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两只，三只……张美石坐在一块石头上，指着一群羊，总也数不对。羊呢，这儿啃一口，那儿啃一口，跑来跑去的，一团白，又一团白，晃花了他的眼睛。一只，两只，三只……张美石开始数第四遍了。
怎么只有八只呢？张美石惊慌地站起来。突然，他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又坐了下去。
张美石掏出了一张纸，慢慢展开，仔细地看。看着看着，他就笑了，笑得很开心，连眼角的皱纹都笑出来了，弯弯的，跟着他笑。
昨天，村里来了人，是镇上的。村长就向张美石买了一只羊，还打了欠条，说过几天给钱。村长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你还有多少只羊？张美石说，还有八只呢。村长又说，你的羊，都留着，我们村上全要了。到时，一起结账。羊卖完了，你就可以去找你的小青看海了。张美石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嘿嘿地笑。
村里人都知道，张美石有一个梦。
小时候，张美石家突然来了一对父女，男人五十上下，女儿和张美石差不多，也许小点，因为她管张美石叫哥。当时，张美石有了玩伴儿，其他的什么也不管了。再说，他那么小，除了玩儿，还能管什么呢？张美石大了些，才知道，男人是他奶奶的远房亲戚，来他家，是避什么难的。这一避就是四五年。后来，落实政策，男人就带着小青回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城市去了。
张美石记得，男人带走小青那天，飘着若有若无的雨雾，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湿润的气息。
石头哥，喜欢大海吗？
当然。
你一定要来找我呀，我等你，我们一起去看海。
我一定来，你不是喜欢羊吗？到时候，我带一只羊来，送给你。
这些话，重复过很多遍了。临走时，小青塞给张美石一张纸条，顺势拉着他的手，不愿松开。男人牵着小青的另一只手，说，走吧，以后，石头哥会来的。
真的吗？石头哥。小青终于哭出了声。
真的，我一定会来的。张美石甩开小青的手，掩着面，跑进了屋里。
男人和小青就这样走了，没有再回来，连一点音信也没有，好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
张美石呢，就一个劲儿地攒钱。攒钱的同时，他也想写信，但他只读过两年小学，识不了几个字，只好作罢。没过多久，他爸妈吵架，吵得很凶，他妈一气之下，跳了堰塘。他爸为了把人救起来，也跟着跳了下去。最终，两个人都没能再上来。
张美石成了孤儿。
张美石吃着百家饭，守着两间土墙房，长大了。长大了的张美石，农活做不来，又不会什么手艺，成天就那么东拼西凑地过日子。直到去年，镇里扶贫，送了他两只羊，一只公羊，一只母羊。现在，这两只羊，已经变成一群羊了。
有了羊，就有了钱。听了村长的话，张美石的梦想一下子茂盛了起来，把他的整个心，都染绿了。
接着，张美石卖了第二只羊，第三只羊……不到两个月，他的羊就仅剩一只了，那一只最小，是他留给小青的。其余的羊，全卖给了村长。每卖一次，村长就打一张欠条给他，说，放心吧，到时候，一起结。
村长说话算数。
张美石第一次去收钱的时候，村长说，今天没准备，明天来吧。于是，第二天，张美石又去了村委会。村长二话没说，叫会计接了欠条，把钱一起付给了他。八只羊，一共2500元，张美石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他拿钱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出门时，被门槛勾了一下，差点栽了一个跟头。
几天后，张美石牵着一只羊，出发了。
没走多远，张美石突然停下了脚步，不断地敲着自己的头，说，我真糊涂，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呢？
张美石回家，从一个破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小木盒，打开后，看到的，竟然是一堆碎纸屑。纸屑里，夹杂着一些干硬的老鼠屎。再看，木盒旁边，有一个洞。
纸上，是当年小青写给他的地址。
晚上，张美石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找到小青了。他和小青手牵着手，在海边漫步。他们前面，是一只羊，羊走得很慢。可是，不经意间，他眨了一次眼，身边的小青就不见了。再眨一次眼，前面的羊又不见了……于是，张美石就不停地寻找，不停地喊小青……梦里，张美石把自己喊醒了。脸上，湿漉漉的，一摸，手上也跟着湿漉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