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担河很柔软、很清澈地流着,阳光很充足地涂抹在河面上,涂抹成一层粼粼闪闪的碎银。一只小船,从河的那边,划向河的这边,像梭子一样。
划船的人是一个老太太,她太老了,佝偻着腰划着,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都在笑,笑不拢的嘴里,没牙,空空洞洞的,和船上的人说话。
乘船的是一个记者,问他:“老大娘,您划了多少年船了?”
她说:“八十二年了。”
把那位记者说得瞠目结舌。许久,他问她:“那,您老人家多大岁数了?”
她说:“光绪十七年生的。”
记者扳扳指头,光绪十七年是多大岁数呢?一百零九岁!一百零九岁的老人还在摆渡划船?这不是一个奇迹吗?他想,在日本有“金婆婆”和“银婆婆”,被日本人奉为国宝,而在这里,一个一百零九岁的老人,划了八十二年的船、而且现在还在划,竟没有被外人发现,不是目睹,说起来谁会相信呢?
出于职业习惯,记者还在问她:“您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老人的脸色有些尴尬,有些不好意思,她说:“年轻的时候我有个名字,没人叫过,我自己也忘了,就别说了。”
记者摇摇头,他对今天所遇到的一切,不可思议。
记者下船了,恋恋不舍,他离开河岸时频频回头和老人告别,老人站在船头,佝偻着腰向他摆手,她站不直了,或许太老了,或许近一个世纪的划船动作,使她的腰弯得近似于九十度。看上去像一棵剪去枝叶的弯曲的老树干。
报纸上很快发了有关老人摆渡的消息,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责承当地交通局的人,禁止老人摆渡了。因为政府要对老人,要对渡河人们的生命安全负责。
从此,老人每天只好站在河边,面对着担担河,佝偻着腰,默默地站着……
终有一天,老人站不住了,躺在了床上。乡里的干部来看她,她说:“我还要划船,你们得让我划船!”
乡干部说:“老奶奶,我们请您住养老院吧,养老院比划船好。”
她说:“不!养老院不好,划船好。”
乡干部掏出拨给她的养老费,塞在她的手里。
她说:“我不要钱,我就要划我的船。”说着把那一叠钱推了回去,向他们怒目而视,仇人似的。无论乡干部如何解释,她都听不进,她说她划了八十二年也没有淹死,“憋死了!”说着拍打自己的腿,“啪啪”地拍着……
她屋子里的桌子腿上,用麻绳栓着一头猪,还栓着两只鸭子。乡干部说:“您这是干啥?”
她说:“我怕它们跑出去,跑出去了就不能给我做伴了,我闷。”
说得乡干部心里酸酸的。劝她:“没有办法的事儿,您这么大年纪还划船摆渡,再摆渡人就是违了法了。”
“不渡人就不违法了?”老人问。
乡干部说是,“您老人家这么大岁数,在家里享福多好啊!”
老人眯缝上眼,一动不动了,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第二天,担担河上,又悠然漂着一条小船,在河面上漂过来,漂过去……两岸要过河的人在呼唤船上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腰,向岸上的人笑着,笑着流着一串串的眼泪。她说:“我想渡你们,可不能渡了,他们不让我渡了。”她的船上,载着一口猪,和两只鸭子,“猡猡”地、“嘎嘎”地叫着。
阳光一簇一簇地溅在河面上。
乡干部在岸上喊她,让老人快靠岸。
老人冲岸上说:“我没有渡人。”
岸上说:“可我们要为您老人家的安全负责。”
船上说:“我划船不怕淹死,不划船了我就要死了。”
乡干部还在喊她上岸。
老人有些急了,发狠地说:“你们在逼我死啊,你们混蛋!”老人狠狠地骂了一句。
老人没再理会岸上的人们,只管划着桨,在河面上拨弄出水花,一朵儿,又是一朵儿,在阳光下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