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丝仰躺在床上,胳膊掩着脸,暗自叫苦。精神健康测评不太顺利,实际上应该说很糟糕。她敢发誓,斯帕克斯绝对是在蓄意整人。不过,她自己也可能太感情用事了。
这次测评给她留下的记忆痛苦不堪,却又清晰犀利。
他始终不相信她。尽管她费了那么多口舌,向他解释,为什么她的胚胎妊娠记录会丢失,为什么她最初的几年会在火星上的政府机构里度过,为什么她一直不想接受测试,然而从他的表情看,他始终认为,她是个原生人,而且还在撒谎,想掩盖真相。
他用一种纡尊降贵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一只手放到她膝盖上,说道:“你不用再说了。我理解你的顾虑,不过这又不是你能控制的,对吧?毕竟,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也不能改变他们的经济条件。别担心,我说过,你的答案是完全保密的。”他靠得很近,“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贾丝一把撇开他的手,用力过猛,斯帕克斯向前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他站起来,脸上和蔼可亲的面具破碎了。他皱了皱眉,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平静。他扯了扯衣襟,回到座位上,举起一只手,说:“我知道,这个问题对你来说的确很难回答,你也不用道歉。”
贾丝根本没打算道歉。“关于我的基因状况,凡是我知道的信息,我都告诉你了好不好?我要回答后面的问题了。”她把手指按在交互面板的指纹验证器上。机器识别出了她的身份,屏幕上显示出她的名字来。她浏览着那些问题:你有过自残或者伤害别人的念头吗?她偷偷地睨了斯帕克斯一眼,点了“没有”;你有没有出现过心神不定、焦虑不安、紧张或是发疯的情况?——只有在关禁闭的三天里她才会这样——“没有”。
这都是简单的套路。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刻意去选择那些让他们看上去精神正常的答案。贾丝也是这样,她觉得精神正常的人会怎么回答,她就怎么回答。只有一两个题目,她故意给出了有点不正常的回答,万一测评具有测谎功能呢。不过,反正她的大多数答案都是真实的。
她把交互面板还给斯帕克斯:“何必这么多天耗在这上面,你干脆做个脑部扫描不就得了吗?”
“暂时还不行,不过我猜大家正在往这个方向努力。不过我们要做一个体检,由医师来解读结果。”
“什么?”贾丝坐在铺位上不由得往后一闪,斯帕克斯要给她做检查?而她能不能通过由他说了算?那就完蛋了。这人连K.76309c行星上的瘟疫和普通感冒之间的区别都搞不清楚。而且,就算他是个称职的医生,他也绝对不会判定她心智健全,因为他已经认定她是个原生人了。
“我能拒绝吗?”
斯帕克斯笑了:“脑子正常的人会拒绝吗?”
想起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贾丝翻了个身,面部五官拧成了一团——斯帕克斯用小手电直射她的眼睛,追踪她的眼球运动;测试她的反射机能,还让她做了一套体操。他让她做的事情那么可笑,简直让人怀疑这些东西都是他瞎编的,捉弄她罢了。她越来越气,最后,终于爆发了。
“我不想再做这些了。出去。”
医生正在把测评结果输入到交互面板上,听到这话,抬起眼来:“什么?”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让我通过的,不是吗?滚出我的房间!”
斯帕克斯看上去被逗乐了:“我可能让你不高兴了。”他双手合十,仿佛在祈祷,“真是抱歉。”他的嘴角挤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他这一笑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把抓住他,打开门,把他推到了走廊里。
贾丝摇摇头。她真蠢。如果她刚才配合一点,扯谎说她做过基因改造,她可能第二天就回去工作,专心致志地调查那个行星上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她不该让那个谄媚阿谀、口是心非、刚愎自用的家伙影响自己。
她叹口气,垂下手臂,然后睁开眼,茫然地凝视着低矮的天花板。她要怎么做才能保护好这些船员呢?她得做点什么。但是怎么做?首先,她必须离开舱室。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她打开床头的屏幕一看,正是全船休息时间。大多数船员都在睡觉。如果她小心一点,悄悄行动,或许不会有人看见她出舱去。可是去哪儿呢?答案很明显。危险在那颗行星上。如果她能够登星,继续调查,她或许能发现些具体的证据,可以呈交给船长;如果她当着其他要员的面出示证据——那些他绝对不能无视的证据——船长就会被迫采取行动。
只有一种方法能够登星。她摘下带有追踪功能的通讯钮,丢在了床铺上。
***
贾丝决定稍微绕个道,去带上一个机人卫士。绕道更容易被人发现,但是值得冒这个风险,因为一旦遇到什么危急情况,她身边得有个帮手。
还好,一路上没碰上任何人。她到了机人库房,机人卫士都在那里,还和她离开他们的时候一模一样,面对面地在黑暗里排成两行,站在屋子两边。他们没执行任务时总是这样。她很好奇,只有他们自己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从来没有交谈过?
“AX10,跟我走。”
一个机人卫士转过身,向她挪过来。
“关上门。”她离开的时候,扭头说道。机人卫士跟在她身后咚咚咚地向穿梭站走去。
很幸运,通往穿梭艇货舱的门没关。她爬进黑乎乎、光秃秃的金属内舱,同时吩咐AX10照做。躲进客舱或驾驶舱完全不可能,那儿没有足够的藏身空间,更不用说还有机人卫士了。但是藏在货舱存放器材的角落里不容易被发现,调研队把器材扔回货舱之前是不会检查内部的。
她得拿上自己的作战服。明天早上,一听到调研队的动静,她就得穿戴好。尽管货舱已经有一些防护功能,使货舱内部不受太空恶劣环境影响,而且行星上的空气也处理过,呼吸没问题,但她也许还是需要作战服的防护。
她躺下来,头枕着机人卫士的腿等待着。机人卫士的“肌肉”又大又硬,不怎么适合做枕头,但是总好过没有。而且,不舒服也有好处。她要是睡着的话就太危险了。
“喂,AX10。”
“怎么了,哈林顿安全官?”
“只有你们机人在的时候,你们会聊天吗?”
“我们不会。”
“为什么?”根据长期和机人卫士一起工作的经验,贾丝吃不准他们对“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她怕自己睡着了,只能这样没话找话。
“我们没话说,哈林顿安全官。”
贾丝刚打算问下一个问题,就赶紧闭上了嘴。脚步声。有人正在进入穿梭站。不止一个人。听声音有两三个。她站起来。怎么回事?如果是执行调研任务的话,那也太早了。现在正值休息时间,飞船正对着行星背对太阳的一面,好让探测仪采集夜间的数据。
来穿梭站的那些人没有说话,不知到底是谁,听脚步声正朝着穿梭艇走来。他们不会是要登上穿梭艇飞走吧?
不能心存侥幸。贾丝抓起作战服,迅速往身上一笼,把胳膊和腿插进裤腿,拉上前襟拉丝。她停住了。有人朝货舱走来。她所在的位置看不到门,但是能听到门向下摆动,然后砰的一声闷响,关上了。眼前一片漆黑,随即头盔上的灯一闪一闪地亮起来。引擎启动了,地板开始震动。穿梭艇腾空而起,将她侧身摔倒在地上。她把头盔往头上一扣,赶在进入太空前拉下了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