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相离开杨大郎家后,一边继续走乡村串街巷,登门入户给患者治病,一边积极思索着用什么方法拯救正在受压迫、受剥削而又没有觉醒的劳苦大众。不久后的一天,他与长相英俊、着装整齐的青年举人邓装在龙阳县城四海客栈同住一室,两人成为好朋友。原来,邓装是武陵县黄土店乡官仓村邓家坪人。13年前,举人出身的父亲开始在荆南府(即今湖北江陵县城,北宋末至南宋初为荆湖北路首府)当师爷,他随父母在荆南府生活。去年秋闱,他在荆南府试中考上举人;今年二月,他去宋朝首都东京参加了礼部试。但他秉性刚正,考文中没有阿谀奉承腐败的当朝,所以落榜未中进士。邓装的父亲3年前病故后,家中本来不多的积蓄近几年花消完了。12年前,经双方父母约定,龙阳县城远房姑妈的6岁女儿与10岁的小邓装订了娃娃亲,当时言定今年完婚。于是,这次邓装奉母亲之命,来姑妈家下聘礼。姑妈、姑父和其外表漂亮内心丑陋的女儿见邓装现已家景败落,他又没有考中进士,便拒收聘礼,毁了婚约。邓装气得咬牙切齿,走出势利的姑妈家,来住客栈。
钟相听邓装介绍后,忙安慰他:“与如此为富不仁家庭的势利女子断了婚约,这是好事而不是坏事,你何气之有?她若假心假意与你完婚,婚后的你定会长期受她父母和她本人的白眼,那才更气哩。”
“感谢钟兄指点迷津,我消气了。”邓装转忧为喜地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愿再听兄之高见。”
钟相于是开导邓装:“以中境界而言,青年才子应树立先立业后成家之志;以高境界而言,有志者当遵循范仲淹之名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立志为国为民干一番大事业!”
“名相范仲淹之言,出自何处?请钟兄详细告诉我。”
钟相遂为邓装背诵了范仲淹作的《岳阳楼记》全文。邓装表示铭记范相名言,树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志,还进而提议与钟相结为异姓兄弟。以广交天下志士仁人为乐的钟相欣然赞成。两人便来到龙阳城郊武圣人——关羽大帝庙内焚香跪拜,结为兄弟。钟相年长9岁,邓装称他为“仁兄”;钟相则称邓装为“义弟”。随后,钟相建议邓装既要立大志,也要面对现实,先从事一项谋生职业。邓装想了想,打算回荆南城开办客栈,因为荆南知府认识他,他与母亲在那里经营比在其他地方营业的赋税轻一些,麻烦少一些,难处是开栈本金尚差一些。钟相立即说:“本金不难解决,我给义弟援助资金。”邓装心中大喜,邀请钟相去荆南行医。翌日,两人结伴乘船,经过碧波万顷的洞庭湖,到达岳州城。二人上岸登岳阳楼参观后,又驾舟出洞庭湖而驰入波涛滚滚的长江,最后到达长江岸边之城—荆南城。
在同舟共济的三天三夜内,钟相向邓装详细询问了荆南各方面的情况。邓装介绍荆南有一所大云光明寺,寺内的教首与教徒既不信仰道教,也不信佛教,而是信仰摩尼教。摩尼教认为光明、黑暗存在着斗争……钟相听此信息,心花怒放,从到达荆南的第二天开始的数天内,他细访了大云光明寺和摩尼教。
原来,公元3世纪,亚洲西部的波斯(今伊朗)人摩尼创立了摩尼教。中国唐朝盛世时,丝绸之路畅通,大唐与世界上很多国家和地方有着密切的经济、文化、宗教等方面的友好往来。公元7世纪后期,摩尼教传入了我国。摩尼教认为世界存在光明与黑暗的“二宗”斗争,还存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际”变化,宣传光明总是要冲破黑暗的。摩尼教还提出了禁荤酒、吃素食、男女平等、人人平等、不敬神佛、不祭祖先、大家共同出钱帮助贫困教徒等教规。
这些教纲教规适应当时农民要求打倒封建政权、神权、族权、夫权统治的愿望,深受劳苦大众欢迎,传播越来越广。钟相经考察大云光明寺,经调查荆南士农工商各界人们对摩尼教的评价后,弄清了该教的真实情况,完全被它吸引了。第五天,他虔诚地拜见了荆南大云光明寺的教首,申请加入了摩尼教。
在这5天内,邓装与他的母亲顺利地开办了荆南城光明客栈。此后,钟相白天出外治病救人,夜晚住宿在光明客栈,与邓装谈古论今,还劝邓参加了摩尼教。共同的信仰,使他们的交情日益加深,灵魂深处的话儿也敢于向对方坦诚相告了。有一天,邓装问钟相:“仁兄,你大名钟相,少年之志莫非是要出将入相吗?”
“义弟,我对你如实相告,”钟相道,“我父接近而立之年才有了我这个长子。小富而仁的父亲在家乡小有名望,我出生后几天,两个算命先生、一个看相先生先后来到我家,他们都说我命相大富大贵,将来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父亲遂听取众人之言,给我取名相儿。可我科举落榜,今为治病郎中,那3个先生的预言无法实现了。”
“仁兄刚进而立之年,”邓装说,“你今后大富大贵还是可以争取的。自古乱世出英雄,秦二世被奸臣赵高玩弄于股掌之中,以致昏天黑地、民怨沸腾,既爆发了大泽乡陈胜、吴广率领的大规模农民起义,又有楚国贵族子弟项羽造反,还有沛县平民刘邦斩蛇造反;最后,秦王朝被推翻,刘邦建立了汉朝。本朝徽宗昏庸腐化,蔡京六贼当权,十几年后,天下必大乱,盖世英雄必将出来惩恶扬善,拯救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老百姓。”
他二人就这样无所顾忌地交谈了十几个晚上。有一晚,钟相说:“义弟,摩尼教认定世界有光明、黑暗‘二宗’。联想我华夏民族,尧、舜、禹时期,人间一片光明,没有人压迫人的黑暗制度,其根据本原因是那时没有贵贱之分、贫富之别。后来,虽有商汤王、周武王、成王的治世,也有唐贞观盛世,但每位明君死后百把几十年,太平世界便消失了;究其根本原因是由于自从夏启建立家天下统治以来,法分贵贱贫富,即每朝每代的法律及道德、礼仪制度都是为了保卫家天下统治,维护权贵者欺压卑贱的百姓,支持富人剥削穷人的。所以,我妄言,惟有立法立规实施等贵贱、均贫富的社会制度,人间才会一片光明,天下才会长治久安。你认为如何?”
“仁兄所言一狂二真三难呀,”邓装道,“我说你狂,因你的言话抨击了夏启以来多数帝王皆为黑暗统治者;说你真,因你判断出法分贵贱贫富的家天下统治是黑暗世道的根源;说你很难实现所言,因人心不古,人心自私,以强凌弱的富贵者比比皆是,趋炎附势的小人数不胜数,真正公平正直、无私无畏的好人少而又少,等贵贱、均贫富的光明社会是万难建立的。”
“义弟言中意切,令我思路更清晰了,”钟相接着说,“然而,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们持久努力,等贵贱、均贫富的光明社会是可以实现的。更何况既有光明战胜黑暗的摩尼教纲指引我们,又有‘仁者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孔圣人之言陶冶炎黄子孙,贫与贱不是帝王、官吏之所欲,为何他们要将其施于老百姓?”
“但是,历代朝廷没有实践孔孟仁政思想,”邓装不以为然地说,“各朝各代践行着西汉董仲舒提出的‘三纲’。当朝还以程颢、程颐兄弟提出的‘存天理、去人欲’的理学作为正统思想强迫人们接受。谁与‘三纲’及‘二程’理学唱反调,朝廷与官府就会向谁问罪。”
“当然,在条件未成熟之时,我们不公开反对‘三纲’与‘二程’理学,”钟相言道,“我们正面宣传摩尼教与孔孟圣言何罪之有?其实,孟子比孔子进步。在经济上,孟子主张执政者要控制豪富者无限地霸占产业,要使家家有恒产、人人不饥不寒。为此,他说:‘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孟子.滕文公》)孟子还面对齐宣王说:‘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孟子.梁惠王》)在政治上,孟子认为天下人的本性是向善的,人格是平等的。为此,他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孟子.告子》)他还说:‘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孟子.告子》)此外,孟子还有一些尊重民权、教人觉醒反对暴君的圣言。我们只要把摩尼教义与孔孟圣言广为传播,唤醒劳苦大众团结奋斗,推翻黑暗统治,建立等贵贱均贫富的光明社会就是大有希望的。”
“仁兄只讲孔孟是不够的,”邓装直言不讳地说,“在我国先秦诸子百家学说中,我认为墨家学说是唯一站在平民立场上,最代表劳苦大众利益的,也是与摩尼教义最有相近之处的。墨子说‘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是劳动人民的‘三患’。他认为强执弱、富侮贫、贵傲践的现象,是天下人不相爱所致。他主张天下人都要‘兼相爱’、‘爱人若爱其身’,做到互相帮助、互相得利。他指出君主、官吏都应该‘兴万民之利,除万民之害’。他强调国君国民都要‘尚贤’,行尧帝、舜帝天下为公的帝道,即国民要选择最贤能的人做国君,国君与国民要选用贤能者做官而废抑官员中的不肖者。我们要追求的光明社会制度就是实践墨子这些正确主张;加上孟子的‘民为贵,社稗次之,君为轻’,即民权大于君权的民本主义;再加上摩尼教的冲破黑暗走向光明、不敬神佛、男女平等、人人平等、互助救困等思想的理想社会。”
就这样,一个多月来,钟相、邓装每晚住在光明客栈同一房间内,两人一边读书,一边讨论孔子、孟子、墨子的学说与摩尼教纲教规,共同创立了华夏式的摩尼教义——把西亚传入的摩尼教纲教规与华夏民族的孔子、孟子、墨子学说,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将四者精华加以综合和提升,并融为一体,成为在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全面反对封建主义的理论纲领。他二人决心把华式摩尼教义作为照亮劳苦大众心胸的火把,批判封建社会黑暗统治的武器,追求光明社会的指路明灯。在此基础上,钟相确立了向各地民众广泛传播华式摩尼教义、发展教徒,为举事起义、建立等贵贱均贫富社会而做好思想准备与组织准备;在时机成熟时,率领教徒和劳苦大众武装起义,推翻黑暗统治,实现创建光明社会的远大目标。邓装表示愿助钟相一臂之力。
注:摩尼教简况来源二书:一是白彝主编的20世纪80年代的高校教材——《中国通史纲要》,二是历史教授洪焕椿著的《宋迈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