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计划,送行的仪仗队应出了京城,行至洛水才折返。甄泰也随仪仗队一起将秦王送到洛水,原本“三孤”应随秦王同往,但因快马加急,只能让秦王与孙少师和一众侍卫先行,其余人等后续跟止。
洛水奔流不息地从西向东流去,秦王的快马应逆着水流的方向经官道向西而行。临河的观水亭内,秦王、甄泰、孙节三人同桌而坐。半盏茶后,甄泰起身道:“此行甄泰只能送到此地了,前路难行,请秦王殿下保重。”
“舅舅请回吧!母后性情多愁,还请舅舅多多照顾!”秦王道。
“这是自然,秦王殿下请宽心,皇后娘娘与我是兄妹,甄泰不会放任不管。”甄泰答道。
道别后,秦王一众人皆去河边饮马,独孙节留在原地。
甄泰看孙节不肯前行,便讥讽道:“看来少师大人还是不舍得京城啊!”
“怎会不舍?本少师自然知道有舍才有得,倒是甄大人不知道这个道理,想得的东西太多,却又不想舍弃,只怕到头来会一无所得。”孙节笑道。
“是不是一无所得,反正少师大人是看不到了。”甄泰道。
“甄大人请放心吧!本少师回来和你一起等着这一天。”言罢,孙节拂袖而去。
只留甄泰在身后恶狠狠地说道:“还想重返靖国,做梦!”
且说秦王出京,几乎全城百姓都轰动而出,万人空巷。纷纷赞秦王忠孝,又哀其可怜。其喧哗之甚自然也打破了金墉城中的宁静。金墉城内庆天阁后院里,孟延正在劈柴,青儿在浣洗衣物。庆天阁位于城内东南角,最接近皇宫,因此连熟睡的七皇子子焕也被吵醒了,正在由乳娘芸姑喂着奶水。子焕入金墉城已近两个月,手伤也基本痊愈,其间太后和赵王前来探望过三次。原本按着皇子的身份,每日会有人送些新鲜的食材。可孟延和青儿心性高,不肯受靖帝恩惠,因此托太后带了些适季的蔬菜种子,在后院种起了菜。计划着明年开春再养些家禽,便真的能自食其力了。如今太后每次前来还是会送些荤食,今日十五满月,按约定,太后和赵王会入金墉城探望子焕。
孟延竖着一根小腿般粗细的木头,一斧下去,便是两截了。“今日不过是十五,怎么城外这般热闹?”孟延问道。
青儿答道:“听芸姑说今日秦王要入发羌为质子,恐怕全城百姓都在送行吧!”青儿说完撇了撇嘴,可能是想到七皇子与秦王同为皇子,待遇却天差地别。
孟延心中疑惑,停下了手中的活,问道:“秦王入质发羌?为何?”
青儿摇了摇头,说道:“我昨日问过芸姑了,她是从负责洒扫的宫女那听来的,因秦王之事与我们无关,芸姑也没有多问。具体事由也不太清楚。”
孟延突然笑出了声,道:“狗皇帝必定是被发羌占了陇西,吃了败仗,被逼无奈这才让秦王入质发羌,以此讲和。靖帝无道,应有此报。哈哈!”
青儿见孟延说出这番话,忙劝道:“孟延大哥,我等尚在靖国,可得小心些说话。况且管他是谁入质发羌,咱们眼下最重要的就要好好养育子焕。”
孟延这才止住了笑声。“是啊!抚养子焕才是最重要的。”孟延望着东阁里的七皇子,“咱们一定要像亲生父母一样对子焕。如此才算不辜负公主重托。”
说完孟延回过头来,发现青儿满脸通红,这才意识到适才自己言语不当。让自己和青儿做子焕的父母,那不就暗示自己和青儿是夫妻吗?孟延是陀云阁中最小的师弟,未曾经过男女之事,他入宫后也彻底断了这个念想,可现在看到青儿脸颊上绯红一片,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扭过头去,不看青儿。
“今日十五,太后会过来吧!”孟延话锋一转,想缓解尴尬气氛。
“应该如此,不过今日秦王出京,太后来不了也不算奇怪。”青儿道。
随后二人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直到用过午膳,太后和赵王才入金墉城。
太后和赵王送走秦王后,又联合百官妃嫔对皇帝皇后好一顿劝慰。直到用过午膳才赶往金镛城。
“你是说孟延可能是鹤拓人,是来暗中保护董淑妃的?”太后问身后的张正。
此时二人刚进入乾光门,赵王由宫人带着,走在前面。往西直走到底便是七皇子所居的庆天阁。
“正是,老奴派人到殿中省和户部查了。孟延入宫后原是在殿中省当差,没几天便被董淑妃要过去了。据说‘孟延’是董淑妃赐的名字,入宫前叫‘余月三’。老奴派人在户部查证才发现这余月三是梁州人,老奴又着青阳门的人去他梁州老家查探。原来前朝顺定十年黄河泛滥,梁州一带闹饥荒。余月三亲人都过世了,只剩他孤身一人,才前往京城讨饭吃。”
“前朝顺定十年就来京城了?”太后一脸狐疑,“那这余月三如今多大了?”
“如今该是三十有五了。”张正答道。
“三十有五?”太后道,“那孟延看着也不像过了而立之年。”
张正道:“正是,老奴派人画了孟延的画像,在京城的街上询问了一番,因那余月三须发凌乱,衣衫褴褛,他人实在辨认不出。还是一位与他相识已久的老乞丐坚决否认那是余月三的画像。”
“看来这孟延确实是从鹤拓来的,顶着余月三的身份进的宫。你说他身怀功夫,找个机会试他一下。”
“老奴正有此意。”张正道。
言语之间已到庆天阁,众人出来迎入殿内。赵王贪玩,入殿便去逗七皇子,太医也随行前往。
太后像往常一样将衣食之物带交给了他们,又询问了七皇子的状况。听说七皇子手伤已愈,担心便少了几分。不多时太医也出来禀告太后,说七皇子手伤痊愈,也不用再上药,太后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随后太后才来到偏殿看望七皇子,又支开众人,只剩下太后、张正、孟延和青儿四人。才短短两个月有余,七皇子看着便结实了不少。太后大赞二人忠心护主,二人也欣喜不已。
正说笑之间,忽见银光一闪,张正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径直朝七皇子插去。事出突然,孟延哪里来得及细想,随手抄起身旁的一把剪刀,朝张正重重掷去。眼看短刀就要插入襁褓,张正眼角余光见到一把剪刀飞来,只能侧身躲过。孟延趁机跃起,横着一脚踢了过来。张正听着耳旁风声呼呼,便知此脚使了十足的力道,不敢硬接,身形一闪,躲了过去,心中暗赞对方身手了得。而孟延连出两招都被对方躲过,只觉得自己是占了年轻的优势,丝毫不敢轻敌。
随后张正迎着笑脸上前拱了拱手,道:“孟公公勿恼,咱家只是替太后试试你的功夫。”孟延闻言,面色铁青。
张正来到太后身侧,对太后低语道:“此人功夫难测,可仅从适才的两招看来,别说是现在的老奴了,就是比起年轻时候的老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后闻言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称奇,此人身怀绝技,却为何肯受刑入宫。而后又怕他会危及皇帝,便问道:“孟公公应该也是鹤拓人吧?”
孟延心知事已至此,逃避不了,只是默不作声,就当是默认了。一旁的青儿焦急不已。
“孟公公本想保护董淑妃,出此下策入宫也是情有可原。如今孟公公也只需好好保护七皇子便是了,若是有任何逆举,别说是你自己的性命,七皇子的性命哀家也保不住。”
孟延听得此言,跪下便连道“遵命”。又道:“只是如今奴婢身份已被太后揭晓,不知……”
太后挥挥手道:“孟公公放心,哀家既让你保护七皇子,此事便不会告知他人。”
孟延心知太后此番前来并非是想为难他,带着青儿连声道谢。不一会儿,太后便带着赵王、张正一众人离了金墉城。
秦王快马加鞭,第十日清晨便赶到了萧关。而发羌王子托罗早在四日前便到了萧关。交质的仪式是在萧关举行的,并于仪式上签订了二十年互不侵犯的盟约。史称“靖羌交质”。
次日,秦王连同一众人等便从萧关西行,直入发羌境内。至于秦王二十年后能否平安归国,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发羌王子托罗则由安国侯杨平亲自护送入京。
不日,杨平便护送托罗到了洛阳。一般外国使者入靖皆是入住四夷馆,可如今质子是长住,且四夷馆狭小又嘈杂,实在不能显示大靖诚意。皇帝打算另建府邸供质子居住,却被质子一口回绝了。因金墉城僻静,便自请入住金墉城。也不管城内皆是被软禁的皇亲。既是质子自己请求,又能省了新建宅邸的费用,皇帝自然接受了。
托罗王子入城的那天,孟延和青儿都去看了。随行的有一大堆侍卫奴仆,皆是发羌人。那王子看着与秦王一般大,却又比秦王高些,脸色偏红。陪同托罗王子一起来大靖的还有国师遮那,据说是位得道高僧,且文武双全。孟延见他慈眉善目,约摸四十余岁,像是个容易亲近的人。
孟延心想,鹤拓与发羌虽都是小国,却与大靖先后开战了。靖帝应该提防得紧,还是远离发羌王子,免得靖帝起疑,祸及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