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当家的从洪崖淀救回七个村民,自然也是假冒的官兵身份,而最终得知真相的村民们,自然也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而在洪崖淀东南五里的丁家坞村,上天没有留给村民们丝毫的怜悯!全村女子,上到七十岁,下到三四岁,全部遭到不止一次的强暴,有些甚至被掏出了肠子。
当姜门牙赶到时,官兵的第三小队,已然撤离半个时辰。
尸体太多了,根本无力去掩埋,姜门牙只得吩咐兄弟们把全村的尸体堆到一处,浇上桐油,放火焚烧。
而跟洪崖淀和丁家坞成掎角之势的巨马庄,幸运很多。说是幸运,其实也更加不幸。
巨马庄七岁以下的孩子,全被抢走继而扔到平天河里淹死。村民们举着锄镰耙锨,宁可舍了自己的命,也要从那些头戴黄巾的畜生手里,抢回自己的孩子。
可惜的是,即便手有寸铁,也难以抵抗训练有素的队伍。
巨马庄有十七位父亲,在抵死拼斗中,被砍断了手脚,有二十五位母亲被恶徒们扯掉衣服,踹倒在地,用马鞭狠狠抽打,更有那数不清的家人,突破恶徒们的防线,跳进河里救孩子。
然而,一个都没救回来,反倒搭进去六七个。
层出不穷的惨剧,将整个血狼山地界彻底笼罩,坏消息像凛冬的雪花一样灌进脱鞋厅。
饶是应对有法,不吐骨头寨也已疲于奔命。
前前后后,有一百二十七个村子,遭逢劫难,而其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得到了血狼山的救助。
姜门牙在脱鞋厅里,摆下了一个一丈见方的沙盘。这还是小时候,他读闲书,学来的方法。
沙盘虽然极为粗糙,但也能实时标明敌我态势。
青年围着沙盘左三圈,右三圈的不停转动,像极了一头拉磨的驴。
苏山猫也站在沙盘边,心中盘算,手上指指点点,不由得说出了声,“这个,遭屠村……这个,女子遭强暴……这个,孩子都被杀……那个村,被杀干净……而那个,女子全部遭殃……那个呢,男人都被踢坏了裆……”
姜门牙把视线落在洪崖淀,丁家坞和巨马庄三个相邻的村子上,呆愣一会,眼神一凛,似乎想到了什么!
在自己的老家,姜门楼村,大窦庄和牛家庄,也是互成掎角之势。三个村子里的绝大部分村民,彼此认识,且多有亲戚。
想到此节,青年心中仿佛升起一片巨大的阴影,将阳光彻底隔离开去。
心,突突的跳着,姜门牙无意间重复了苏山猫的话,“洪崖淀遭屠村,丁家坞女子遭强暴,巨马庄孩子都被杀……不好!大当家的,还有更卑鄙的阴谋等着我们!”
“此话怎讲?”饶是沉稳如苏山猫,也不由得大惊失色,因为这十几天来,周围所发生的惨剧,已经令她心力交瘁。单是想象一番,那些平日里跟血狼山交好的百姓们恐惧而绝望的惨死在屠刀之下,她便彻夜失眠。
似乎,有无数的冤魂飘荡在血狼山的上空,悲戚哀嚎,怒冲云端。
“人生在世,不能承受的厄运,无非几种,灭门之仇,妻女遭强之耻,断子绝孙之恨……”
话说一半,轰隆巨响!姜门牙一个激灵,吐口而出:“讨人命债的来了!”
只见牛耕天惊慌失措地跑进脱鞋厅,脸上肌肉颤抖,甚至忘记了脱鞋,大喊道:“村民们杀上血狼山啦!狗日的窦开带领一千官兵压阵,鼓动方圆百里幸存的村民,不下两千人,呼喊着,要彻底踏平血狼山,血债血偿!”
“怎么办?大当家的,你下令吧!”姜门牙在牛耕天禀告之前,便已经料想到了局势的严重性!
窦开的心思,可谓密不透风!他将互相靠近的三个村子看作一个整体,经过半个多月的悉心培养,令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不等不吐骨头寨回过神来,已然长成参天大树!
在长长的岁月里,邻近的三个村子联姻不断,彼此已然是血脉相连的亲戚。你是我表哥,她又是我堂姑,那边是我姥姥家,这边是我二伯家。
打断骨头连着筋!屠杀一村,活着的人仇恨满腔;奸淫一村,活着的人仇恨磅礴;断后一村,活着的人仇恨破天!
牛耕天用极快的语速提议道:“咱们不是救回不少村民上山吗?那就让他们去跟杀气腾腾的村民们解释,肯定有用,比咱们自己说话有用!”
“哎!”姜门牙叹息一声,说:“二当家的,无济于事啦!人在极端愤怒的情绪中,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你多解释一句,无异于抱薪救火!”
“那怎么办?难不成跟村民们刀兵相见?让狗日的窦开,躲在后面看鹬蚌相争!”
苏山猫一拍桌子,沉声道:“为今之计,只有烧了山寨,全员撤离!”
“什么?”牛耕天难以置信,“这可是老寨主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一草一木均得来不易,真的要在我们这辈手里烧掉吗?况且,没了山寨,无处安身呐!”
“慌什么慌!立刻执行!”
牛耕天依旧是转不过弯来,愣愣的看向姜门牙,姜门牙哀叹一声,说:“二当家的,去通知后寨,让嫂夫人带领全部老小,快速撤离。我去通知前寨的兄弟们!”说罢,即往外走。
牛耕天一把拉住了他,不情愿但又坚定的说:“换一下,我对前寨更熟悉,行动更快!”
“好!”
二人分头行动。
脱鞋厅中,只剩苏山猫。她的三条腿,来回的踱着步,脸色也逐渐平静下来。这位声震百里的匪枭,自言自语道:“窦开呀窦开,难到只有你能阴谋频出吗?哼!”
山下,人声鼎沸!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一千多村民,大部分是青壮年,他们常年劳作,筋骨肌肉都结实得很!而他们手里的锄头,斧子,镰刀等农具,件件都重新磨光了刃。
“杀!杀上山!”
“灭了这伙狗日的混蛋,血债血偿!”
绝缘子打扮成一个普通官兵,站在窦开的旁边,看到前面那些群情激奋的汉子们,他嘿嘿直笑,赞叹道:“窦总兵果然神机妙算!严格挑选出的‘精兵强将’,在此次剿匪功业中,必定助你事半功倍!”
窦开的脸上似乎平静如水,但心中已然荡开了涟漪---胜券在握的欢乐涟漪。
人群,已然冲过第一道寨门。
“我上边三个哥哥,下边有两个妹妹。爹娘穷,吃不起饭,把我过继给表叔了!我跟我表叔喊爹,跟我表婶喊娘。他们本来有一儿一女,但我去了之后,他们没有外待我,把我当亲儿子看待!要不是我亲大哥盖房子,需要人手帮忙,恐怕我也一起随着表叔一家被杀了!我恨呐!恨死血狼山啦!”
“我的小莲还没过门啊!狗日的血狼山贼人,竟然把我心爱的小莲糟蹋了。你但凡是个人,糟蹋完了,你给她留条命啊,我那么……那么稀罕她,无论如何,也还是要娶她过门的。狗娘养的!”
“我二十大几才结婚,我家穷啊,没办法,年轻时没人愿意嫁我。我好不容易凑齐一家人,有了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我是多么喜欢孩子呀,挨千刀的苏山猫,你竟然指使手下把我三个孩子全都淹死了!我日你十八辈祖宗!我的大娥,二丫和三胖,都怪我没能耐,护不住你们!”
“爹!娘!你们在天之灵,莫散!我今日杀不了苏山猫和姜门牙,也没脸活在这人世间!咱们一家人早早团聚。这糟烂的人世间,老子日你仙人板板,你他娘的不值得老子走一遭哇!”
报仇雪恨的村民们,不约而同的在头上勒了一条白色麻布,既是祭奠亲人,也是证明自己的拼死之心!
人群中,咒骂呼号之声,连绵不绝,俨然一股巨大的洪水,朝着山顶逆流而上!
脱鞋厅中,苏山猫从一个隐秘的地方拿出一件白底黑花的精致虎皮,迎风一展,霸气外露。
这是她的嫁妆,只在新婚之夜铺过。
从那以后,她无比爱惜的将其储存到定制的盒子中。那时,新郎大棒骨说:“好东西,要多用,不然,放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新娘苏山猫则像一个怄气的小女孩,谴责道:“都怪你那么大力气!而且一旦折腾起来,没完没了!就算我受得了你,怕这虎皮早晚被糟蹋了!这可是我爹爹顶尖手艺的证明,也是你我婚配的见证,不能被玷污的!”
大棒骨虽然性格粗狂,但对于娘子话,总能瞬间领悟到精髓,于是点头哈腰的认同道:“是我错了!小猫咪所言极是!这世道够脏了,我们总得留点干净的东西给子孙后代!”
“嘻嘻……这就对了嘛!你再不认错,我就休了你!”
“你敢?”大棒骨一瞪眼,从背后抱住苏山猫那柔软的粗腰,咬着耳朵说:“你若想休我,我就吃掉你!吃掉你这只不听话的小野猫!”
“喵~”
当报仇的人群,吵吵嚷嚷的迈过第二道寨门的时候,绝缘子不无警惕的说:“总兵大人,有些蹊跷呀!”
窦开点点头,说:“没错!这群山匪居然没有下山阻拦……”
“反正有人替咱们打头阵,丝毫不用担心山匪们使诈!”绝缘子把不合身的铠甲调整一下,继续小声说,“狗咬狗,一嘴毛,咱们就当看戏了!”
窦开笑而不语。
当人群迈过第三道寨门,踏上广场,看到绣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七个大字的寨旗迎风而动,猎猎作响的时候,所有人都有点懵!
“狗日的大棒骨呢?赶紧出来!”
“咳!你不知道啊,那老小子早被窦总兵关进大牢了!”
“哦~那就不找他!苏山猫那臭娘们呢?长得跟肥猪一般,就是挨宰的命,今日,我要剁碎了他!”
“都给老子出来!平日的威风呢?赶快洗干净脖子跪在老子跟前,给你留个全尸!”
面红耳赤的村民们,同仇敌忾的咒骂着。
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四五条大黑狗被拴在一个角落。
一个宽肩的汉子,见不吐骨头寨无人应答,便借题发挥,飞快地跑到那群黑狗跟前,嘴里骂一句:“狗日的!全都是狗日的!”
举起手中的斧子便要砍下去!
“汪!”黑狗们一声齐吠,如训练有素的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宽肩汉子围在当中。
“死到临头还敢叫唤,真是狗眼看人低!”汉子一跺脚,斧子劈空而下。他平日里除了种庄稼,还经常上山砍柴。
因此,他的斧子出奇的锋利,可谓见血封喉!
但接下来的一幕,是在场所有人都不曾预料的。
只见那群狗瞬间挣脱了铁钎子的束缚,带着绳子,飞速奔跑,围绕着宽肩汉子绕成一个大圈。
约么三四个呼吸的工夫,黑狗们又一哄而散!
“我的个娘!”宽肩汉子一声惊呼,整个人腾空而起,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旁观的人看的分明,片刻之前,那群黑狗颇为默契的将绳子在宽肩汉子的脚踝处,打了个结。
黑狗散,汉子倒!
这一幕被窦开看在眼里,冷哼一声,道:“人都跑光了,剩几条黑狗乱吠,又能如何!一群孬种!”
话音未落,广场中央的旗杆突然发出连续的脆响!
咔啦啦,咣叽叽,风一吹,旗帜也随风而落,恰好落到一坨狗屎上。
绝缘子见此,兴致大涨,笑道:“哈哈……真是老天爷也嘲笑这群山匪,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走路不穿鞋,一定会踩到狗屎的嘛!”
此言一出,无论是满面杀气的村民,还是作壁上观的官兵,无不笑出声来!
笑声传遍山谷,有飞鸟惊走,有野兽藏匿。
再一阵风吹来,咔啦一声,水缸粗细的旗杆彻底爆裂,劈成几百段木条,分崩离析!
“那是什么?”宽肩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拧着眉毛问。
“对呀,从旗杆里飞出来的是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