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春秋……
平时只是感叹诗人命运悲怆,到了如今,竟是悟出了另一番意思。
女子到底是不平等的存在,一辈子,也只能锁在后宅中为人生儿育女。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莫如笙眼前瞬间开阔了起来,连空气都让人心旷神怡了几分。站在帝京的最高处,才发现帝京的屋阁楼榭排列的极规整,每一处街巷,莫不是四四方方,像极了《四书》《五经》。
其实她曾经常常与爰将军骑马踏春时,也来过这里。那时她只叹帝京城的恢宏盛景,心中慰切。
可如今她却看到,六丈高的城墙里一半都是努力讨生活的平民百姓,却成就了一个繁荣昌盛的帝京城,三丈高的朱漆宫墙里堆满了金银富贵,运出的却是森森白骨……
莫如笙这时什么都懂了,纵使她生来朝贵,但是有些东西却不是想动便能动的。自记事与父王在戍边长大,见过了不少生离死别起,她便比之普通百姓,少了自在恣意,比之帝王,多了份良心不安。活到最后,累及本身,别人也不过笑道:此女尔尔。
若心中有仁,便需以仁补仁。若能补,便得放下仁字,直至最稳妥才能屹立不倒实心中之仁。
“慕沿,或许我从未爱过你,爱的不过是那块玉石里的执念。恭喜你了,从此扶摇直上,坐稳江山!”
下一世,不管身份贵贱,我莫如予定会擦亮双眼,寻可心的人,恣意一生,护住最亲最爱之人便足矣……
这一世在这里结束,也挺好的。
只是,爰将军,如笙怕是要负了与你的承诺了……
终在清醒之间,红颜躯壳终成枯骨化作土……
……
大宣皇宫。紫阳主宫满室旖旎,欢糜的气息还尚存余温。
明黄纱幔之后,衣不蔽体的女子缠上男子的腰间,轻语羞涩:“皇上,朝云宫临近的的景阳宫修缮的时候,管事姑姑呈给了臣妾一副画。不知是先前的哪位太妃娘娘画的,只觉画的甚好,极富意境,但臣妾愚钝,又不懂到底是些什么。”
“爱妃在大宣才名远播,此话却是矛盾了。既是觉得极富意境,又怎会看不懂是何意境?”慕沿侧了侧身,拨弄着女子一绺青丝,一双深邃的眼睛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画上是一撑伞女子,有趣的是左边是一条细水河流,右边是熊熊燃烧了的房屋。”女子一把握住慕沿把玩青丝的大手,美眸流动着晶莹,“臣妾瞧着瞧着,还是一头雾水。”
慕沿整个人一顿,粗哑着声音:“爱妃,正是该欢愉的时候,这幅画比朕还重要?”
“皇上~”女子娇嗔。
明黄纱幔被风微微吹起,又是一帘甘露梦。
……
宣德殿。
“启……启禀皇上,皇……莫氏逃脱了禹川别院,线下……不知何处!”暗卫跪在冰冷的大殿上,冒着冷汗回禀道。
慕沿听闻不由大怒,一把挥落案桌上的上好的松花石砚。“废物!”
“暗地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暗卫退了下去。
“皇、皇上,爰、爰将军带了一队精兵,入了东宫门!”大总管惊慌失措的推开了宣德殿的大门,因重心不稳摔倒在地,甚是狼狈。
慕沿听闻眉心一跳,暗骂了句废物,指尖揉了揉眉心,却恍惚看到了一双素白纤长的手,以及触在肌肤那丝丝冰凉……“御前侍卫呢?”
“全、全部倒戈!”大总管在地上匍匐着,颤抖的身躯和一滴滴的汗无一表示着他的恐惧。
难怪,外头那般安静……
也许是到了绝境,慕沿不怒反笑“婧婕妤呢?”
“老奴不太清楚,宫里正乱,皇上,还是躲躲吧!”大总管颤着身子道。内心却忍不住腹诽:都什么时候了,皇上居然还想着一个妃子。
慕沿听了,狂笑不止。“躲?”慕沿走下殿来,到大总管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然后一脚重重的踹了下去,大总管猛的吐出了一口血水。
“朕是皇帝,为何要躲!朕知道,你们这些人都看不起朕,都觉得朕无能!皇位是靠一个女人得到的!”这也是为什么,那个明媚朝阳,骨子里却隐隐有一股透人气势的女子,让他如此厌弃。
“可朕一点都不悔,这是朕本该有的,莫如予再聪明又有何用,还不是担了霍乱朝纲的妖女名头。”
“朕,是大宣皇帝!是皇帝!是皇帝!你让我像只老鼠一样躲着?像你一样废物吗!”
接连又狠狠踹了几脚下去,大总管彻底的倒了下去,嘴里翻滚着血沫,留了一地。
“暗卫听令。”慕沿狠狠的呼出了口气,有些疲惫。
却没有想象中该有的整齐划一的暗卫动静。
“皇上~”娇媚的声音好似一滩水从殿外传来,若是往日,慕沿定会起心思。可今日,慕沿只感觉到厌恶。
“紫荆卫怕是不能护您最后一程了呢。臣妾,刚刚送他们出宫了去了。哦……就是离紫阳宫最近的那道南宫门。至于那些不听话的以及刚刚出了宣德殿的那个,先入了黄泉啦。”声音依旧娇媚如水,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刀刃,狠狠的击破了慕沿的最后一道防线。
“臣妾啊~是来送你最后一程的。”
慕沿已经瘫在了地上,一代帝王威仪尽数散去。“果然,你和爰沉绝勾结在了一起。可朕不懂,他许诺了你什么好处,竟抵的过帝王的宠爱。”
“臣妾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但臣妾是一个惜命的人。莫皇后的下场给了我太大的警醒,天子无情,臣妾一个小小的女人争的过一时之宠,争不过一世。”婧婕妤面露一丝悲戚,“既有如此机会,我不如抓住机会当个太后娘娘来的安逸自在。”
“您也该上路了。您也放心,大宣的皇位,有成王继承呢。”
慕沿猛的从地上一跃至婧婕妤跟前,眼睛里尽是嗜血的暴逆,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朕既要死,也要拉着你们上路。”
“额——”
婧婕妤带来的人急忙上来拉扯慕沿,五六个宫女却拉不开一个暴怒的男子,眼看静婕妤脸色越发涨红,都急的不行。
一个宫女大着胆子,拔下静婕妤头上的一根金簪,约莫三寸长,直直的刺入了慕沿的咽喉!
慕沿瞪大了双眼,就以这种方式永远的没了气息。
血溅了婧婕妤一脸,苍白的脸上混着鲜血,吓惨了这个宫女。
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声音清脆,好似骨头碎裂的声音:“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恕罪。”
静婕妤顺了好久的气,才恢复了一点红润。呆呆的看着这个穿着龙袍的尸体,不禁笑了,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皇上,没想到您竟是死在了一个宫女的手里,何其可笑,又何其幸运。”
“要知道,爰将军可是恨你入骨呢。”
…………
不过十月,雪花飞絮,大宣终易了主,百姓在茫然中恭贺新帝登基,举国欢庆。
而慕沿,一具薄棺草草葬入了他亲自督建的皇陵的子墓。
新帝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连忙将囚禁在普济寺的母妃接进了宫。
可大宣百姓,总觉着少了些什么。昱皇登基不过数月,戍边战乱频起,捷报噩讯参夹,落得一个扑朔迷离,没有打入皇城,却实实在在的在掏空国库。税务增重,百姓被压得透不过气,民乱四起,大宣已然是一个外忧内患的危国之相。昱皇登基不过五余年,大宣便没落于四国之末。
莫如笙此生最大野心不过让大宣再无受饥挨饿之苦,是为国母推立新法,却被勋贵百官弹劾女子干政,以此为罪,慕沿落了个顺水推舟,将她废为庶民,囚入禹川别院,一生用个朝晖夕毙便足矣。
慕沿最爱这天下江山,这天下江山却无一花一木一人爱他,纵然得到,失去也不过一刹。
新帝隐忍半生,半身抱负被磨了个七七八八,不慧,不明,不志,不善,如此普通的帝王,又何能担当得起一个四国之首的大宣?
到了最后,谁也没赢,而爰沉绝,更是输的彻底。
……
“你现在是我的义兄,我不会把你当做普通的侍卫,
以后,我就叫你爰将军吧。”
“希望你以后能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保卫我大宣疆土!”女孩尚且还扎着双丫鬓,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让他震惊的话语。
“好。”
明明知道他的身份不该当将军,但他还是答应了。
为什么?可能是骨子的那股男儿热血,也可能只是那丫头的一声爰将军。
“如笙,莫如笙,你可曾有心。”予院楼台水榭,水院周遭尽是火红海棠,在阳光之下,绚烂夺目,艳丽非凡。爰沉绝抱着剑立在屋檐之上,青衣飘袂,少年模样,却隐隐有了傲然风姿。
“当然有,我心疼父王,心系慕沿,心怀天下。”女子抬眸一笑,海棠刹然失色。
可唯独,不留一隅给他吗。
“我走了,你会想我吗。”终是按捺不住心中那点期盼,说出了口。
少女不作回答,绕开话题“爰将军,是想去寻可心的姑娘了吧。”
他故作风流“我倒是想要个可心的将军夫人,可她心不悦我。”
“罢了罢了,若是慕沿欺你一毫,我定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为你出气!”
“那我彼时,定要和你好好喝上一盅青酿。”少女娇俏的笑了笑。
…………
可如今给她出了气,却再也听不到她酒后的开怀大笑了。
他怨自己,为什么任由她自己选择,明明不放心把她交给任何人。也恼莫如笙的浑不在意。
爰沉绝在疆场杀伐果断,唯独在感情上优容寡断,至此至终,也没有对她说过“我欢喜你。”
莫如予也向来不给他说出的机会。
那么聪明机敏的一个人,可就是不知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