这明亮的月光,把一切都照得太过于无处遁形了,暴露在夜色里,寂寞的挺立着。
见着朝苏离开了,我也找了个借口远远的逃走了。
白邱上君诡异的将我望着:“嗯,这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凤璃的视线如芒刺在背,我头都不敢回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