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晚上,钟玉保内心燃烧的欲望不断升腾、不断膨胀,以致他被这种欲火控制了腿脚、控制了大脑,让这种欲望驱使着他执拗地站在路的拐角,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兵的营房,默默地在心里发誓:今晚一定要与何萍浪约个会。
军营里的管理很严,钟玉保虽有点不适应,但在省军区体工队的生活,他还是觉得非常开心的。天天进行自己感兴趣的训练,还不时外出参加比赛,看看各地风景,又能常常看到何萍浪她们排练、演出,欣赏到她亮丽的歌喉,每天上午上文化课时,他们还能坐在同一个教室一起听课,时不时地可以说上几句话。
几个月前与邓远航、洪光武竞争当小兵的名额,最后还是他和何萍浪如愿以偿,穿上了军装,来到了省城,过上了部队生活。十五六岁,还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龄,但几个月来他头脑中除了何萍浪外,就没什么其他人的位置。
这天是星期六,下午训练结束时,他心里就有些骚动,一吃过晚饭,他就在军营里转。他一会儿站在转弯处,向两边的路上看着,想能远远地见到何萍浪;一会儿又来来回回地走着,想在不经意中碰到何萍浪,以便满足他心底的欲求。他来回踱着步,眼睛在不经意地左右扫着,头脑中早已闪现着何萍浪的身影。他仿佛看到了她那修长的身材,触到了那白嫩的肌肤,摸到了那乌黑的头发,闻到了那发丝的幽香。这样像做白日梦似的来回转了几圈,也没见何萍浪出现,不光如此,连她们队女兵的影子一个也没看到。这时,他的步子已不像先前那样悠然了,而是变得急促起来,一会儿乱走一气,一会儿用脚猛踢路上的石子。
正急躁不耐烦时,队长乘一辆三轮摩托停在了他的面前。队长给他下达了紧急任务,命令他立即乘摩托车到九龟县驰援省男篮二队。
原来,华东六省一市青年男女篮球友谊赛在九龟县举行,因这类比赛是中断了数年后首次开赛,虽然还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各家暗地里都在争着前三的位置。作为东道主队的省领导更是争胜心切,给省体委的要求是:力争第一,确保第二。省体委领导感觉靠自身力量难以完成任务,便想起向省军区借人的办法。要求借一位个子稍高一点又较灵活的青年球员,连夜赶到九龟县,明天白天磨合一下,晚上就参加比赛。
钟玉保开始接到命令时有点不高兴,因为他今天的心里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欲望,就是要见何萍浪,本来想在这里死等她,发誓今晚非等到她不可,然而这任务一来,不但今天见不到何萍浪,可能一个星期都见不到她,自然心里很不舒畅。可又一想,几个月没回家了,今天能穿着军装,坐着摩托回到九龟县,可以让家乡人看看他的威风,也能让邓小二子、小要饭的对他的军装眼馋眼馋。可队长偏要他到宿舍脱下军装,穿上他带来的球衣球裤,而且还不准说自己是军人,除了一件军大衣外,再不准带部队其他任何用具、纪念品等,生活用具到九龟县配发。
钟玉保不光是为这些不高兴,还因为队长叫他穿球衣球裤不高兴,他当时在心里就直骂队长“乌鸦嘴”。他从小受奶奶影响不小,干什么都要图个吉利。这“球衣球裤”的“球”与“囚犯”的“囚”同音,平时说还可以,队长在他出远门时说“囚衣”,他感到很不吉利,担心路上就会出什么事,所以在心里骂队长,但也没其他法子,只好按命令去做,到宿舍换了军装,坐上省体委的三轮摩托车就出发了。
一上车,他把“囚衣”的事就忘了,倒很兴奋地与省体委的驾驶员闲扯了起来。
“工人老大哥,看你这破车老掉牙了,还不如我们部队退役的车子呢。”
驾驶员顺着他的话搭道:“破车?这就不错啦,这还是你们今年刚淘汰给我们地方的,我们那儿还有抗美援朝用过的车子呢,都多少年啦?二十多年了,恐怕比你年龄还大呢。”
“我们不是有退役的吉普吗,怎么不开辆吉普来送我?”
“那么大个单位除一辆上海轿车外,就剩一辆吉普了,也还是你们淘汰给我们的,它明天还要送领导过来呢。”驾驶员答道。
“浪的,你们体委真穷,我爸在九龟县出差都能坐吉普了,体委那么大干部应该坐轿车。再说,你们体委领导也不会算账,他们坐吉普去,叫我坐这鬼东西冻得要死,把我冻伤了,我还怎么帮你们打球?我不帮你们打球,凭你们那帮愣头青怎么能拿第一?”
“我的解放军同志唉,你千万不能冻伤,临来时我们领导就叫我保护好你,要求我必须把一个完完整整的大活人送到九龟,要是有一点损伤就拿我是问,擦破一点皮都不行,你要是冻伤了,不能上场打球,二队赢不了球,拿不到名次,球队不好向体委领导交代,体委领导也不好向省里领导交代,那我还不被当成现行反革命抓起来批斗啊?要不我把棉帽子、棉手套给你戴。”驾驶员说着就要停车脱手套。
“算了算了,我一个革命军人还没有那么娇嫩,我这身体也不是纸糊的,不是吹的,我也是练过的人,到战场上,三五个小日本鬼子我照样把他们打趴在那儿,就是没机会表现罢了。走吧,走吧。一名军人怎么能跟你们老百姓争帽子争手套呢,说出去多难听啊。”钟玉保显得很军人的样子。
深秋的夜晚,一轮冷月高悬天空,凉气袭人,无论是坐在驾驶位子还是坐在摩托车兜里都会有飕飕的凉风扑面而来。钟玉保这时确实感到阵阵寒意直侵心窝,虽与驾驶员有一搭没一搭地吹了一会儿,转移了视线,但随着夜越来越深,寒意也越来越重,他裹了裹棉大衣,把领子向上提了提,缩起脖子,抄起双手,将整个身子蜷成一团想往车兜里钻钻,可因自己一米八的块头,怎么伸,还是有大半截身子在外边,他只好猫着腰,蜷缩着。
驾驶员见他像睡觉的样子,便提醒他说:“解放军小同志,你不能睡觉,睡着了不安全!”
“嗯,我晓得,我没睡。”
他确实没睡,他还在想着何萍浪。她今晚干什么去了呢?怎么没见进营房呢?是不是被哪个四个兜的干部约出去啦?这个小狐狸精,忘恩负义的小东西,她爸死时,她吃住在我家,我家人对她多好,不是我家人,她还不晓得冻死饿死在哪个田埂畈子呢,哪里还有今天穿着军装,在军营整天唱啊跳的份?现在翅膀硬了,连过去的恩人都忘了,几十米的距离从来不跟我联系,跟百十里外的邓小二子通信倒勤呢。大半年了,我约她,借口说首长要求严,从来不肯出来,今天肯定是首长约的吧?这下倒不说严了嘛!走着瞧,部队里总不能扎根,总是要退伍回家的,到时退伍回家安排工作,看你求不求我,到时你求我,我还不睬你呢,你这个小妖精。“呸!”这么想着把个“呸”字真吐了出来。
驾驶员以为他胃受了风要吐,赶忙将车子靠边停下,脱下大衣围到钟玉保前边说:“解放军同志,你是不是受凉了,胃难受想吐?要保重身体,明天还要比赛呢。”
钟玉保推开驾驶员的棉大衣说:“没有没有,快走快走。”钟玉保把左手向前伸伸,借着车灯看看自己的上海表,又说:“这是到哪里啦?都快十二点了,还有多远啦?快到了吧?”
驾驶员又穿好棉大衣,一边开动车子一边说:“有一半路了吧。”
“浪的,你技术不行吧?怎么开这么慢?快点快点。”钟玉保有点不耐烦地说。
驾驶员本来怕他冻着才把摩托开得慢一点,这下见解放军同志不耐烦了,且时候也不早了,再迟了问题就大了,因九龟县是水网地区,深秋季节常常大雾弥漫,到九龟县境内要是起雾,车子就难行了,于是驾驶员加快了速度。
果真,三轮摩托没行多远,雾已慢慢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