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连续的下坠
眩晕,无止境的眩晕
在下坠和眩晕中,破碎的梦境拼成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脑海中出现。
八岁那年从背后捅入的匕首,伤口处的血像晕染在宣纸上的墨水,扩散在作为画布的衣衫上,颤抖的身体通过匕首将这颤抖传递给他,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咯咯”的出气声,混杂着绝望的祈求;竹牌到手了,内心的欢喜,脸上汗水划过的感觉,鼻腔中鲜血的味道,杀人的负罪感,种种感受仿佛混在了一起,在他身边盘旋,涌入他的大脑......
“快出手”燕七的呼喊声,短促还带着疼痛,他身上插着一把刀,正在三个人的围攻下挣命;他暴露的太早了,他只会左手剑。救不救他?救他吗?不救他吗?瞬间的思绪在这一刻被无限的拉长,在这拉长的思绪中他带着涌出的内力冲了上去,武器碰撞声,呼喊声,飞溅的鲜血,心脏处的剧痛,所有的一切又混成了一个旋涡,在周围盘旋。
夜色,空寂无人的街道,街边的小摊,坐在桌边的两个人;一个人在喝酒,那是他,低语从嘴中传出“有些秘密最好不要知道”,旁边的桌上趴着个人,是燕七,他死了,鲜血顺着衣襟滴答;无尽的黑暗涌出,将这一幕淹没......
月色下,光身子的女人在抽泣,泪水顺着下巴滑落,却又不肯掉下,在月光中反射出一点晶莹的光;心脏愉悦的跳动在周身环绕,紧接着又换成极致的快乐,破旧的房间,温暖被窝中的两人;画面在被随意的颠倒和插入,房间变成了黑寂无人的山林,握住匕首的手,匕首插入赵有德的身体,扭曲痛苦的脸突然睁开了双眼,话语从空洞的口中传出——你认错人了,不是我......
一座空旷的大殿,看不清面目的人群,一支闪着寒光的长剑出现占据了视线——我早就认出你了;山巅,将要逃脱的身躯,他想动却怎么也动不了,有什么东西牵住了他,“查师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这些话语荒谬地组成了一条锁链,在虚空中将他拴住,一头没入他的胸口,一头却在宋玉的胸口。
眩晕,下坠,破碎的梦境组成怪诞的画面不停的盘旋,一切的一切让他想吐,终于画面终结了,只剩下他在山崖上下坠,视线中只有宋玉越来越小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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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了眼,脑海中还有零散的画面挥之不去,一股股的恶心眩晕传来,视线中的一切似乎都在颤动。
破旧的屋顶,茅草的缝隙中冬日清冷的光线照射进来,脸上冷冰冰的有点僵硬,这是哪?
费劲的转头四顾,简陋的床榻,烧的漆黑的灶台,四处漏风的墙壁,靠门边依着的锄头。
看上去是一处破旧的农户,看样子他被救了。
又一阵恶心涌上查五心头,他闭目感受,血量已恢复了一些,只要血没空,他就应当状态完好,他为什么会恶心?
是了,这恶心来自心底,和身体无关;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现在他只感到恶心,他烦了,他倦了,他不想思考,他只感到恶心。
他躺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任由尘埃在光线中飞舞。
“吱呀”一声,漏光的柴门被推开,碎雪花乘着寒风闯进屋来,在屋子里肆意乱逛;寒风中进来一个臃肿的身影,是个中年大汉,结冰的眉毛胡子底下,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冻的通红,他肩上扛着只狍子,也冻得梆硬;紧随着他身后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层层包裹的衣服下只露出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手上拿着个比身高还高的猎叉。
两人进了屋,把门关严,大汉将狍子扔在炉灶旁,开始扑腾身上的积雪,随后将蓑衣脱下,挂在土墙上,小孩也跟大汉一样,将手中提着的猎叉倚着墙放了,脱下蓑衣来,扑腾身上的积雪,一转身却看见躺在床上的查五正睁着一双眼看他们。
小孩手上动作不停,边脱身上披着的兽皮,边拿黑黑的大眼珠打量查五,口中慢慢说道:“爹,他醒了”,声音尖细,原来是个女孩。
大汉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理睬,先将自身拾掇一番,又从灶边抽出柴火塞在炉膛里,拿出火镰火石,就着一点干草,噼啪两下,引着了火,又将干草塞在炉膛里的柴火下,柴火有点湿,不太好着,冒着白烟,他也不躲,就在白烟中眯着眼左右引着柴火,不几下,火苗升起来了,他将点着的柴火伸进炉中。又起身拿起一只破了沿的碗在墙边的大缸里掏摸了一会,掏出一碗米来,他将米倒入一个陶罐中,添上水,架在火上煮着,这才回身走到床边。
“小兄弟,你感觉怎么样?”嗓音沙哑粗粝,有这样嗓音的主人,肯定饱受人生的坎坷。
查五本不想说话,他现在对一切都充满了厌倦,可看着那张质朴脸颊上的眼睛,那眼睛充满苦难但依然诚恳,简单的没有多余的东西。
所以他还是开口了:“好多了”
大汉点了点头,“我和我闺女碰到你时,你满身都是血,我还以为你没救了,安心养伤吧,其他的慢慢再说”
“......”
他见查五不说话,默默回身走到炉灶旁开始拾掇狍子,片刻,咕嘟声传来,米香在屋子中弥漫,大汉起身将陶罐取下,盛出三大碗米汤来。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小姑娘此刻跑到灶台旁,端起一只碗,也不用筷子,用嘴吹着喝,那碗甚大,端起时几乎将她脸都遮住。
大汉端了一碗给查五。
“小兄弟,吃吧”
大米加水熬成的汤——不能说是粥,没有这么稀的粥——没有咸味,不见荤腥,散发着大米的香气,简单而质朴。
此刻若是有人端来山珍海味,走兽奇珍,查五只怕也难以下咽,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此前所做的、所依仗的、所认可的只怕都错的厉害,他觉的人生飘飘荡荡无处着力,他觉的提不起劲,所以更别提吃饭了。
但看着这米汤——米粒在汤中沉浮,清清白白,简单清香——他却不由自主的接过,喝一口,温暖直入心间,勾的他腹中的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
身体用原始的反应诚实地告诉他,他饿了,要吃饭,他埋下头,西里呼噜的喝着,心里只浮现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简陋透风的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四处飘着米汤的清香,小女孩舔着手里的碗,面容粗粝的男人默默无言地收拾着手里的狍子,小屋中充满生活的气息,鲜活而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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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残破漏风的木屋中躺了几天,什么都不做,只看着日出的光线顺着木屋的缝隙慢慢照进屋中,日落的余晖再把这昏黄的时光恋恋不舍的抽走;他只听着屋外的风雪声呼呼的刮着,刮走一个又一个心灵跳到的瞬间,他只让身和心在这静谧中遇见自己,极尽缠绵。
当然,回忆总会不可避免涌出,过去的一幕幕快速的闪现,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措手不及,快的在他想要阻止它们出现之前它们就已远去,只留下让人挖心掏肝般难受的触感在灵魂中回荡。
他默默感受这一些,让这或是痛悔、或者怀疑、或是愤怒、或是苦涩、或是说不上什么的感受在身体中发酵。
他就在那里,很久。
直到木屋中的小女孩又端给他一大碗米汤——米粒在汤中沉浮,清清白白,简单清香——就像简陋木屋中大汉和小姑娘的人生,他们的日子也许过得艰难,但他们的生命充满活力,没有那么多复杂,没有那么多浑浊,简单直接真切。
这质朴的力量冲击着他,他躺回床上,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在心中默默的想:“......江湖,恩仇,得失,如果不能面对,不如让他不再出现;如果分不清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那不如就把它放下,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