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突然一下变得阴沉起来,厚厚如铅的乌云,层层压了下来,拼了命得想把群山压得粉碎。兀立的群峰傲然挺立,虽被肆虐,却无所畏惧,依然还是直插云霄。空中时时划过的电光,撕破乌云的笼罩,照亮了整个黑黝黝的山谷。万木在呼啸的寒风中,虽哆嗦着可依然发出阵阵冷笑声,把根深深扎在土壤里,任狂风怒号,却不退分毫。月亮害怕了,悄悄躲到云层里,虫儿不叫了,小河的水被风吹得翻滚起来了。
小树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坚强的挺立着。小师妹靠在树上,身体有些发抖,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地望着他:“我要嫁给你,我们现在就走吧,不管到哪里,这辈子我一定跟着你。”她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那该是泪珠吧?
韦君如一把握住了她那冰冷的小手,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他只觉自己的心好像被刀剜了无数下,心痛心怜心酸的感觉一起涌了上来,就觉嘴里发苦。小师妹突然扑在了他的怀里,泣声道:“我们一定要在一起,谁也不能让我们分开,不然这辈子我再也不会有幸福了。”
天上划过一道闪电,在这一刹那的光明中,他看见了小师妹如受伤的小猫,突然蜷缩到他怀里,那凝脂般雪一样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鼻子里是她身上传来的一阵阵淡淡的清香,不禁意乱神迷,忍不住低下头吻了过去……
突然轰隆一阵巨响,响彻整个山谷,只觉得天底下所有的事物都在这雷声中,霎时烟消云散。韦君如只觉得耳朵都一下震聋了,不由往后一跳,再一看怀中的小师妹突然不见了,四周一片漆黑,不由大叫道:“小师妹,你在哪里啊?”就听空中又是一阵巨响,他知道小师妹从小就害怕闪电和打雷,不由想张大眼睛去寻找,去找到她保护她,哪怕命丢了,也毫不犹豫。可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他想迈开腿,可脚怎么样也动不了,不由得惊叫了起来……
眼睛突然睁开,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床上,身上一身冷汗,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而已。回想梦中情景,既感温馨又很失落,不禁细细回味,虽是噩梦一场却也无限温柔。就听“砰砰砰”几声急促敲门声,不由一阵苦笑,原来这就是梦里所谓的打雷声。
“早不敲晚不敲,偏偏在我和小师妹独处的时候来打搅我,连做个梦的幸福你们都不肯给我。”想到这,不由一阵气苦,“为什么连在梦里与小师妹一起的快乐都要给剥夺?”但转念随即骂自己太过轻薄,从小就把小师妹敬为天人,从不敢有任何亵渎,就算在梦里那也是不该有丝毫的不当之举。“也幸亏这敲门声及时把我惊醒,不然真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把控得住,那岂不是让小师妹从此看轻了我,以为我是一个轻薄的登徒浪子?”他也不想这梦中之事小师妹又如何会知晓,又怎么会怪他?
不开门他都知道,这敲门的人一定是他平时最要好的四师弟段庭风,也只有他会把他的门敲得这么响。段庭风长相普通,典型皖南人的样子,肤色黝黑,中等身材,很是壮实,平时大大咧咧的,他比韦君如小了三个月,在六个师兄弟中他们俩最是意气相投。
他一进门就连珠炮叫道:“三哥,你睡得这么沉啊,敲了这么多下门,你都不应,这两天你跑哪里去了,前山后山可把我找苦了,我还以为你喝醉了酒给狼吃了呢。”
韦君如心里一阵温暖:“看来总算还是有人记挂我的。”笑了笑道:“我还真差点给狼吃了,回不来呢。”
段庭风眼睛一瞄,就看到了地上的酒壶,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见他腹部绑着绷带,惊道:“你真受伤了啊,是碰到了狼吗,不要紧吧?”韦君如笑着道:“没事了,我不是活着回来了吗?”
他不想在这话题上讲下去了,便问他道:“你影响我睡觉做好梦,到底有什么事?”段庭风道:“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还不赶快准备一下,晚上华山派一家人就要过来了,师父和师兄弟们都在准备欢迎宴席呢。”
虽然之前陆松已经告诉他,这两天钟家就会过来,但一听到今天晚上就到,韦君如不由还是一愣,嘴里喃喃道:“居然这么快就到了,真有什么缉犯到黄山来了吗?”
段庭风哼了声道:“什么武林缉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其实他们的迎亲队伍早就在皖南境内了,他们来提亲的时候就没想过师父会拒绝他们。我那天听厨房的老王说,一个月前他到山下去采购东西,山下那最大的‘如归客栈’就已经被华山派包了,他们是早就有备而来的。”
韦君如一愣,迷惑地看着段庭风。段庭风道:“他们提亲到迎亲也就十几天的时间,而如果正常情况下,他们提亲成功,就算飞鸽传书回去,华山那边再做准备,然后再迎亲,从华山到黄山,这一路上千里迢迢,这些时间加在一起,至少也要大半年的时间啊。可他们现在一提亲马上隔几天就来迎亲,若不是早有安排,单单这些喜服聘礼,就够忙个十天半个月,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迎来送往,这便是神仙下凡这么短时间也来不及啊。”
韦君如只觉心头一紧,觉得段庭风的话说得很有道理,看来对方确实提前就做好了准备。他顿了一下,便又问道:“小师妹这两天怎么样啊?”
段庭风叹了口气道:“这两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师父去过两次,谁也不肯见,听黄嫂说她什么东西也吃不下,人都瘦了很多。”韦君如眼前仿佛看见小师妹茶饭不思,终日以泪洗面,只觉心如刀割,就想立刻到她身边,好好安慰她、爱护她。
段庭风见他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也觉得心里难过,马上就想转移话题,问道:“三师兄,你知道这次钟家黄山之行,除了迎娶小师妹外,还有什么目的吗?”韦君如望着他,摇了摇头,他此时除了想立刻见到小师妹外,什么都已不放心里。
段庭风道:“我听二师兄说,这次钟家除了要娶媳妇外,还有个目的,就是要在我们黄山弟子中挑个女婿,希望能够来个喜上加喜。”他见韦君如露出惊讶眼神,知道已成功把他注意力暂时引过来了,便接着道:“听说这位被选中做他女婿的人,还能得到这位钟掌门亲授武学,成为他的衣钵弟子,待艺成归来,便是我们黄山派下一任掌门。”
韦君如讥笑道:“看来除了六师弟和我以外,你们各个都心花怒放嘛,这真是喜从天降的大好事啊。”六师弟才十五岁,年龄还太小,自己是心里只有小师妹,自然也不会去想任何人,想到早晨看见五师弟陆松一身打扮,神采飞扬,不由恍然大悟。
段庭风连连摇头道:“我可没有想啊,我一来长得没有你这么神气潇洒,别人也看不上;二来资质愚鲁,又习惯偷懒,可不想辛苦去学什么华山剑法;三来性格使然,平时自由散漫惯了,连自己都管不好,还有什么本事去做掌门啊,这等美事可与我无关。”
韦君如冷笑道:“你不喜欢,他们可都喜欢得紧呢。”他眼中露出迷茫之色:“我只是想不通,华山派怎么会突然这么钟情我们黄山派。娶媳妇嫁女儿找徒弟都盯着我们黄山派,莫不是我们这里有什么大宝藏吸引他们啊。”
段庭风点头道:“我也觉得很奇怪,说是钟公子对小师妹一见倾心,念念不忘,可我总觉得这事说不出的蹊跷。”
韦君如心中愁苦,没有心情再说下去了,便道:“你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觉。今天晚上的宴席我就不参加了,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我身体不舒服。”随即又自嘲道:“今天他们都过节一样的开心,估计也不会想到我注意到我。”
段庭风道:“我也没有兴趣去喝这样的酒,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样的福份也从来没有想过。不如我去厨房搞几个菜,拿几壶酒,我们就在这里喝。”
韦君如知道他是在怕自己一个人孤单寂寞,黯然神伤,所以想陪他,心里很是感动。但还是摇摇头道:“不用了,你如果再不去,那恐怕真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到时可要影响了我。我一个人洗个澡喝点酒睡个好觉,没人打扰,这是现在最大的幸福了,你就快去吧。”
有些局,只有本人才可以破,旁人不在其中,是无法帮助走出困局的,这道理段庭风自然懂得。“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三师兄这么聪明豁达,慢慢总会想得通的。”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不到最后一刻,任何事情都有转机的可能,好好休息,酒少喝点,毕竟身上还有伤。”说这话,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又会有怎样的转机呢?
段庭风一走,韦君如呆呆坐在椅子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么坐着,就这么痴痴得想着小师妹的音容笑貌,想着与她的朝夕相处。温馨的情节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再也控制不住这相思之苦:“小师妹很快就要出嫁了,如果她真嫁了人,从此相隔千里,我就再也不能去见她了,趁现在他们还没有来迎亲,我一定要去看看她,可不能让她再流泪,更不能让她饿坏了肚子。”想到这立刻站了起来,恨不得插翅飞过去,眼望窗外,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漫天云彩在晚霞的辉映下,一片一片的在燃烧,越烧越烈,很快就把整个天空都烧了起来,然后蔓延到了山峰、溪水、树木……所有的景色都这样得绚烂,如果说朝霞是热闹的,她唤醒了沉睡的生命;那晚霞就是宁静的,整个世界裹上她送来的金色外衣,渐渐闭上了眼睛,准备进入梦乡。
韦君如以前也看过这山中的晚霞,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看得仔细认真。“以前和小师妹看日出看朝霞,总觉得黄山的清晨是那样的壮观,可今天看到这晚霞,原来黄山的黄昏是这样的凄美动人,日出日落,别有一番滋味,下次一定要带小师妹好好欣赏一下这样的黄昏美景。”可转念便想到,只怕以后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眼泪不禁噙满了眼眶。
他一边看着这山中美景,四周一片静寂。他的心情慢慢也被感染得安静起来,脚步也放慢放轻了许多,生怕一不小心惊醒,已经要沉睡的脚下的花草。沿着山间流淌的小溪,他向“秀女峰”跑来,师父一家就住在这秀女峰后面的山坡上。
几千几万年来,秀女峰就像一位美丽的少女,每天眺望着对面耸入云霄的“玉郎峰”。传说这秀女峰和玉郎峰本是天宫中的一位神女和一位天将。因为二人偷偷相恋,触犯了天宫禁令,玉皇大帝便把他们贬到人间,幻化成两座山峰,让他们终身再不能靠近,终年受那风吹雨打雷电交加之痛,直到二人彻底悔悟,心中不再有那男女之情,情侣之爱,方可摆脱这幻化成山的魔咒。然而这几万年来,神女与她的情郎始终忠贞不渝,就是不悔,宁可受这万劫不复之苦,天打雷劈之痛,却依然每日遥遥相望,爱意无限。
记得师娘曾经说过,人间与天宫的区别,因为人间有情,所以就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因此就会有疾病和灾难,所以世人生命并不长久。而天宫的人是不允许有感情的,因为大喜大悲最伤身体,只有禁情禁欲才能福寿绵绵。听后,韦君如就说,如果这辈子活得不能有情爱,就算活千万年,那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生又有何欢?如果两情相悦,就像这秀女峰和玉郎峰一样,纵然不能在一起,但你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你,便是化身为石,又有何惧?师娘听了怔怔望着他,半晌叹了口气,说了声自古多情空余恨,你这痴儿,小小年纪又懂什么啊。便再不说话,自顾去了。
“秀女和玉郎再苦,至少还能天天相见,而再过几天,我和小师妹就要天各一方了,也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我可比他们更可怜得多啊。”心里想着,慢慢爬上了“秀女峰”。这山峰三边平坦,唯有一边却是凸出在外,很似神女带着的帽子,而“帽沿”’下面便是百丈深渊。韦君如刚爬上去,便见那凸出在外的岩石上站着位少女,身形婀娜,背对着他,此时天色已黑,山风也越来越大,那岩石本来就很窄小,一个人勉强能站在上面。那少女的衣服被风一吹,猎猎作响,整个人简直就要飞出去一般。
韦君如大吃一惊,起初他还以为是小师妹,但很快就否定了,因为从背影看,这女子比小师妹更修长。何况小师妹从来就不敢爬到这岩石上去。有一次他大着胆子爬上去,看到小师妹在下面惊呼连连,花容失色,心中还得意万分,等到他往下一看,就见下面云雾缭绕,险壁千仭,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只觉头晕脑胀,不由吓得腿脚发软,立马就跳了回来,从此被小师妹取笑了好长一段时间。
因为“秀女峰”的美丽传说,每年都会有慕名而来的恋人因为活着不能在一起,而在这里相约殉情。黄山派会经常派弟子到这里来巡视,韦君如也曾劝阻过几人。今天看见又有女子站在这岩上,他却不敢叫,怕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她,而导致一不小心失足摔下,所以只能脚步轻缓,慢慢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