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感谢解放军部队这个大熔炉,这次救人,把我在部队学的战略战术都用上了,一听到求救声,我就按照部队学到的开始指挥,三个人呈‘品’字形向前冲,冲到池塘边,我让邓远航下水救落水的两个,洪光武拉住快掉下水的一个,我在岸上接应,他们两个也很配合,共同完成了救人的任务……”
洪光武在下边听着听着觉得不对,不是他昨天写的稿子,他这完全是突出他自己。其实那天根本没人指挥,哪里有什么战略战术?邓远航听到呼喊声,丢下板车就冲到了前面,到了池塘边就跳下去救人了,哪有什么阵形?瞎扯!
钟玉保在台上继续说道:“我还要感谢县里领导给我们这么大的荣誉,其实我们也没做什么,当时也没有生命危险,池塘并不深,水就齐我肩膀,也只齐邓远航的鼻子,我们下去都淹不死,小孩又轻,也不费什么劲,很容易就救上来了。感谢县里、感谢大家给我们这么大的荣誉。”
“屁话,不得生命危险,你不下去的呀?你平时比哪个跑得都快,那时怎么一个人退在后边的呀?还说‘我不会游泳’,水不深,你为什么不敢跳下去?”洪光武心里直骂钟玉保贪天之功为己功。
这时主持人倒夸奖起钟玉保来:“到底在部队大熔炉里锻炼过,钟玉保同学很谦虚,把危险看得很轻,真如毛主席诗歌中写的‘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让我们为这样的谦虚和大无畏精神热烈鼓掌。”
接着就是发奖。钟玉保和洪光武上去领奖,县政工组领导给他们颁发奖状。钟玉保两手举起奖状向大家示意,洪光武则红着脸、低着头跟着他走下台。他感到这个奖拿得有点窝囊,真正救人的躺在病床上受苦,没听到一句赞扬,没受到一刻风光,贡献最小的却得到了最大的奖赏,真让人没法接受。
表彰结束后就是四名毕业生分别代表四个班做下乡插队表态发言,最后由县知青办公室的领导宣读下乡插队光荣榜。
听了知青办领导读的光荣榜,洪光武感到大出自己所料,他和钟玉家插队并不在一起。按照他的志愿,他被安排到省属九龟湖农场二大队插队,而钟玉家和钟玉保、邓远航等都被安排到石龟公社的龟岛大队插队。他们倒插到一起去了,把我一个人撂在那里,这是谁搞的鬼呢?是邓远航?他想把我和钟玉家分开,好让他们在一起,可不对呀,他还在医院里呢。是钟玉家?有可能,她昨天为邓远航的信发那么大火,就是不想跟我在一起,就是这个臭丫头搞的鬼!但也不大可能,今天上午她还跟我有说有笑的呢,昨晚的火一点都没影响我们俩的关系啊,何况她平时对我也不比对邓远航差呀。唉,还是怪自己,为什么非要抢第一去交志愿呢?出那个风头又得到了什么呢?以后一定要注意,还是要学好我们的传统,不要争出头,要后发制人,不是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吗?记住这次教训吧!
散会时,洪光武一点精神都没有。钟玉家去祝贺他,他觉得是讽刺:“你不要刺我了,祝贺什么,祝贺我们俩终于分开啦?”
“你这叫什么话,不插在一起,就不能有友谊啦?”钟玉家反问他。
“当然可以啦,我是想我们要在一起,友谊不是更深嘛。”洪光武说。
“其实你们九龟湖农场靠近我们龟岛,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到了,你可以常到我们那儿去玩呀。”钟玉家说。
“那好,一言为定。我常去看你。”洪光武的心情这才舒坦些,当场向钟玉家做了承诺。
可回家一想还是不好,他们天天在一起,日久生情,石头浸久了还长青苔呢,何况他们两个活生生的人呢?怎能不产生感情?想到这些,情绪又低落了下去。
他爸爸回来见儿子不高兴的样子,便感到奇怪:“咦,今天受表彰了,脸怎么还拉这么长啊?”
“表彰得不公平!”洪光武冒了一句。
“怎么不公平啦?没表彰你?”爸爸问道。
“背纤的吃药,坐船的吃糖。”洪光武又冒了一句。
爸爸笑着说:“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呀,说得倒蛮生动的,就是有点偏颇。人家也不是不表彰‘背纤’的,只是他正好生病出不了场。男子汉,度量要大,不要为这点小事闷闷不乐,你马上要插队走上社会了,这些事还会碰到许多,必须慎重对待。”
“不插队了!”提到插队,洪光武更气,便又冒了一句。
爸爸知道他这是气话,其中肯定有什么疙瘩,便问道:“说给我听听,为什么?”
“他们都到龟岛,把我一人丢到农场,我不去!”洪光武答道。
“他们是谁?”
“钟家、邓家的三个。”
“噢。这有什么?其实到农场好啊。你想,我们是下放到这里的外地人,政策一旦变化,你爸爸还是要调回省里工作的,到时,你在农场就好往省城调,你要是在龟岛就难调了。”爸爸分析给他听。
“难调就难调,我要到龟岛,一辈子扎根农村。”洪光武态度十分坚决地说。
爸爸见儿子态度坚决,但这是儿子人生路上的大事,如果是一时之念,将来后悔也来不及了,便再问道:“你想好了,是不是坚决要去龟岛?”
“坚决!你帮我去找知青办改一下。”洪光武求爸爸说。
“那好,我去帮你改,去了就要好好干,不要给你爸丢脸。”爸爸说完,晚饭也没吃,就出门去找人了。
第二天,欢送知青到农村去时,洪光武背着被包,提着网兜,拿着一本《资本论》和钟玉保、钟玉家站在一队,如愿以偿地去龟岛插队了。
邓远航住在病房里,听到远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知道今天是欢送知青下乡的日子。他推开病房的窗户向外看,根本看不到街上的情况,只听到高音喇叭里一会儿呼喊口号:“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面向农村、面向边疆、面向工矿、面向基层……”一会儿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下定决心》等革命歌曲,撩得邓远航心痒痒的,他真想和他们一起奔向农村,一起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其实,这两天他的心情一直不好,早想离开医院了。首先是因为医院青霉素紧张,工厂生产出来的药,不少都运到非洲一些国家和我们的邻国越南、柬埔寨去了,说是要支援亚非拉人民,分到九龟县来的药就不多了。医生看他体温降下来了,就把他的青霉素停了,用上了药丸和中草药。本来一个星期他就可以出院的,现在要十天、半个月,延长了他病愈的过程,他显得烦躁。更可气的是破船偏遇迎头浪,钟玉家又叫人送来了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