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结束,黄平推开宿舍门时,赵长生跟邢忠他们把桌子和张吉成围了个团团转,好像在抢一张照片。黄平猜想是张吉成的女朋友,便扔下书挤过来。马建秋一边看照片,一边说:“张吉成,你可不能委屈人家,你可要好好努力,加紧向美容院冲刺,别再整那大众脸!”马建秋说完,轻狂地笑,其他人也跟着。黄平接过相片,很认真地看起来,的确是亭亭玉立。由于是一张艺术照,相的四周点缀着花草虫鸟,而中间那个穿绿羊毛衫的女孩就成了一只甜甜的绿燕,浑身上下透露着女生天然的娇羞,让人一看就不想把照片放下。黄平对外表沉静而内心激昂的张吉成说:“兄弟,好羡慕啊,哪天你也帮我找一个。”黄平说完又严肃地说,“不过,你可要小心,不要让好东西从你身边溜走,也不要让别人乘虚而入,给你发动个政变抢走了。”
张吉成听了不以为然,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说:“是自己的,别人抢不走;不是自己的,莫要去强留。我有我的思想,她有她的自由,可是我的思想未必能驾驭她的自由。我有信心,这就是力量。”张吉成说完爬上床,在床上折腾了一番,也不知道把相片藏哪了。
孙明福本来在床上看书,听了张吉成的话,一跃而起,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唉,张吉成,你这个没出息的,你以为你泡在蜜缸里什么都不用发愁。走过,路过,千万不要放过。你以为好女孩子随地都可以捡到,你如果不要就算了,我要。”
张吉成也不生气,带着笑说:“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是不是想找一个二房太太?”
孙明福说:“一颗红心,两手准备。要是成了单身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孙明福说完看见赵长生、邢忠在看信,就又对赵长生说:“赵长生,听说你追外班的女生,怎么样了?”
赵长生笑着,红着脸说:“再别说了。老子草没逮上,写了封情书还让我们班女生知道了,今天把我羞得……”
“可能是你不够执著吧?”黄平说。
邢忠赶紧抢了一句说:“还不执著,把人家女生都追到厕所里了。”
赵长生争辩说:“你别给我胡说,明明是我说请她吃饭,她说要去上厕所,就把我给甩了。”赵长生这么一说他们越觉得可笑,赵长生羞得快无地自容。
邢忠这时又百感交集地说:“你看人家张吉成的女朋友,把什么都安排好了,还说放假要去张吉成家。让张吉成吃好,睡好,安心学习。要是有人对我这么亲切地说上几句话,不要说好好学习,就是不睡觉学三天三夜也没问题。”
张吉成听了笑着说:“赶紧别吹了,早晨睡到八点都不起,还能学三天三夜?”
黄平说:“邢忠,三天三夜这种大话不是你说的,要是王新国说这话我还信一半。”
邢忠不服气,反驳说:“人学习也要靠动力,王新国有他的吴晓花。要是我,半夜也能醒来。我又不钓草,没事干,我为什么要起那么早?”
晚上,他们把女生谈过来,谈过去。说大一的女生一朵花,大二、大三的女生豆腐渣。这种气愤的话最后把女生说得一文不值,男生竟成了一种高贵圣洁的抢手货。也许谈得太忘形了,今晚是他们第一次没有开电视。等熄灯铃响,一个个才说脚没洗,电视也没看。
等一个个睡下之后,邢忠又感慨万千地说:“现在的女生让人摸不着头脑,一听见哪个男生打听她的姓名,先是一阵惊喜,接着是窃喜,等你接近她时,她就羞涩地躲开了,嘴里还说你会伤害她。真是又想喝开水,又是怕烫嘴。喜欢的就不说了,要是她不喜欢的,那她就刻骨铭心,把你视为眼中钉,当做身边乱叫乱咬的蚊子,她恨不得一巴掌把你打死。”
邢忠说完马建秋接上说:“你别以为有的女生娇小可爱,楚楚动人,其实这往往就是你最意想不到的。平时正正经经,背地里干的那些事你都吃惊。这一类的女生就是外纯内骚型。大学里面你想认认真真地找一位伴侣,是不可能的。你也不要贪图太多,能陪你解除三年的孤单寂寞就很好了。”
马建秋的话别人信得很少,因为他做事从来不认真。不能说服自己的人,他的话也不能说服别人。
昨晚被热浪涛天的争论熏陶得激情荡漾的男男女女,一清早来到教室就晕晕乎乎,头脑发热。本想在思想品德修养课上清理困乏的脑海,可今天的老教授却有点反常,独出一帜,提出个问题让辩论一下。问题就是关于人的本性:人到底是“性善”还是“性恶”,还是“无善恶”。
老教授提出问题,下面还没做好准备,只是愈加安静。老教授沉默后又鼓励再三,终于站出了刘芳,她的观点是人性无善恶。原因是人刚生下来,自然属性占重要地位,这时人是最真善,最纯洁的,是没有任何自私观念的,所以没有善恶。如果人有善恶,那么像动物,这些自然属性占统治地位的动物,也有性善、性恶了。
对刘芳的观点,反应最大的就是陶学荣(这个关键时刻就显现其实力的鬈毛小伙子),他一站起来就猛烈反驳刘芳的观点,说:“我首先要说的是,人是社会的动物,不能跟纯自然的动物相提并论。我的观点是:人是性恶的,一个人从开始就自私地索取,即使是刚生下来,他就吃奶,丝毫体会不到母亲生他的艰辛。即使他大一点后又要上学、穿衣、吃饭,那无情的黑手一次次伸向父母。”
陶学荣稍停了一下,王敏便很快站起来说:“我要说,人们说性善、性恶都是针对其他人的。一个人做了一些对其他人有好处的事,人们感激他,所以说他性善;当一个人做了一些对自己有利而对别人有害的事时,人们憎恶他,说他性恶。可这个社会毕竟好人多,受感激的人多,美的多于丑的,所以我认为人本性是善的。”
王敏刚坐下,又站出邢忠,针对陶学荣的观点说:“我认为光凭人的吃、穿,并不能说明人自私,性恶。吃、避寒那是自然生物的天性,动物也一样,如果人是性恶的,那么动物也成了性恶的。我认为人是性善的,我们看问题要看它的结果,人不管怎么索取,那他最终还是要回报社会,促使社会的发展。”
陶学荣不服气地站出来说:“如果人是性善的,那为什么有许多人贪污受贿。他们这些人损害了许多人的利益,他们无情地向社会索取,最终又回到了自己自私的利益圈中,去满足自己的私欲。人总是在为自己的生存奔波,无情地向社会伸手,我觉得还是性恶。”
“我想人只有在索取的基础上才会贡献。”邢忠说。
“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贡献,为什么要索取那么多?”
“这一类的人毕竟是少数。”邢忠说。
陶学荣又问:“假如你吃不饱,穿不暖,会去贡献,显示你的性善吗?”
邢忠凝住了,陶学荣又说:“你总是向社会索取,满足了自己的私欲后才发觉理亏,觉得该找事做了,才去贡献,人何等贪婪。”
气势倒向一边,邢忠哑了,许多人干瞪眼不说话,气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王敏又说:“不错,这个社会上是有许多罪恶的黑手,可这个社会也有许多默默无闻的人。他们向社会索取了多少,可做的事情却让人叹为观止,难道这不正体现人性的善吗?”
王敏说得很巧妙,许多人把眼光伸向她。可陶学荣又马上站起来说:“你觉得人的本性不是自私的吗?”
王敏说:“是的。”
陶学荣说:“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来自农村,上了一个很好的学校,最后分配时你想分到城里。你总是想找一个优越的环境,为什么?”
“可也有人分到农村。”
“可你总是先想到城里,再想到农村。”
“可是我们毕竟要回报社会。也许你的才干和能力更适合在城市中工作,去更好地发挥你的才能。”王敏说。
“难道农村中就不需要你的才干,能力?”
沉默许久的黄平,瞅准机会站出来说:“你学了许多先进的东西,可是在农村用不上,所以与其你在农村中大材小用,不如到适合你的地方去,更好地服务社会。”
陶学荣义正词严地说:“我想正因为农村落后、闭塞,才更需要许多有志之士,有才学的人,去荒凉的土地上种出希望的花朵。难道农村就应落后,不需要先进的点播。如果人们首先从社会出发,在艰苦中奋斗,那么农村跟城市总会走在一条线上,不会出现教学的好差问题。难道城市中需要大学生,农村中就不需要了。人们总是首先想到自己,然后才想到他人、社会,所以我认为人是非常自私,性恶的。”
似乎再没有人跟陶学荣争辩,王敏跟邢忠被雷击一般不说话了。其他人看着陶学荣坚毅地站着,都胆怯地不知如何去跟他应辨。大家似乎都来自农村,触到了痛处,那惭愧的心情在陶学荣的严厉鞭挞下,自然胆怯起来。
黄平开始仔细地追忆陶学荣。他跟付志东一个宿舍,操着满口的江西话,听说他是高中时搬到这里的。黄平第一次认识他似乎就在教室里。那是开学没几天,下课时别人正乱作一团时,他猛地站起来。当别人用惊疑的目光看着他时,他十分沉稳地对李老师说:“李老师,我想申请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原来是申请一份勤工俭学,他竟郑重其事地把其他人弄了个莫名其妙。不过也感谢他的苦心,每周周末的早晨他都顶着晨雾,每周周末中午打破烦躁,一扫把,一扫把,开始清除他内心的烦闷。其实也就在他之后,李金菊在理科楼也找到一份打扫教室的勤工俭学工作。
黄平从来没有见过穿得像陶学荣那样糟糕的人,黄平认为那简直就是对生命的虐待。有一天晚上,黄平去付志东宿舍找书时,他竟在无意中把陶学荣看了个透彻。他没穿皮鞋,应当说他没有皮鞋。他只看见他的几双布鞋,上面布满陈年的痕迹,鞋面上满是岁月磨练出的痕迹。有一双皮开肉裂,外层破了,里面也破了,最后鞋面洞穿了,当然这种让人一看就毛骨悚然的鞋他现在肯定不穿了。这种鞋应当是在哪个垃圾场,可他没舍得扔掉。还有一又锈迹斑斑,虽然上面的沧桑用水冲洗了一下,可让人看上去总很扭捏,心里十分不舒坦,只有劲骨,没有风韵。黄平猜想他做卫生时可能穿这双。最新的那双布鞋,就在他脚下,布上泛上新艳的光泽,十分精巧,一看就是手工做的。等你正注意他的新鞋时,就发现新鞋里面塞着一双十分奇特的袜子,上面的补丁如同足球一般,五花八门。等他擦脚时,黄平看见他的绿毛裤边上竟镶着红边,肯定是为了包裹边上那些纷纷绕绕,不安分的线头。黄平原先以为他穿一条白色秋裤,可当他起身时,在白光强烈照射下,那秋裤开始显现它原先的黯淡,原先是一条灰色的,不知为什么水竟把它的颜色消淡了。他倒水时,空旷的床位简单的如同秋风吹过的水泥路。利索,整洁,只是感觉床太单薄,太简单了。空荡荡的就只剩下瘦瘦的被子跟床单,跟别人充满色调的床位很不适宜。付志东说陶学荣像女生,早点吃一个馒头或包子就凑合了,土豆丝是他的家常便饭。有时,他更是下午空出肚子等晚上吃鲜美的方便面。这样,方便面更能发挥它应有的功效,让他睡得舒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