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妍摇头：“邓佳慧是现场唯一目击证人，还有邻居郑大伯，但他只是听到一些声响，并且拒绝出庭当证人。”
审判长再问：“公诉人，可还有其它证据呈堂？”
“审判长。”李星妍试图让法庭相信，“警方的物证鉴定，以及凶案现场的法医鉴定，都能证实，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案。”
“没错，这是一起杀人案，但也许，它仅是一桩因为失手推倒母亲致死，却因为想要保护女友而自卫杀人的，过失致人死亡案件。”季晋源越来越强势，“况且，本人对法医的尸检存疑。根据法医给出的被害人蔡勇军的尸检报告，里面有一句夹带，不被人注意到的说辞：死者的胃和肠道有少许可见绿色液体和残渣，肺局部萎陷，肝小叶中央细胞坏死。辩方分析大量尸检报告，发现，这些绿色液体应该是百草枯的残留，刀伤引发不了肝细胞坏死，肺为什么会萎陷？是否有做毒物理检测？以上种种皆无答案。更可惜的是这并未引起控方及法医重视。”他再接再励，“因为死亡结果已经定论，所以法医找出致死伤后，没有对绿色液体，及肝细胞坏死，肺局部萎陷给出理由。辩方希望申请再次尸检，查清绿色液体的由来。希望法庭不要被一些捏造的真相所蒙蔽，希望法庭查清所有疑点。”
“绿色液体的残留可以是饮料残留。”李星妍试着反驳。
季晋源都没看她：“辩方将向法庭递交一份关于百草枯中毒后的尸检分析，审判长可以比对。”
审判长仔细翻看辩方提交的资料，看完后，望向李星妍：“公诉人，可还有证据呈堂。”
李星妍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慌乱，她力持镇定，但手还在微抖：“没有。”
审判长与合议庭商议后，宣布休庭，择期再审。庭审结束后，大部份人都已经离开。李星妍坐在公诉椅上很久都回不过神。
程颖把蔡勇军的法医鉴定报告反复看了两遍，递给她：“李检，竟然真有这样一句关于绿色液体，肝细胞坏死的描述。”
“导致我们输的应该不是这句，而是证人口供有问题。”李星妍头痛地闭上眼，拼命在脑海里再反复构建自己的证据体系。她努力想夯实自己的证据体系，可现在她脑海里的每一件证据，都有漏洞。
“跟证人无关。”季晋源也没有急着走，走过来说，“因为此案有疑点。相信我，真正的答案在绿色液体上。”
李星妍连跟他呆在一处也感觉恶心，她起身往外走。
季晋源跟上去。
走出法院，李星妍在停车场拉车门时，一只手按上车门。她转身，季晋源双手撑着车门，将她堵在胸前：“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讨厌你的理由很充分，比如像灭绝师太，工作狂，没有一点女人味。那你讨厌我的理由？”
“笑里藏刀，笑里杀人，算不算？”
“我不是阴险小人，每一个公民本来就有被辩护的权利，这是法律真正的意义所在。”
“你过往有些案例，好像并不怎么光明正大。比如上一次，就把一桩故意杀人案打成过失致人死亡案。是讲一个货车司机，撞上一辆婴儿车，但那孩子命大，婴儿车只是挂在轮胎上。只要司机下车，孩子就能得救。但司机不理睬路人的提示，加速逃离，导致最后本来应该活下去的孩子死亡。监控明明显示，货车司机在挂倒婴儿车时，是有感觉的。他有摇下车窗往外看的情况，他也有可能认为孩子已经死亡，所以想逃逸。可硬被你扯成什么人家对于婴儿车的存在并不知情。最后判了个过失致人死亡。开了几年车的老司机，连撞到东西也会没感觉？”
“你分析我？”
“对，我很好奇人渣的手段。”
“你终于说人话，不再文皱皱地说些让人费脑去理解的文字。”
“这桩案子，我一定会查清真相，不会让应得惩罚的人，轻易逃脱。”
“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一叶障目，我真的很好奇，你哪来这么强大的把握。你知不知道自认强大到某一个极点就是自以为是？”季晋源也不再跟她客气，“李星妍，你所谓的证据体系，全部构建于证人的证词，以及一些可见的证据。但如果，这案子另有疑点呢？对，你猜对了！一开始，我就想到，如果要击败你，只要找出疑点就行。百草枯就是关键，我会用它来说服法官。但是我没想到，你证人的证词有这么多毛病，反而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法官这么轻易就决定休庭。”
李星妍没有回答。
季晋源笑了笑：“李星妍，从开始到现在你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认为这案子就是故意杀人案。你因为司法的强大而藐视我的存在，这就叫罪有应得。对，只用一个疑点，我就让本案翻盘，让你懊丧到想死！你万万没想到，我的手段，不是跟你辩论什么，我只要证实你这案子有疑点就足够。疑点利益归被告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你当什么检察官？”
“臭流氓！”她再也扛不住，突口而出。
“灭绝师太！”他也反击。
“你就是一只正在腐烂的肮脏的蛆虫。”
“你就是个圣！母！婊！”
他脱口而出。
李星妍一下怔住，因为自己跟父母都足够优秀，所以从小到大，没有人会骂她，她的人生路一直顺风顺水。可是今天……
此刻，她委屈愤怒，什么心情都有。她五味杂陈，目光向刀一样凛洌地杀向他。季晋源脱口而出的瞬间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对，他动了动唇，很想道歉，但触及她的眼神又很快否定自己。
他深知现在道歉，一定会被她反击，被她各种羞辱，他更相信强大的灭绝师太，绝对不会被圣母婊三个字轻易击倒，他太相信她强大的心理素质。所以他松开撑住车门的手，果断走人。
程颖一直在旁边站着，她小声喊：“李检。”
李星妍的嘴唇微抖着，气得说不出话。
这时手机响起。
她看了眼来电提示，是主任的，她接听。
高新远问：“怎么搞的？”
“对不起。”这是检察官生涯中首次道歉，因为她搞砸了。
“案件出现疑点，但身为检察官的你，并没有发现疑点。如果死者还有百草枯中毒，就证明这案子另有乾坤。星妍，我这次对你很失望。”
“对不起。”她只能道歉。
“我需要一份检讨。明天会招开小组会议，对你的案件进行全组讨论。”
“是，我会……”她说不下去，抿了抿嘴。
“你今天状态不好。”高新远虽然没有看到她，但感觉到，“明天来我办公室，今天你可以先回家休息休息。”
“谢谢主任。”
“星妍，身为检察官，不能犯一点错。你犯一点错，对犯罪嫌疑人都是灭顶之灾，我希望你能更认真。”
“对不起。”
“好了，不说了。你还有时间去纠正自己所犯的错误。”
李星妍挂电话，打开车门入座。程颖担心她，将所有卷宗袋递给她：“李检，今天就不麻烦你送了，你今天先休息。”
她接过卷宗袋，点头，开车融入公路的滚滚车流之中。
她一边开车，一边在思考整个案件的脉络。
是的，这案子开始出现疑点。本来是铁证如山的“因天价彩礼”弑父杀母案，现场有唯一且关键的定罪证人。结果开庭前，关键证人突然翻证。法庭上，证人的证词，被辩护律师推翻。而辩护律师也质疑死者胃里有农药“百草枯”的成份，要求重新尸检。
如果尸检出死者胃、小肠里真有百草枯的成份。那么，此案将正式翻盘，一些铁证将变成“不确定”的证据。关键的定罪证人，也可能变成信口雌黄的混蛋。
李星妍突然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头疼地伏在方向盘上，崩溃地攒紧眉头。
圣母婊？
季晋源，你个混蛋！臭流氓！人渣！败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