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1880年
“这边请。”
“走这儿吗?”
“不,往那走。”
“一直走下去?”
“是,一直走。”她笑着回答,眼睛一直盯着那位初为人父,激动出汗的男人。他的眼神有些慌乱,头发乱糟糟,衣服皱巴巴。不管怎样,她看得出来,这是位来头不小的人物。当然,不论他此前怎样,但现在这里她说了算。她之前也见过那些位高权重的男人,然而他们高兴失控时也是摇头摆尾,喜极而泣。
出乎意料地,他稍作停顿,双目紧闭,放慢呼吸,整理西装,用双手理顺开车吹乱的头发,又把领带抻直。
“不好意思,我脑子有些乱,还是请您为我带路吧。”
于是,他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朝她所指方向走去。
这时,她感到一股温热,通过对方握住的手传导过来,这感觉像猛地触电和短路一般。擅离岗位有违医院规定,同病患家属不妥接触,也不允许。可是,他的个人魅力已将她控制,迫使她加快脚步,走在前面。他这时也不必再握着她的手,照以往,她也早就把手抽回,毕竟这种接触非常不合适。刚才的牵手只是为他引路而已,而她,就像电灯开关一样,只是他的一个工具。她的作用,就是把他的新生儿子抱给他。
“您在这里工作的时间长吗?”
“对不起,你问啥?”
他的问话就像刚才突然牵手一样,令她有些意外,不知自己是否听得正确。
“您看起来太年轻,让我难以相信您是一位护士长,所以我想问问,您在这儿工作了多长时间。”
她脸倏地红了。
“我不是护士长,我只是临时为她顶个班。事实上,我把你带到你儿子这里,很有可能惹祸上身。”
“您可以跟她说,一切过错都是由我造成。如果您遇到什么麻烦,我可以出面解释。”他似乎察觉到自己还牵着她手,便慢慢松开。她赶紧把手抽了回去。
“就在拐角那儿,你是想先看儿子还是夫人呢?”
他的表情已经回答了她。于是,她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里面同样整齐有序、干净清洁,在一面墙中间,开了一扇窗户,往里可以看到每一个襁褓里的新生婴儿。
他放慢脚步,在玻璃边驻足凝视,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双手不自主地抬起,试图去抚摸栅栏。
“哪个是我的儿子?”
他开始沿窗边走动,满脸好奇地辨识着每张小脸。
“你不能到房间里,我马上去把你孩子抱到这扇窗旁,过一会儿孩子就可以和你们见面了。”她看着他的脸,接着说,“您的孩子没什么问题,这只是医院的管理流程。”
他点点头,看着她消失在门后,又出现在玻璃的另一侧。走廊里安静的只能听到推动扫帚或拖把的声响,并没在意。他本以为会看见哭得满脸涨红的婴儿,可实际上他们却一个个像天使般,安宁而平静。
当这位护士把他儿子抱到窗前时,他感到自己身体在变化,就像体内分子重新进行了排列,整个人由一个男人嬗变为一位父亲。他儿子双目紧闭,皮肤比想象得黑些,包裹在一个带小蓝帽的蓝色襁褓里。抱着婴儿时,这位护士显得红光满面。他第一次发觉,她似乎异样的有些特别,超出了一般护士的角色。
她年轻漂亮,牙齿齐整完美,扑闪着大蓝眼睛,肌肤透着光彩,就好像是她自己初为人母,儿子也是她的一样。她怀抱婴儿,站在窗前,迸发出的那种自豪感,拉回了他想入非非的思绪。她拉上袖子时,他注意到她的左前臂有块胎记,很容易让人联想成一颗爱心图案,而他更觉得像是一幅非洲地图。
“美极了,”他脱口而出,“谢谢您。”
她轻轻点头,慢慢闭上眼睛,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她把婴儿放回床上,不一会儿又回到了他身边。
“你一定还想看看夫人。”她说着,话语里夹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东西。当然,他也察觉到,她并不着急返回护士站。
“是的,让您一语道破,真是太感谢您了。也很感谢您做的一切。”他朝着睡满婴儿的房间挥挥手。
“很愿意为您效劳,看得出,您是一位令人称道的父亲。您夫人和儿子真是幸福无比。”她身体前倾,准备带他前往。“您夫人离这不远。”
“等等。”他把手搭在她肩上,然而这一次很轻,只是稍稍碰到。“请问您尊姓大名?”
她转过身,看着他答道,“安娜。”
“谢谢您,安娜,谢谢您礼貌体贴地接待。我叫梅耶·希尔德布兰特,我夫人是西格伦。”
“我认识您夫人,她入院时,我就负责看护她。”
“那么你体会到了这项工作完成起来有多么不易。”他个头偏高,肩膀宽阔,挺括地穿了件只有真正富人才穿的西服。可说这话时,他似乎身子蜷缩,双肩下垂。
“一切顺利,先生。您夫人和儿子都很好。为稳妥起见,我们让她再留院两天。”
“还是叫我梅耶吧。”
她脸红了。“我觉得不太合适,也不想被旁人说闲话。”
“别介意。我只是让熟悉的人这么叫我,不熟的人不会这样。记住,你才是你自己的主人,不要管别人怎样说。”说这话时他又变得神气起来,她瞥到了他在这医院高墙外拥有的权威。
“好的,明白了,梅耶先生。”
他笑了,又把手放在她肩上。“还是让我尽快见到西格伦吧,否则她会怀疑我又躲到哪里去了。”
他们走在一起时,安娜肩头感到热乎乎的,总觉得他的手没有拿开,依旧搭在上面,透过浆洗的白色制服,把温热传到肩头。她稍稍超过梅耶,走在前面,不由自主地注意起鞋子在地板上的声响和走路姿态,然而她既不敢往后看,也不敢不主动攀谈。在照看孕期女子直到她们分娩的那一重大时刻里,安娜可以说是专业的,她喜欢现在这份工作,然而此前她没有机会遇见梅耶这类人物,也没有什么人像这次这样曾给她以深深触动。她是那种陌生男人一遇见她就舌头打结,不知所措的一类人,同时也是那种已习惯于被众多旁人盯着进出房间的那类人。控制好自己,安娜。她默默提醒自己。
“您夫人在这个房间。”
“谢谢,安娜,有你做伴真是愉快。不过,恕我直言,现在还请允许我离开……”
“嘿,梅耶?”
他转过身,看着安娜,发现她正疑惑地打量他,试图弄清他的想法。“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点啥?”
梅耶眼睛四下搜寻,开动脑筋。“实在想不起来。”
“鲜花?或是什么特别的礼物?”安娜说完又觉得后悔。毕竟梅耶已不是年轻小伙,按岁数,他也许完全能当自己父亲,应该不希望被这样瞧不起。
他表现出急躁、受挫的反应,紧握双拳,拼命摇头,接着又立即恢复常态。“安娜,你这么一说,真让我无地自容。是啊,我前面一直担惊受怕,早把喜悦抛到脑后。”他耷拉着脑袋,问道:“你知道最快能在哪里弄到这些吗?”
安娜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没问题,跟我来,几分钟就可以搞定。”接着,她拉起他手,把他从西格伦病房门外带开,在一间空出的病房外停下。
“这是怎么回事?”
“舒尔茨太太今早刚出院,病房里留下不少鲜花和礼物,专门留给医护人员。我作为其中一员,很愿意把这些送给您。您就放心拿吧。”
梅耶扫了一眼鲜花围满的病床,以及堆积的各种包装糖果或巧克力盒子,能摆的都摆满了。最后,他眼睛落在一个绽开白花的盆花上。“那个可以吗?”
“小盆的那个?那是雪绒花,也是所有礼物里我最喜欢的一盆。”她过去把盆花端来,交到梅耶手上。
“漂亮极了,”他边说边转动盆花,并抬高放在阳光下观赏。他转向安娜,发现她正注视他的举动。“你是否知道,现在传说有一种新技术,很快将改变我们眼前的生活方式,超出以前的想象。”
她笑了,“观赏鲜花居然能让你联想到技术?”
“我端详这盆美丽鲜花时,联想到了光线,然后想起一个发明电灯的美国发明家。我曾亲眼见过这一发明,真是非常了不起。现在条件不错的人家都安装了电灯。我相信,医院很快就会安装使用,取代现在的煤气灯。”
“是爱迪生吗?”她曾在报上看过有关报道。几乎人人皆知。这是十年来的最大新闻。
“就是他。我最近还与他见过面。他脾气不好,但人很聪明。尽管如此,他将因这项发明而成为富翁。请记住我这番话。”
“我们医院的几间手术室都已经装上了电灯。据说医院很快就要全部换上电灯。”
“就这样,一只只灯泡将使爱迪生财源滚滚。拥有一项专利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梅耶再次陷入沉思,没有继续欣赏雪绒花,而是开始关注安娜,关注走廊上的窗户。
“西格伦咋办?”
“你说啥?”
“我无意冒犯,梅耶,您夫人也许正期待着早些见到您呢。”
他回过神来,马上抓起礼物。“对不起,我总被世界上各种奇妙的问题困扰。鉴于我们生活在如此奇妙的时代,儿子健康,生活美好。”
安娜继续让他絮絮叨叨。他慢慢回到了初为人父的状态,就像刚到护士台时,上气不接下气,唯恐当时错过了什么。“跟我来吧,相信你们俩有很多话要说。”他们默默走了一段,接着,她推开了西格伦的房门。
西格伦的病房也摆满了鲜花,与刚才去过的一样,只是一间有人,一间没人。她头枕枕头,侧身斜卧,黑色长发浸着汗水,杂乱无光泽。她面部表情平静,稍带羞涩微笑,一副浑身疲倦模样,身上盖着三条薄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床边放着一只细窄扶手的大椅子,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小闹钟,一瓶水,一只玻璃杯。墙上挂着一幅耶稣受难像。
“对不起,我没赶上。”
“没啥。”她回应道,声音带着疲倦、温顺、但依然充满快乐。“看到儿子了?”
“看到了!跟你一样漂亮。”
“别这么说,我可是丑八怪。”
“你可是我儿子的母亲,怎么会是丑八怪呢。”
他陪夫人默默坐了一会儿,一直握着她的手。她很喜欢手被他握着,感觉手很纤细,也喜欢被他搂着,感觉很安全。她相信,凭借丈夫的力量一定可以把所有事情处理妥帖。
“经历了分娩,接下来就没有难办的事情了。”她噙着眼泪说。
“嘘,别说那些了。”
“这也是我直到现在还没给儿子取名字的原因。我很希望当时你在我身边,很希望你能带来真切的感受,在我……”她再次哽咽,身子微微颤抖,眼泪唰地从脸上落下。
“他身体健壮,长相标致,跟你一样!”
“他相貌出众,是吗?”
“是啊,而且他肯定不需要太多辅助,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到时候可别有压力,”她说着,脸上重新露出笑容,顺带用手背擦去眼泪。
“你能坐起来吗?就这样,慢慢地。非常棒!现在喝点水,想吃点东西吗?”
“我只想看看我们儿子。”
“安娜去抱他了。”
“安娜?”
“那位护士?”
“我认识她,我还以为你对不上号呢。”
“我刚到这时还蒙头蒙脑的,多亏她帮忙。”说完他转过身,端过花盆,送给西格伦。“瞧,好看吧?”
她手指在毛茸茸的花瓣上摩挲,恍惚地笑着。“太美了,太好看了,谢谢。”她拉起梅耶一只手,高兴地吻了下。梅耶不由觉得,应该感谢安娜才是。
“你想过给儿子取什么名字吗?”
说完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突然西格伦激动起来,“我们的每个……”,刚开头,她就无法讲下去,“……每个之前的孩子在出生前就取好了名字,我实在不愿再被命运捉弄,重蹈覆辙。”
梅耶紧紧抓住西格伦的手,也随之激动起来。他仍旧记得每次推门进入医院那一刻起,就一直处于惊恐和痛苦的担心状态。每一次,他迎面相遇的都是冰冷死亡之手,每个孩子,都是医院无法应对的并发症状。当意识到他的痛楚只是妻子难以承受之处的一小部分时,他自己便先表现的坚强起来。
“我们还是先看儿子,再想想给他取个啥名字合适,”他说。
“你瞧这盆雪绒花,我想以它来为儿子取名,可是难以想象把男孩名字取作雪绒儿。如果是个女孩,我们肯定可以取这个名字。”
梅耶轻轻吻着妻子,先是她的手,然后是她的唇。他一边梳理西格伦的长发,一边迫切地等着安娜把儿子抱来。
“瞧瞧这是谁呀?”安娜怀抱婴儿,专业地托住头部,跟孩子互动着。蓝色的襁褓轻柔地贴着安娜前胸,她面露绯红,快乐幸福,在进入西格伦房间后,便小心地把孩子放入她怀中。
西格伦抱起儿子,激动地哭了起来,分娩的痛楚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她轻轻地左右摇摆身体,晃着脑袋,与怀中的小生命共舞起来。她先亲儿子的脸蛋,然后再交给梅耶接着亲。安娜在旁边观察,也陶醉在房内充满的爱意当中。此情此景正是她热爱和享受护士工作的缘由。
“你没发现他是所有婴儿中最最漂亮的吗?”西格伦脸上充满幸福。
“确实如此,”梅耶回应道。他这时正在抚摸襁褓,希望能摸到儿子的小手小脚,于是顺着妻子的问话答了一句。
“安娜,你也说说,我们的宝宝取什么名字更适合?”
安娜仍一动不动地沉浸在幸福喜悦当中。她伸手摸着婴儿的小脸,仔细端详他的眼睛。“叫约瑟夫吧,就用圣经中的名字。这个名字很硬气,也是家境良好孩子取名的首选。”她看着西格伦,点了点头,再转头去看梅耶,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顿时于脖颈处感到一阵发热。“我得离开一会儿,让你们三人单独亲热一下。”于是,她眉头一低,走出病房。
“我喜欢约瑟夫这个名字,”西格伦说,“当然雪儿也不错。听起来有点像雪绒花,显得孩子出身名门望族。”
“我也这么认为,”梅耶答道,仍在回味安娜的眼神带给他的那种触动。
“约瑟夫·雪儿·希尔德布兰特,就取这个名字!梅耶,你来抱抱儿子约瑟夫吧。”
梅耶接过襁褓,紧紧抱着,上下晃动。“儿子你快快长大吧,今后你一定会勇猛驰骋在这个世界上!”他一边舞动着儿子,一边在他耳边低语。接着,婴儿发出清脆、美妙、健康的哭声,让梅耶喜极而泣。“我们儿子是不是饿了?”他把孩子递给西格伦,接着坐了下来。生活真棒!他有感而发地想到。
∞
“希尔德布兰特女士没事吧?”
“一切都好,谢谢关心。”梅耶打开门,勉强走到习惯坐的座位上。房间里有近十个人,充斥着烟草气味。“抱歉打扰你们了。”
“没事儿,希尔德布兰特先生。这不都是为了家庭么。”罗克先生起身朝着梅耶走去,伸手拦住他,“恭喜恭喜,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是个男孩儿,很健康。”
“太棒了。”
其他人听闻后也一并过来与他握手、拥抱。梅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人感情流露得这么热烈。
“我错过什么没有?”他想把话题拉回生意上来。在场的所有会员都很少见面,毕竟他们都是各自产业的大佬。
“罗德先生向我们介绍了他的扩张计划,我们都表示了赞同。罗克已经为他的产业制定了相关目标,也同意将来从那些企业中拿出资金直接资助会员。而我们可敬的彼得·贝克斯原谅了俾斯曼最近的行为,于是我们也一致认为,应该放弃债务的追索权。”
在谈话过程中,梅耶不断梳理席间11人的讲述重点,并努力在脑海中加深记忆。因为这里没有专人记录,而谁也不会重复自己的观点。这个团体一直帮助着梅耶成长。作为整个欧洲工业和铁路的所有者,他需要确保自己能委任合适的人选去掌控权力,而正因要完成这个目标,他们才会一直保护他。
“那么对我扩建铁路的提议呢,有没有反对意见?”梅耶尽量显得漠不关心,他还从未被否定过,如果有,说明他已经失去了对方的信任,而信任却是他唯一拥有的优势。
“根本没有,”罗斯说,“我的银行将会确保你拿到所需资金。”
“那今年将会成为我人生迄今为止最棒的时期,”梅耶说,“我有了儿子,有了生意,还有了家庭,夫复何求呢?”
“希尔德布兰特先生,您说的没错,”罗斯说,“这是唯一可让大家心平气和的根源,也始终是我们修道会的最终追求,与我们尊敬前辈的理念一致。”
“他们更加侧重于启蒙启发,”另一个人接话说,“而安定与和平,才是最终结果。”
“当然,”罗斯继续说,“和平并不意味着没有分歧。我个人对俾斯曼的能力非常钦佩,他能用最少的流血来换取德国统一。但为了和平,必要的流血还是应当有。现在仍有很多人在竭尽所能的忙里忙外,不断地破坏秩序,不断地创造虚无。但私下讲,我们几人掌控着欧洲和北美洲起码四分之一的财富。我们应当用我们的力量、影响力以及决心,去支撑这般信念。和平是可以获得的,只是我们应将眼光放长远些,在全球层面里解决这一问题。这世界已经开始变小,而我们的思想需要更具前瞻性。”
“但是要用我们的钱?”罗克问道。
“是的,还有我们的影响力。不假时日,这个世界将会发展到不再依赖我们资金的资助,而我们的影响力将作为它永远的驱动力。软实力、智慧,以及能掌控领导者意志的能力,将使我们实现孜孜以求的和平。”
“没错,说得好。”其他人都附和着。
“那你的提议是?”梅耶不禁问。
“从我们角度来看,这个世界发展得还可以。但是当你在划船时,你需要目视地平线,查找是否会有暴风雨迹象。而我们也是如此,要巩固友谊,结交新朋友,盯住我们的目标。”
“换句话,”梅耶接着说,“就是享受当下,未雨绸缪,满怀希望。”
“你总结得很到位。”
于是各位业界大佬们回到原座,屋里气氛立刻轻松起来。这个房间本来是预留给歌剧院编导和特殊嘉宾,供他们休息、准备用的,宽敞到能容纳近50人。天花板高度超过30英尺,上面点缀着各种金色饰品。高挑的空间适于吸纳烟尘,以至于房间不会那么憋闷。屋内的窗户高耸,好像是为了给天空中的上帝留下一瞥视角。在阿瓜多的催促下,所有关于生意的谈话都不再继续,服务生继而一一出现,为大家提供服务。他们倾倒着来自罗斯葡萄园的上好葡萄酒,以及酿自阿瓜多庄园的白兰地。
∞
“还是让王子联系下俾斯曼,看看之后几周是否方便吃个晚饭。谢谢。不了,希尔德布兰特夫人将会讨论一些家庭事务。哦,对了,约瑟夫很快就到家了。是啊,他就像我血管中的血液,晨间叫我起床的清新空气一样。哦不,我腾不开时间去做这些,让霍斯特先生去安排。”梅耶一边往书房走,一边不停地进行安排对话。
西格伦一到,房内立刻呈现一片嘈杂和兴奋,但他还是坚定地坐在书桌后面,不想动弹。这些仆人精致贴切的风格一直让他有些厌烦,如果我能把这个家管理得井井有条,我一定把他们都开了,他这么想。
“我能进来吗?”是西格伦。
“噢,当然,我马上来。”
他开门的一刹那,突然感觉胸口怦怦直跳,手心冒汗。他亲吻了下妻子,然后赶紧把小约瑟夫抱过来,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和安娜保持些距离。安娜的出现让他心神不宁,因为她从开门起就一直上下打量着梅耶的脸。梅耶用点头回应了她,然后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看着西格伦。
“这是我的主意,因为你和大家接触不多,所以我就选了一个你和儿子都可能喜欢的人作为我们家的新保姆。”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好像世界在她眼中是完美无瑕的。西格伦今年26岁,有人曾提醒她不要嫁给梅耶这种年纪偏大的男人,但她还是与梅耶结了婚。梅耶给了他一个非常可爱的儿子,一个遮风避雨的房檐,以及一份其他候选者都不能赋予的社会地位。她父母起初勉强接受了梅耶的求婚,之后开始逐渐喜欢上他,最后对他是尊敬有嘉。虽然夫妻俩先后经历了三次死胎,但他们之间仍彼此相爱,只是他们都觉得生活实在太残酷。浪漫和童话一样的情节只能出现在戏剧和小说中,而现实世界里只有绝对的真实。
“您好,希尔德布兰特先生。”安娜伸出了手。
他低头瞥了一眼安娜修长的手指,之后对安娜说:“叫我梅耶就行,我可不是开玩笑。”让一位员工一直用受洗的名字称呼他,实在是非常尴尬。要是搁在平常,他一定甩手就走,留给西格伦来料理一切。于是到今天为止,除了“先生”、“希尔德布兰特先生”这两个称呼外,这里的人还没有用过其他的称谓。目前,他把这种优待送给安娜,而这份荣幸也有助于维系他们俩之前的友情。
“对不起,梅耶先生。噢,不对,梅耶。”她直直地盯着他说。
于是他又可以再次握着她的手,这是几星期以来的第二次。她的手还是那么温暖,在抽回之前,梅耶甚至体会到了几分温存。在慢慢消化眼前这个景象时,他还有点发懵。梅耶另一只手还抱着小约瑟夫,他知道这份感觉应该以后再说,现在要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专注于这个孩子所带来的快乐和幸福上。
“梅耶?”西格伦脸上浮现出十足的惊喜,“我真是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梅耶脸上露出空洞的笑容,因为西格伦自顾自的以为她选了个好保姆。安娜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于是梅耶抱着小约瑟夫,回到了书房。西格伦看着丈夫抱着他们的宝贝儿子,想起自己当初嫁给他,追求的就是这种幸福,而不是他所拥有的金钱和名誉。
“看到这些包装精美的书了么?看这黄色多亮。你肯定看得见对吧。因为你这么可爱。再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在这读书啦。虽然现在书看起来又大又吓人,但是很快你就会喜欢上它们的。它们装着世间所有的秘密,我也会教你怎样一个个开启它们。听起来是不是很有趣?”在跟约瑟夫说悄悄话的时候,他用胡子把孩子扎得咯咯乐。在西格伦看来,梅耶像是一直在扎孩子的耳朵一样,可他这是在寄托着他内心最纯粹的希望和梦想。“有朝一日,我的小约瑟夫,我将充当你的领路人,让你屹立在世界之巅,而你只需要健康强壮地成长就好,其他事都不用操心。”
他抱着约瑟夫在这个书房隔间里慢慢踱步,前后用了大约四分钟,接着走到书架旁边,牵起约瑟夫的小手,触摸那些摆在架上的书籍。他每迈一步就会轻轻颠一下约瑟夫,逗他开心,约瑟夫也会意地睁开双眼,露出甜甜的微笑来回应他的父亲。过一会儿,他打了个小哈欠,便进入梦乡。为不惊醒襁褓里的婴儿,梅耶小心地递给西格伦。两人会心一笑,眼里饱含着喜悦。于是,西格伦抱着孩子去找安娜,梅耶满意地回到书桌前,心想这个家可算是完整了。
梅耶的座椅皮革和书桌台面一律采用亚光深红色。书桌是在他造好第一个一百公里铁路线的时候独家定制的,而在他完成第一千公里铁路线时,他找人建造了现在的宅邸,在他建完两千公里铁路线时,他受邀加入了修道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奥托·冯·俾斯曼总理发动的小规模战争,无意间帮助了梅耶。凭着自己拥有的钢厂、煤矿,他巩固了自己作为新德国顶尖企业家的地位,而他在政界圈的交际能力,也仅次于恺撒皇帝。像所有实业家一样,他把目标投向了普鲁士势力范围以外的最东边,利用俄罗斯紧迫的铁路需求来做生意。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他紧紧跟随在由英、法、德组成的新世界后面,因为它们的殖民地需要他能提供的所有资源。他作为合作方,在原料和资金(作为罗斯的前端出资者)方面,获得了美国超过半数铁路建设的份额。然而他拿着相应的分成,把自己排除在功名簿和历史书外,满足于不到百分之五的提成以及董事会一个席位,就是为了不使麻烦找上门来。他非常乐见别人获得荣耀,而自己只在乎赚取金钱。
他不断积攒金钱,集聚权力的代价就是很晚才能结婚。遇见西格伦时,他已经44岁,而那年她才刚满20,不过,当时就已经有很多人开始闲言碎语的称西格伦为老姑娘了。她有着非同寻常的美丽,以及能言善辩的思维,一直让梅耶充满好奇。梅耶一直坚信,他们一定会生出漂亮、聪明、强壮的孩子,于是在求婚后第三个月,西格伦就怀上了孩子。
“不,请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我。”他的注意力被管家轻柔的敲门声打断了。刚才他陶醉在了以往成功的享受中。今天是我最成功的一天,他想,我终于有了接班人,终于有了我可以教导,可以给予的一个人,直到永远。
“对不起先生,希尔德布兰特夫人已经回屋休息,可是那个新来的姑娘却想与您说几句话。”
“你说什么?她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帮我解决就行。”
“不好意思,先生,她执意要和您谈谈。”管家期盼着他的指示。
梅耶盯着书桌,想了想,然后点头说:“好吧,让她进来。”
管家关上门后,安娜推开门,走进屋,她的手轻轻倚在把手上,头发直垂下来,身上穿着宅邸里的统一服装。在梅耶看来,她像天使一般。
“你好,安娜,一切都好吗?”他纠结于到底是站起来,还是坐在原位不动,但考虑到两人还算熟悉,还是在她进门时,决定站起来。
“可能不太好。”松开门后她回答,并径直走向书桌,书房门随之自动关上。她优雅得像一位运动员,更像一个训练有素的舞蹈演员。身体在迈动每步时始终保持平衡,躯干维持固定不动,只在确保头和视线专注于一个方向时作些许移动。似乎是一只正在捕猎的猫。
“你不是应该找西格伦商量么?我一般不大管家务事,而且也不了解所发生的事情缘由……”而在安娜走近他时,他就此打住。书桌拦在他们之间,她绕过去,又向他靠近一些。当她站在梅耶面前时,中间已没有任何家具遮挡。
“我需要单独和你聊聊。”她扬起脑袋摆了摆,把头发顺在两侧,然后深切地注视着梅耶,两只手臂垂在身体旁,一动不动。
梅耶感到口中干涩,然而身体居然泛起一阵暖意。“有什么事吗?”他呼吸有些急促。我怎么会受她影响这么大,我可是同恺撒国王、俾斯曼首相以及世界领袖一起打交道的人,而她只是个普通女孩儿。
“我可能是个嫁不出去的女孩儿,梅耶,但我可不瞎。”
“你指什么?”
“我来做保姆这件事,让你感到不太自在。你妻子并没有发现这点,因为她已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了。但是,我是要住在这儿的,我可不想因为某种原因,影响了同你、你妻子,或者同其他人交流。”
“你总是这么和雇主交谈么?”
她微微一笑。紧皱在她眉间的皱纹消失不见,双唇在白净的牙齿衬托下显得更加突出。“有人也曾经告诉过我,我的说话方式稍有些直接。”
连梅耶都没想到,他自己在不经意间笑出了声。“你还好啦,我很中意有主见的女性。”可在看到她双颊泛红时,他才慌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想营造舒适的氛围,让宅邸中每人都能和我们夫妻坦诚对话。”
“我会铭记于心的,梅耶。”她低头确认说。
每次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梅耶心中总会升起一股暖流。“你不必担心我,在我当时像白痴一样赶到医院时,是你充当了我的救星。而且西格伦那边也是你帮忙挺过来的,这些天她也过得相当不容易。”
“我明白,”她边说边把手放在他胳膊上,“您妻子都已经告诉我了,我感觉见面前,就已经认识了您一样。我从没想到还有您这样的男人存在。”说这话时,她才恍然意识到手搭在哪里,赶忙放了下来。
梅耶眼见此景,沉醉的就像年轻人刚刚初恋一样。“好啦,不要什么都信。我敢肯定她又夸大了。”说完这话他顺势向后挪了一步,企图拉开距离,把眼神安置在他本该处理的一叠信件上。
“我觉得她说的都是大实话。”安娜轻柔地说完后,便转身朝门走去。
“安娜?”
“怎么了?”她刚走出一半,回头看他,脸色再次泛光。
“欢迎你随时过来。只是如果门关着,一般表明我不想被打扰,明白吗?”
“明白了。”这一声多半是安娜为了提醒自己才说的。她闭上眼睛,并点头示意再见,留下梅耶一人待在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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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父母后,时间过得既快也慢。当婴儿哭闹不睡,吃饭无常,搅乱喂食计划时,都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然而当各式衣服赶不上孩子成长速度,当孩子第一次爬行,迈出第一步,说出第一句话时,人们又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今晚我来照顾约瑟夫,你去睡觉吧。”安娜说。
“然后错过他的小泪珠么?”西格伦边说边翻找着儿子的衣服,在尿布不起作用后,这已是当天换的第三套衣服。“无论他是笑还是哭,我都乐于面对。”
“你真是个好母亲。不过,如果晚上事太多,你就叫我,我很乐意来帮忙。谁让这孩子是一个漂亮的美男子呢。”
“我仍不敢相信,简直无法形容,他给我带来了多少欢乐。”片刻之后,她补充道,“你跟梅耶之间还好吧?最近他比较忙,但他仍心存感激,知道你为约瑟夫付出很多。”
“梅耶对我很照顾,我没有一丁点怨言。”
“那你有想过结婚吗?”西格伦没拦住到了嘴边的话,可安娜似乎并不介意。
“想,但也不想吧。如果我能找到一位像您丈夫一样的王子,就想结婚。事实上,虽然大多数男士都还不错,可我自己还没准备好做一个妻子呢。您和梅耶在一起后还是那么的自由,可其他大多数女性就没有这个福分。”这直言直语的性格正是西格伦中意她的一个理由,而她也真的需要一位精神伴侣。
“不生孩子你也不介意么?”
“那是最难承受的事情,因为我特别喜欢孩子,尤其在辞去医院工作之后,以及来这里当保姆的时候。他们是那么的纯洁,每日所需就只有爱、食物、和睡眠。”
“如果真的有白马王子,你会试着去交往吗?”
安娜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梅耶的形象,然后点头说:“嗯,当然会。”
西格伦听后越发变得兴奋,“那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吧。他是普鲁士人,是个收入不错,而且名下有笔财产的军官,受过良好教育,今年也就30岁。他家里条件也不错,我看很适合你。”她抱着约瑟夫跟安娜聊着,屋子里就他们两人。“怎么样?”
“啊,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对他而言还是老了点儿。”
“说什么胡话,咱们两个同龄,而且你比我漂亮得多。他要看不上你才真是傻呢。”
“您太过奖了,但也许超出你的了解,我恐怕更加了解男人。他们其实不喜欢我这个年纪,更加偏爱年轻女孩儿,要么14岁、16岁,最大也不会超过18岁。”
“我可不这样想,我打算下周三请他过来喝茶。约瑟夫可以托人照顾一下,到时候你要跟我一起去参加沙龙。如果你觉得他还不错,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说到这里,她根本就不想听到否定的回答。
安娜笑了,“好吧好吧,但是我可不敢保证。”
“生活不就是在打破一连串的保证么。我们每天都是在和意外一起打交道。”
接着,他们又把注意力转到约瑟夫,确保他已吃饱,睡好,且被她们爱抚过。
时间如飞,周三到来的脚步,比他们预想得要快。
在沙龙里,西格伦坐在了上座,右边是陪她一起来的安娜。她俩都穿着紧腰连衣裙,西格伦的身材这时也已经恢复原状。她俩都选用了小号裙箍,让安娜总以为自己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后面撑着一片片羽毛。连衣裙裁剪得很低,在缝接处、手臂、和腰部都打了褶皱,无处不在诱惑每位热血男士。安娜身着一袭红裙,点缀部分白色作衬,而西格伦一身蓝裙,端庄娴静,她们周围簇拥着社会名流女士。这些人都不认识安娜,也不清楚她是干什么的。否则,他们说什么也不会与安娜攀谈。
“我们在这里是有备而来。俾斯曼正在和梅耶商量着什么,他已经接受我的邀请,答应之后参加这个沙龙。一起来的还有阿历克斯·冯·崔本,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位王子。你肯定会满意的。”看到安娜在旁边害羞地挪了一下,西格伦非常开心。“到时候他能召集来好些熟悉的绅士,不过你的重心要放在崔本身上哦。”
没过一会儿,安娜侧过来对西格伦说:“那边有个人很符合你的描述呢。”
“对,就是他,是不是风度翩翩的?胡子留得正合适,而且打扮起来活脱脱的一个希腊美少年阿多尼斯呢。”
安娜看着西格伦问,“你确定他会搭理我们么?”
她们开心地笑了,静候着他能过来说上两句话。
“下午好,希尔德布兰特夫人。谢谢您邀请我过来,这个宅子真是非常华丽。”
“殿下,您过奖了。”
“拜托,我们已经算朋友了,叫我阿历克斯就行。”
“当然,您也可以叫我西格伦。”
“不胜荣幸。”
王子顺势牵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西格伦脸上顿时泛起些许红晕。“下面请允许我介绍下我最好的朋友,安娜·沃伊特小姐。”
阿历克斯笔直站起身,咔嚓一声行礼,朝安娜深鞠一躬。这个动作优雅而又熟练,安娜对此完全不知所措。王子皮靴靠拢的声音穿透了她的胸膛,让她双眼一亮。于是两人就这么相互直直地看着,以至于在这瞬间,嘈杂的沙龙仿佛都没了声响,连灯光和装饰都为他们黯淡下来。
“沃伊特小姐,认识您是我的荣幸。”
“请叫我安娜。”
“那也请直接叫我阿历克斯,我能坐在您旁边么?”说这话时,他已经礼貌地鞠了躬,并在得到允许时,马上在旁边坐好。
“那你们两位好好聊吧,”西格伦说,“我要和梅耶商量点事,容我先行离开了。”女主人起身准备离开时,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并站起身行注目礼,于是她说:“噢,大家快坐下,我去去就回。”想到这个举动又将被人搬弄是非几个月,她决定赶紧走,表面上装作是在找她丈夫,直到离开了沙龙。
“我们可能需要找一个新保姆咯,”她发现梅耶后,立马告诉了他。
“还挺遗憾的,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只是我们的阿历克斯·冯·崔本王子似乎对安娜一见钟情了,而安娜对他也是情有独钟。”
这个消息让梅耶心里一阵别扭,好像是在竞争什么一样的心痛,可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之后身体又是一股疲软。“这对她来说很好啊,可王子知道她的身份么?”
“当然不知道。”
“可是这样会传出绯闻的,你不觉得么?”
“其实偶尔出现一点有利的绯闻也好,也能让事情变得更加有趣。”西格伦眼中闪着开心的光芒。
“西格伦·希尔德布兰特,你可真出乎我意料。你这个捣乱分子藏得是真深。”他笑着把妻子拉过来,趁四周无人时,快速地吻了一下妻子。“虽然没有什么事儿能难倒我们,但我有点担心安娜。我们可没办法保证,阿历克斯在了解实情后还能全然接受她。”
“这倒是,但是在真爱面前,我们应该支持哪一方呢?”
“阿历克斯可没有真爱这个选项,无论谁在他那个位置都无法做到。他的婚姻需要考虑周全,还需要顾及欧洲的战略因素。”
“你既有风趣幽默,又不缺冰水般的冷静,”她说着,也欣慰地看到梅耶把这事点到了其应有之义。
“我初衷就是让你小心点儿,安娜可不是用来做感情实验,也不是用来让你打发时间。”
“我们总有机会再生一个孩子的。”她贴近梅耶说。
“我可在竭尽全力地努力着,”他说,“剩下的就交给上帝吧。”
“那我在祷告的时候,也会为安娜祈福的。”
看着充满幻想的妻子,梅耶摇了摇头。只要她下决心付诸实施,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她。然而,想到安娜有可能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时,梅耶心里多少感到有些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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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安娜脸颊涨红,极力摆脱勒紧的束腰,大口喘着气。“他根本不能够爱我。我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护士,一个佣人。”她斜倚着墙角,裙箍在身后压迫她的后背,虽然很疼,但是相比让别人撕裂她的自尊,反倒是觉得舒服些。
“我也完全没想到,科勒夫人竟然这么大嘴巴,如果不是因为她女仆多嘴,她是不知道的。”
“但是她为什么非得针对我?我又没得罪任何人。”
“我明白,安娜。这样做是错的,这件事应该是我不对。我只想让你与王子见个面,而你们恰好心有灵犀。我原本以为他会以适当方式,替你说话解围,但实际上还是火候没到,结果他选择了与你划清界限。我也本期盼着他能花更多时间陪着你,不假时日,你们俩之间一定会如同我跟梅耶那样着魔。”
“可是你们夫妻俩很特别,与众不同。不过这回估计你就明白了,为什么我至今仍未嫁娶。”
“还不是因为你只顾盯着天上的星星,根本没有在意周围的各种钻石吗。听从内心固然是好的,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王子。”她起身把安娜扶了起来。“不过同时呢,咱们俩得收拾打扮一番,然后去看看我们的小宝宝。约瑟夫只要看到我们,就会笑颜常开的。梅耶要公务顺利估计也能来,有时候他和总理之间能讨论整个下午,到了晚上也不一定回来。我奇怪,他们哪来那么多话题可聊。”
“梅耶可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安娜说,“或许总理是想多听听他的智慧点子。”
“你还真是高看他了。”
“你们俩在我心中都是这样的。不过这个世界总归属于男人,而你丈夫在这个世界上毫无疑问是出类拔萃的。”
西格伦仔细瞧着安娜,“你脑子转得真快,怎么就没有去读个大学,或是凭借智慧才华做点别的什么,反倒来这里当保姆呢?”
“我曾经上过大学,然后投身于护士,现在又做上了保姆。我父母当时有些钱资助我,但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愿意随心而动,于是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西格伦笑着抱住她说:“你真是我的钻石,我从此再也不必仰望星空了。但这并不表明,我会停止为你继续寻找优秀男人,因为你天资所值。”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