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之内,青年双腿发颤,步履维艰。
前厅也是乱糟糟一片,花瓶碎了一地,字画也被扯烂,仅存的几个家具翻倒在地。
“小琥珀呀小琥珀,你可别再遭不测呀!坏事不能总往一家人身上泼!”
蓦地,姜门牙笑了出来,显得跟此刻的惊悚氛围,格格不入。
但他的确开心的笑了!
陈府上下,没见一具尸体,也没见一片血迹,岂不是说明,陈家人听从了自己的劝告,连夜搬离了这里!
姜门牙越想越激动,加快脚步,在陈府内外,转了个遍。
果不出所料,物件的凌乱,只是被洗劫财物的结果,而陈家的老老小小,无一人遭难。
“我的个妖魔精怪呀!保佑保佑!”
世事之无常,总是风云莫测!
小琥珀突遭劫掠,险些被连瞳那个畜生玷污杀死,经昨夜的混乱,受了惊吓,本是莫大的糟心事,但却偏偏又是这个原因,促使陈家连夜搬离风雅镇,躲过了大屠杀!
可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有意思!哈哈……可笑……”
姜门牙如释重负,拍着柱子,直到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似是对玄妙命运的嘲风和致敬!
在前厅大门的背后,姜门牙发现了一条黄色麻布长巾,沾着斑斑血迹。他立刻捡起来,揣到怀里,上街跟苏山猫汇合。
二人分别踩着凝固的黑红色血液,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在后街的拐角处碰头。
姜门牙带着苏山猫去看那道藏匿了无数罪恶的长墙,他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说:“孩子们的尸骨,果然都不见了!”
苏山猫点点头,说:“这便更加证实了你我的猜测!而且,如此惊天惨案,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偌大的风雅镇居然没有一个官兵,岂不更加说明,有官府在背后捣鬼!”
“没错!”姜门牙赞同道,而后把陈府的情况禀告一番。
苏山猫也颇感欣慰,说:“正是一念之差,生死毫厘!若不是你劝离陈家,若不是陈家立即动身,恐怕,只需晚一个两个时辰,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血腥之气萦绕不散,姜门牙叹息一声,面对着墙角一对相拥而死的母子,面对着脑袋被削去半个的山羊胡老者,面对着赤裸着下身喉咙被割断的少妇,他心中无比压抑。
即使和这些死者素不相识,但身临人间地狱,怎不令人脊背发凉,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苏山猫率先平静下来,发现姜门牙怀里鼓鼓囊囊,便问:“怀里是何物?”
姜门牙恍然回神,立刻将物件递了过去,说:“在陈家找到的,像极了咱们的黄巾!”
苏山猫打量一眼,便闭上了眼睛,她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和担忧,说:“咱们不吐骨头寨的长巾,都是后寨的姐妹们用后山的麻,自己织的,质地粗糙,染色技法也不成熟。而你捡到的这条,行缝紧密,颜色均匀,显然不是出自我们血狼山!这是栽赃陷害!狗日的!”
“没错!大当家的所言极是。只是,我们自己能分辨出黄巾的区别,但百姓们可区分不出!只要头戴黄巾,自是默认来自咱们寨子。而且……而且能够有此实力,一夜之间屠戮两千多人,且无官兵阻拦……”
“唯窦开耳!”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来了答案!
忽然,镇子的正东方,传来呼喝和马蹄之声,苏山猫拉着姜门牙迅速奔向镇子正南方向,两匹快马栓在那里。
镇子东面的大路,正是游魂关来经的方向。果不出所料,窦开派出的官兵,不早不晚,来做戏了!
兵行匪事,无往而不利!
为首的官兵立在游魂关大旗之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发号施令:“差不多得啦!随便记个人数,能交差就行!”
于是,官兵们草草探查,应付差事。
姜门牙远远的望见,心中升腾起无限的愤恨,便欲出手,给对方以教训。
苏山猫一把拉住他,说:“不要打草惊蛇,且让他们唱戏唱全本。”
随后,二人上马,一路疾驰,再次回到不吐骨头寨。
牛耕天早已急不可耐的等在脱鞋厅。
“大当家的,九当家的,你们可回来了!”牛耕天一跺脚,“闫各庄被屠村,死了一半的人,齐旮旯村的十几个老爷们被割掉了命根子,章岔口村被人放火,没烧死人,但全村的房子都化成灰烬了!”
“什么!”苏山猫一拳打在柱子上,双眼恨不能喷出火来,“谁干的?活腻了吧!敢到血狼山的地盘撒野……”
这三个村子都在血狼山地界,距离不吐骨头寨均不超过二十里。此前均是由苏山猫一伙罩着。
不吐骨头寨负责村子的安全,而作为回报,村民们会时不时的送来米面粮油,瓜果蔬菜。若是哪一家遇到过不去的坎,苏山猫会专程派人过去处理,缺钱的给钱,缺人的出人。
像这样的村子,围绕在血狼山四周,不下五十座。
姜门牙的心突突的跳着,看到牛耕天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猜到了七七八八,颤抖着声音问:“行凶的,是不是……是不是都戴着黄色长巾?”
“哎!”牛耕天一拍大腿,愤恨至极。
“喵!”一声唳叫,苏山猫在顷刻间,幻化成一只巨形山猫,嗖的一声,蹿到屋顶之上,其眼神放射出可怕的光芒,喉咙里发出唔噜唔噜的低吟。
此等场景,牛耕天亦是少见,他对姜门牙说:“就连二当家的被窦开劫走时,大当家的也未曾如此恼怒,看来,这件事,触及了她的逆鳞!”
“不错!是时候,拼死一战了!”
脱鞋厅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哨探行色匆匆的把鞋子一扔,跨进厅来,身后留下热气腾腾的汗脚印。
“启禀大当家的!”哨探拱手道,“游魂关撒下海捕文书,要捉拿九当家的,说他……”边说,边不由自主的转向姜门牙。
姜门牙上前一步,问:“怎的?”
“说你近十年来,奸杀女娃八十七个,前日到风雅镇布匹商陈家犯案,被大家人赃并获。而且……而且官府找到了人证!”
“人证?!”姜门牙心中咯噔一声,莫不是自己想错了,小琥珀一家并没有来得及逃走,而是被人掳去了?哎呀!可不是嘛!陈府之中未见血迹,其实最大的可能便是被人活捉了去呀!自己竟然一厢情愿的认为,陈家连夜搬家,逃出生天了呢!
若是此时,他们被羁押起来,刑讯逼供,极有可能违心指认我姜门牙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淫贼!
青年一拍脑门,悔的肠子都青了,他后悔没能亲手抓住连瞳和绝缘子,他后悔低估了窦开的残暴……
脚下不稳,险些摔倒。
牛耕天眼疾手快,在旁扶住,然后问哨探,“是何人证?接着说!”
“文书上没说,但小的打听到了,似乎是几个泥瓦匠……”
“泥瓦匠?”姜门牙更加迷惑,这是哪跟哪呀?
哨探加重语气,“据说,这些泥瓦匠跟九当家的是同谋。你每次奸杀之后,都会把尸体交给他们,他们则利用做工的便利,把女娃娃的尸体藏在风雅镇首富连瞳府宅的院墙里。那天夜里,九当家的劫持着陈家的女娃娃,恰好被仙人绝缘子撞见,于是绝缘子发功破了墙壁,让冤情得以大白天下!前半句是打听来的,后半句,是文书上写的。现在,民怨沸腾,好多村子都组建了搜捕队,要帮着官府捉拿你呢!”
苏山猫抓起一把葡萄,塞到嘴里,显得脸盘更大。她说:“是不是,文书里也说,九当家的隶属不吐骨头寨,咱们都是同案犯呐?”
哨探点头,答:“是,是有这层意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姜门牙气的嘴唇发紫,他来回踱步,最终,重重一拳打在柱子上,唯有皮开肉绽的疼痛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那文书,写的毫无根据。莫说根据,哪怕连逻辑都没有!‘近十年来’?我才十八岁,难不成八岁就开始犯案了?好,就算是我做的,那我为何要把尸体藏在连瞳的院墙里?作案后,就地掩埋岂不更加容易隐藏线索?八十七具尸体呀,平均每年七八个孩子。他家院墙是有多么的不结实,每年要修七八次?每次都找同一拨泥瓦匠?恰好是我串通的那一拨?再者,泥瓦匠都是白天干活,怎么藏尸呢?荒唐,荒唐至极!怪不得天雷要劈裂那面墙,怎么不直接劈死他们呢!”
“哈哈……”苏山猫的笑声显得突兀而匪夷所思,她说:“九当家的,莫要气坏了身子。我倒是认为,不是坏事!”
姜门牙一怔。
牛耕天也是一头雾水,忙替姜门牙问:“此话怎讲?”
“文书由窦开签发,盖的是他游魂关的大印,也就恰恰证明了,连夜逃走的连瞳和绝缘子是逃到了窦开那里。自然,风雅镇的大屠杀,也就坐实了咱们的猜测。并且,血狼山地盘上的罪恶虽未提及,但一并包含在文书的字里行间。换句话说,窦开,连瞳,绝缘子组成咱们的敌手,已然站在了明处!”
牛耕天眼珠一转,“对,没错!敌在明,我在暗!所谓明枪易躲,但暗箭难防。”
姜门牙被气昏了头脑,此刻听闻苏山猫对局势的分析,恍然大悟,气也就消了大半。与其说是消了大半,还不如说是,怒气形成的利箭,已然被上了弦,而靶子的正中心,乃是窦开。
目标一旦明确,大家的心统统镇定下来。新仇旧恨,哪个也跑不了!
此时,又有哨探来报,说二十里外的花家沟,突遭土匪劫掠。
苏山猫跳将起来,下令道:“三当家的,带领五百兄弟,营救花家沟!”
“得令!”牛耕天接过令牌,披坚执锐,闹哄哄下山而去。
花家沟位于一座小山沟之中,因一年四季有不同的鲜花接续盛开,故得此名。
不过此时,哪里还有什么美丽的风景,唯有不断的哭嚎和惨叫,催动着花瓣的纤薄,无处绽放。
牛耕天赶到时,不由得心中一惊,他发现,那群烧杀抢掠的家伙,个个头戴黄巾,扛的大旗也是绣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牛耕天下令道:“兄弟们,把黄巾摘掉揣到怀里,杀一杀那群臭不要脸的伪装者!另外,刘二,秦狗剩,你俩身手最好,咱们三个不摘黄巾,混入其中,给他们来个中央开花!”
刘二和秦狗剩一拱手,齐声道:“得令!”随后,刘二又嘱咐旁边的兄弟们,说:“砍的时候,注意着点,别伤了三当家的和我俩!”
“放心吧!人多了不敢说,就你仨的话,大家分得清!”
话音未落,牛耕天摘下两柄板斧,双脚一磕马肚子,率先冲了出去。
他自小习武,气力超人,混入黄巾人群之中,大喝一声:“老子来啦!”斧刃所向,起初是倒在地上拼命求饶的村民,以混淆视听,却在中途猛然翻转,咔嚓一斧子,将一个头戴黄巾的猥琐头颅砍于马下。
紧接着,他一脚蹬翻迎面冲来的一匹战马,继而抛出斧子,削掉了马上人的头颅。
一个首领打扮的家伙见状,用别扭的节奏,喊出了一句黑话,令牛耕天嗤之以鼻。
“什么……蔓熟脉……子啊?”断句和语调均有错误。这家伙本是要说“什么情况,都是自己人啊!”但在牛耕天听来,驴唇不对马嘴。
“去你娘的!老子正牌血狼山,你底子潮,少祸祸眼!哈哈……”
二马交错,板斧与大刀横空相撞,火星四溅。
牛耕天拨转马头,大喝一声:“找死!”
一双板斧分左右,攻守兼备逞英豪。再战三个回合,牛耕天使出一记“力劈华山”,将对手的身躯,从左肩至右肋,砍为两段。
与此同时,擅长偷袭的刘二和秦狗剩,早已仰仗着头上的黄巾,连连背后出手,捅翻了十几个恶徒。不过,他俩心知肚明,这种堂而皇之的搞暗算,必须要一刻不停的变换战场。
这不,二人从主街冲进去,杀了七八个人之后,立刻各自转入小巷,继续偷袭,以防被人指认。
不吐骨头寨的五百兄弟,如五百个浴血奋战的野狼,在花家沟主街上,形成一股巨大的潮水,逼着对手的杀气,节节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