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延与青儿昨日便听说鹤拓有使者来到靖国,却不知是通海君董图彦。直到退朝之后,在乾光门的侍卫那里打听到入靖的使者正是通海君,孟延大喜。午时一过,便有内监递来消息,说是鹤拓通海君要来金墉城探望七皇子,请提前作好准备。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便有两列侍卫内监从西边的甬道上走来,为首一人正是通海君董图彦。通海君虽说是属国臣子,可毕竟在陛下面前称臣,孟延如今只是一内监。因此刚一见面,孟延便连同青儿跪倒行大礼。
通海君忙唤:“请起!”二人将通海君迎入殿内,方才四下有人,言语不便,现下都是自己人。
“师兄!”“师弟!”他二人仅相互称呼一句,便抱头痛哭。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二人想到家国之痛,想到亲人分离,都忍不住洒下了热泪。
通海君揉了揉红着的双眼,问道:“子焕在何处,快让我看看!”
孟延和青儿引着通海君进入了内室,七皇子此时午休已经醒来,芸姑喂了奶水便退了出去。通海君上前轻轻抱起襁褓中的七皇子,七皇子可能是见到了生面孔,张嘴便哇哇地哭出了声。通海君膝下尚且无子无女,只是模仿印象中旁人父母抱着哄孩子的场景照做,轻轻拍着七皇子的后背,左右摇晃,口中哼着鹤拓的童谣。那七皇子像是有灵性一样,马上便停止了哭闹,随即便是七皇子吃吃的笑声。通海君见怀中的孩子白嫩可爱,忍不住亲了两口。直到抱得双臂有些吃力了,通海君才不舍地将七皇子放入婴儿床。
“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面容却有几分像姐姐。”通海君说道。
七皇子因为早产,本就瘦弱。如今虽然已经养了几个月,却还是比同样大的婴儿瘦些。这是芸姑告诉孟延和青儿的,通海君没有生养过,自然以为七皇子白白胖胖。孟延和青儿怕通海君担心,也没有说明。
三人回到殿内,青儿沏了壶茶,便出了殿。二人一边喝着茶,一边开始谈论要事。
通海君喝了口茶道:“师弟此番自残入靖宫,终究是鹤拓亏欠你太多。”
孟延闻言放下手中的杯子,脸上微带怒色,说道:“师兄喝的是茶,怎么净说醉话?我孟延是鹤拓人,为国尽忠是本分,何来亏欠之说。”他顿了一顿,脸上又带着几分歉疚,不等通海君开口,接着说道:“只是桑歌公主终究没能保住,师弟实在有负师父……”
通海君伸出手示意他不要再说,“我已听说了姐姐的事,姐姐性情刚烈,她想自残身体逼迫靖帝撤兵,要怪就怪那无道的靖帝。”通海君说完眼睛瞪得老大,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恨极了靖帝。随后接着说道:“今日在朝上,我本打算将子焕带回鹤拓的,却被靖帝回绝。如今姐姐也不在了,子焕尚且有太后照拂。师弟和青儿不如……不如随我回鹤拓吧!”
孟延闻言满脸惊愕,道:“这可如何使得?公主虽不在了,可公主尚有后,我又怎能弃之不理?”
“你真的决定要与子焕留在靖国?”通海君问道。
“请师兄莫要再劝我,我意已决。”孟延言罢扭过头去。
通海君与他同门学习十余年,知道他此番言行表示下定了决心。且他个性倔强,若再劝他,便是翻脸也不无可能。
通海君闭上眼长叹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泛着泪光。说道:“既如此,我有师父遗命说与你听。”
孟延大惊,蓦地站起,紧抓着通海君的双肩,问道:“什么?遗命?师父他……”
通海君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孟延突闻噩耗,犹如五雷轰顶,“师父!”孟延大叫一声,瘫坐在地上。随后他双膝跪地,朝西南方“噔噔噔”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孟延虽是最晚入门的弟子,但他与阁主的关系最为深厚。八岁那年,他父亲在与谌离国的战争中死去。母亲将他交给了阁主,阁主看他武学造诣颇深,便收他为徒。一年后母亲病重去世,阁主对他便如亲生父母。阁主对其他师兄弟很是严格,对他严格之外却是另有关爱。阁主对孟延而言,除了是师父,更是父母。
孟延在地上跪着痛哭流涕,通海君也不好劝阻。半晌之后,通海君才劝道:“师弟切勿伤心过度,师父已入遐龄,生平所学也有了传人,他老人家此去并无大憾。”
孟延这才起身,揉着发麻的双腿回到椅子上,抓着通海君的手臂问道:“师父虽已入遐龄,可身子骨一向康健,不知师父为何骤死?忌辰又是何日?”
“师父忌辰是八月十三。”
“八月十三?”孟延心中暗想,“那正是子焕的诞辰。”
“那日二师兄伴随着师父,师父正在观测天象,占卜国运。骤然之间吐血身亡,二师兄说……师父测到我鹤拓国祚仅剩……仅剩四十余年……”通海君说到此外,声音都有些许颤抖。
“原来师父竟是因忧心而死。”孟延道,“师父观测天象一向是极准的,我鹤拓……”
“不错,师父仙逝前留下遗命正是为了解决此事!”通海君道。
孟延满脸好奇,急切道:“既是师父遗命,孟延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却不知师父有何遗命?”
室内虽仅有他师兄弟二人,通海君还是压低了声音凑近孟延,说道:“师父让你想尽一切办法,让子焕长大成材,来日能与靖国诸皇子抗衡。”
孟延闻言大惊,问道:“师父是想让子焕争诸位?”
“子焕生母是我鹤拓公主,靖国又一向鄙视我鹤拓,此事只怕是难了。这一点师父应该也是知道的,我想师父并非想让子焕争诸,只要他日子焕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对我鹤拓便是大大有利。”通海君道。
“师兄怕是不知道,靖帝信了‘荧惑占午宫’的星象,对子焕是忌惮又厌恶……”孟延话说到一半,想到这是师父遗命,哪有拒绝的道理?若是不能完成遗命,便是在师父灵前自刎谢罪也不能心安。便接着说道:“既是师父遗命,前路千难万难孟延也决不退缩,师兄尽管放心。”
“有你这句话,师兄没什么不放心的。”通海君心中这才舒坦了些。
二人说完,天色已晚。通海君也不回到四夷馆,就在七皇子的庆天阁中住下。这一住又是两日,这两日内,两兄弟好好叙了叙旧,他二人在师兄弟中本就年龄相仿,一直都是无话不谈,谈及在陀云阁中的往事,欣喜之余却又隐隐伤感。直到第三日,户部清点完贡品,通海君才离去。孟延虽不舍,可想到来年还有重聚日,心中又稍感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