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莹,少莹”恍惚间感到有人在拍自己,少莹一骨碌坐起身子,发现本在床边伺候的自己此时却趴在桌子上,坐着睡着了。外面天光大亮,身后站着二师兄绽凌与三师姐少琼。
“呀,我怎么睡着了。”少莹一个激灵,赶快看向床上,那女摊主的神色已然安宁了。昨夜果然如大夫所言,女摊主发起了高热,少莹不断的用湿布巾覆于女摊主的头上,直折腾了大半夜。
“终于不热了。”少莹摸了下女摊主的额头,回身欣喜的对绽凌他们说道:“二师兄,三师姐,你们怎么都来了?”说罢,眼神在绽凌面上一瞥,脸却有些绯红起来。
绽青与绽凌虽皆为无望阁主叶晋德的儿子,但性情却大不相同,大约是绽青略年长的原因,所以性情温和,待人宽厚,正应了那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尤其对这帮师弟师妹,常常照顾有加。而绽凌性情冷淡,极少言语,长相虽也极为秀美,可周身气势却总让人有退避三舍之感,平时教习其他师弟妹习武,也最为严苛,因此私下里成为继师父之外,他们最“尊敬”的人。但不知怎地,少莹却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冷冰冰”的师兄。也许是幼时淘气去掏鸟蛋失足从树上跌下,正巧被绽凌遇上救了下来;也许是儿时被其他妒忌她被阁主夫人收养的人暗中欺负,绽凌打破了那人的头被师父罚跪在院中整夜,却为顾及少莹心理如何都不说出原因。少莹想不出究竟,但就是在心里对这个师兄有种女儿家说不清的感觉。
“来看看你闯的祸!”少琼弹了一下少莹的额头:“昨儿怎么就跟人打起来了,大师兄呢?”
“大师兄?大师兄不就在外间吗?”少莹奇怪的问道,侧头向外看去,果见外间椅子上已没了大师兄的身影。
“我们早上接到大师兄的消息,赶过来看看”少琼接道:“你们可有受伤?”
“没有,是女摊主,她为了救我。”少莹说着想起昨天的情形,心里又难过起来。
“没事就好。”少琼暼了一眼仍晕睡在床上的女摊主。
“你们都来了?”正说着,见绽青推开门进来,手中还拎着几包药。
“大师兄。”
“哥。”
少琼与绽凌见到绽青,一起打招呼。
“大师兄去哪里了?”少琼恐绽青遇到麻烦,赶忙问道。
“去医馆又拿了几副药。”绽青回道,脸上带了笑转向少莹说:“我走时某人信誓旦旦说要好好照顾女摊主的,那是谁半夜里就睡着啦?”
“我有好好照顾的。”少莹不好意思的回答。“昨天你出去没多久她就发起高热来,我一直给她换巾帕来着,后来…后来…”
“好了,有我在,都没事了,幸而高热已经退了。”绽青看向女摊主的面色,已经没有了昨夜烧的两颊通红之色。将药放于桌上:“一会儿让店小二再将这药取一副煎了,等这姑娘醒来喂下去就好了,晌午时大夫会来查看伤口换药。”
“师兄你照顾了这女摊主大半夜了吗?”少琼目光狐疑,看向绽青。
“是啊,少莹睡着了,我不忍心叫醒她。”绽青看向女摊主。
“太好了,还是大师兄疼我。”少莹开心的说道,“多亏有了大师兄。”
“你呀。”少琼点了点少莹的鼻子,“大师兄给你解决了多少麻烦。”说的少莹不好意思起来。
“大师兄怕是一夜都没睡吧?这里有我们,大师兄先回阁中休息吧。”
“唔……”似是因为众人的说话声惊动了睡梦中的人,床上的女摊主呻吟了声,似要醒转。一干众人闻声向床上看去,只见女摊女双眼悠悠睁开,迷茫之色现于脸上。
“你醒啦?”少莹快步走向女摊主。“唉唉,你不要动…”少莹见女摊主欲起身的样子,急急的上去扶到。
“多谢相助。”女摊主看向绽青,又回眸看着少莹,同时环顾了下四周,只见少琼站在少莹身后,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女摊主,绽凌抱手立于角落,并不因其他人围向女摊主而靠近。
“你的伤很重,快点躺好。”少莹手忙脚乱的想要让女摊主躺好。
绽青见女摊主眉头紧皱,强忍痛苦的样子,下意识的伸出手也要去扶她。
“少莹,我来吧。”少琼瞥了一眼绽青,立刻走向前去托住了女摊主的身子。
“姑娘怎么称呼,家住在哪里?我们一会儿好送姑娘回家,一夜未归,家里人肯定担心了。”少琼已经将女摊主靠在枕上,侧身坐在床侧,状似无意的拉起这少女的手,似是亲切的摩挲着,露出一幅笑容看着女摊主。
“我…我叫岳映霜…家在..家在…”这里女摊主竟哽咽起来。
绽凌一直站在桌边看着他们忙乱,却未发一语,淡漠的眸子看着这女摊主。
“姑娘不要急,是否遇到了不便相告的难处?”绽青问了句。
“我…我如今租住在镇子西头周大娘家里。”岳映霜嚅嚅的说道。
“那我们一会就去通知姑娘的家人来接姑娘。”少琼拍了拍映霜的手道“此事毕竟是因我师妹而起,这些银子给姑娘,希望姑娘可以好好将养身体。”少琼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欲递给映霜。
“不,不用。你们本也是为了救我,让我免于那恶霸欺辱,我怎么好拿你们的银子。”映霜急的欲抬手推开银钱,似是用力过猛,肩上隐隐现出血痕。
“呀,是不是伤口又破了。”少莹急道“看你穿的这样简朴,家里肯定不富裕,这银子你就拿着吧。”
“谢谢。”女摊主为难的将银子手下,挣扎着要下床。“那映霜就作别各位了。”说着便起身挣扎着要下床,似是又扯到伤口疼痛,肩上透出的红更多了,可映霜却努力的展出一个笑,虽然这笑因疼痛扭曲了些。绽青突觉心中像有根线牵了下的疼,伸手便托住了映霜的手肘,稍一使力将她带回到床上。“先在此养伤吧,待好一些再回家不迟。”
少琼接口道:“那怎么行,姑娘家总逗留在外怎么合适,岳姑娘你家人呢?我去通知你们家人让他们来接你。”
“我…没有家人…”映霜说着低下了头,面上表情凄然,长长的睫毛上雾气迷蒙。
“怎么会没有家人呢?”少琼眉头皱起。“父母应该有吧。”
“有…死了…”
“怎么死的?”
“被…被打死了…”映霜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打湿了胸前衣襟一片。
“哎呀,你别哭,慢慢说。”少莹急的想去安抚映霜,却又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后来在映霜断断续续的讲诉中,少莹他们知道,映霜家本在西南边陲一个叫沧源的小镇子,镇上人世代以养蚕缫丝糊口,男人们白天在丝厂做活计,女人们就将丝纺成绸布,绣上花纹,卖到镇外,一时倒也平和宁静。岳父因早年间由送货的父亲带着,在外面上过几年私塾,于是回镇后便做起了教书先生。由于近年江湖纷争不断,各帮为扩大自已势力,不断招兵买马,火拼不断,更有居于蛮夷之地的小团体,强迫附近村民加入其中,驱赶与其他帮派打斗,死伤无数。岳父一届文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便在这样的火拼中丢了性命,岳母不堪打击,不久也离开人世,死前要求岳映霜远离此地。
“那你如何来到了青灵山下?”少琼问道。
“是周大娘带我来的,当时辗转到吴家堡,因我只会做针线活计,身上的银钱在路上已经花光,饿了两天饭没有着落,实在没有钱再购布买线做绣品,一时又找不到其他的工,周大娘心善,见我身世凄苦便要我陪她回来与她做伴。”
“映霜!你也太可怜了!”少莹听罢眼泪都在眼框里打转,自觉丢人,硬生生忍着不哭,说道“你比我还惨,我失去爹娘时还小,记不清爹娘相貌,你,你这是生生看着他们死去啊。”转身拉着绽青的袖子说“大师兄,我们带她回无望阁好不好,你看她和我同命相怜,又为救我而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我要当她的家人!”
绽青沉吟着,欲言又止。
少琼与绽凌快速的对视了一眼,绽凌目光清冷没有表情,眉头却微微皱了皱。少琼笑道:“少莹,我知你心疼岳姑娘,可是你也知道,无望阁规矩森严,而且今年的弟子已经选完了,若要是带岳姑娘回无望阁,怕是要等来年了。”
“师姐!岳姑娘多么可怜啊!我们去求求阁主师父好不好?”少莹撅着小嘴向少琼撒娇。
少琼抬眼看向绽青,绽青向来主持阁中事务,对此事应该能给出更好的安抚少莹的理由,可绽青此刻偏偏正看着刚拎回的药,似是考虑如何煎熬才好。少琼无法,顿了顿道,“我们多给岳姑娘些银子,帮她置点小产业,你看岳姑娘伤的这么重,就算求了师父进了无望阁,也无法习武练剑,不如让她好好养养伤,一方面她的伤养好可以选择她想做的事,另一方面也可以等来年我们的纳新大会。”
“就是因为她受伤了,才要带回阁中啊。”少莹平日里虽然胡闹些,却从未这样坚持过,岳映霜是为了救她而受的伤,而且是在她眼前,眼睁睁的看着那刀砍下来,眼睁睁看着鲜血迸出,眼睁睁看着岳映霜倒下,她心里怎么能过意的去。“师姐,周大娘还未回来,岳姑娘回到家也无人照顾,她伤的这么重,自己怎么生活,师姐!”
“岳姑娘可愿做阁中针线女工?”绽青突然出声道。“既能发挥你的所长,也能定时回来陪伴周大娘。”
“我…”岳映霜的迟疑。
“大师兄!”少莹的雀跃。
“大师兄!”少琼的反对。
同时发声却又同时归于沉静。
“只怕我的伤一时无法再做精密的针线,再给大家添了麻烦,映霜心中不忍。”出乎少琼的预料,这床上娇怯的姑娘竟是个拒绝的意思。
“大师兄,她都受着伤,你还让她去做工!”少莹刚为大师兄开口允了映霜上山而开心,见映霜推辞,复又着起急来。其实少莹对于映霜能否做成阁中弟子倒并不十分关心,她只是想着映霜弱质孤女,无望阁于她就像家一样,她要把映霜带回去,带回她的家。
“唉,你这急脾气。”绽青看着少莹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又没有说即刻就要她去做工,我会吩咐管事先让她养养伤的。”
“可做针线多么费精神啊!”少莹偷偷给绽凌做衣服的时候觉得那针比剑还难用,用剑尚且还可直直刺出去,可那针就不知道扎到哪里,好多次都扎到了自己的手指头,半个袖子还没缝好,脖颈已经痛的很。
“既然你刚说跟父亲习过字读过书,那就先做侍书吧,平日里整理下书藉,倒还轻闲些。”绽青又道。
少琼听闻惊的看向绽青。绽青虽平日里温和待人,但平时处理阁中事宜,却是个边界清楚,赏罚分明的,于尺度上从不放纵,也从不宽松。这话表面上是应了少莹,可这女人...少琼爱慕绽青,虽自身品貌不差,但毕竟绽青是无望阁主叶晋德的长子,又是阁中人人都称一句的大少主,是江湖上有名的“谦君子”。自己小门小户里来拜师,虽然硬凭着自己的努力成了叶晋德的关门弟子,可总觉得自己只能仰望大师兄,以后定会有一个家世门弟与之相配的女子与他结为夫妻。可现在…这女人…。少琼耳上坠子微微的颤抖着,坠子底部的红珊瑚珠儿荡来荡去,“我怎么想到了绽青的婚配。”少琼突然清醒了下大撼,“我刚刚在想什么,他只是可怜她又顾及少莹吧。”少琼赶快停了心里的念头。
“少莹,你要先问问岳姑娘的意思啊!”少琼冷静了下道。
“那映霜你快答应嘛,快答应嘛。”少莹连忙问道。
“那,好吧。映霜便打扰了。”轻轻一个颔首,却像是因为少莹而妥协。
“即如此,少莹向来毛手毛脚,绽凌,你和少莹一起去岳姑娘家帮岳姑娘收拾行李吧。托邻居给周大娘留好口信。”少琼知道绽青虽温和,但向来说一不二,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她默默的看向绽凌,绽凌似是无意的仰了下头,转身向外走。
“二…二师兄,你等等我!”少莹赶紧跟着绽凌出去了。
少琼复又转向映霜道:“岳姑娘,此去上山,路上不如平地上好走,岳姑娘身子还未大好,这儿又没大夫,师兄多有不便,我帮姑娘先看看伤可好。”
“如此,便有劳了。”映霜向少琼道谢。
少琼细细的抚过映霜的双手,又把脉似的按过映霜的脉门,遂又触过身上几处大穴。
“嘶~”映霜轻轻抽了下气。
“对不住,把你弄疼了吧,看起来没有大碍,只是皮肉伤,养养会好的。”少琼抽回了手。
“没事,你也是为了帮我看伤。”映霜道。
约半盏茶的功夫,少莹蹦跳着背了一个小包回来,一进门便大呼小叫道:“映霜,你也太穷了,就这么几件破衣服!”
映霜听少莹的话,脸色微微红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等你上了山,我把我的好衣服都找给你穿!破衣服都不要了。”少莹憨笑的看着映霜道。
少琼却在这个空当看向绽凌,只见绽凌微微摇了摇头,又立于一侧。少琼便道:“大师兄,我看岳姑娘身体太弱,路上还需要做些准备,我们去外面准备一下可好?”
“好。”
出了门不远便是集市,少琼走在绽青身侧看向他道:“大师兄,一定要将岳姑娘带上山吗?现在世道这样乱,各派蠢蠢欲动,探马一波一波,那灰衣人还没有着落,万一……”
“你刚才试探她可有武功?”绽青问道。
“没有,我刺她周身大穴,并无内力护持。”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拐子流星,双手可有这些留下的印迹?”
“这…倒也没有,观她掌茧,皆为针所磨损。”
“绽凌去搜了岳姑娘的屋子,可曾有发现?”
“并没有。”
绽青眼神淡淡的望向远方:“少琼,凡事多想想总不会错,但若掺了自己的观点,偏了自然的理法,想的再多,也是错了。”
少琼闻言脚步略一顿,嘴边苦笑升起,心中暗暗的道:“大师兄,这次你没有自己的私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