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简宁抬起手臂看了眼手表，上午9点57分，距离开市只过去了半个小时不到。表盘的中央醒目地显示着江诗丹顿的牌子，这是一个月前他在东京买的，比国内便宜了不少。之后日元的汇率又慢慢涨了上去，他还有些得意，价格买在了最低位。不过看着今天大屏幕上的股市，他怎么也得意不起来了。
莫东岩吹了一声口哨，两手抱头挺了下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简宁知道他一直担心自己会腰椎间盘突出，因此习惯性地做着挺腰动作。房间里的这几个人，莫东岩的年龄最大，但个性也是他最为随意。
屏幕上一片绿色，大部分股票静静地躺在了跌停的那块地板上。可没有人感觉难受或者悲伤，就像马路上脚步匆匆的行人们偶尔会瞥一眼那些跪在路边的乞讨者那样，麻木不仁。
“又是千股跌停。”郎英俊淡淡地评论了一句。
“什么时候能来个千股涨停？”莫东岩笑着说，“才开市半个小时，证券公司的员工就可以下班了。”
“嗯，股票熔断了，今天做不了交易了，我们也可以早点收工。”郎英俊把手腕上的珠串摘了下来，不断用手指拨弄着。
莫东岩转过身，陆简宁正用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他暗自有些气恼。最近几个月他发现陆简宁常常心不在焉，开会的时候也会神游千里之外。他苦笑着说：“陆总，你看我们是不是要去烧烧香。这半年也太不顺了！”
“是啊，往年好像没有这么霉运的。”郎英俊公司的一位操盘手说道。
“最近我认识了一个风水师，也可以让他来看看。”郎英俊接过话茬儿。他虽然是海外留学回来的，但对风水的沉迷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国内的煤老板们。
“Michael郎，你最近不是要去香港吗？正好也帮我带一本大师的生肖运势书，2016年最新版的。”莫东岩逗趣般地看着郎英俊，“希望今年能够转运。”
这半年的确走了厄运，特别是做庄668公司这个项目。去年春天PM平台发生“赤壁之战”后不久，668公司便停牌进行了资产重组，收购了PM平台。这原本是一个重大利好消息，简宁他们盘算着668公司的股价至少可以翻个几倍，哪知道竟然碰到了多年不遇的股灾。668公司也未能幸免，开盘以后短短两周时间里损失了40%的市值。
到了9月份，股指终于企稳，简宁他们把668公司的股价一点一点拱了上去。到了12月底，好不容易账面上有了少许盈利，结果2016年年初的两个“熔断”又把668的股价给踢了回去。简宁草草地心算了几秒，到目前为止创先集团做庄668公司还是亏本的，并且亏得还不少。
郎英俊的日子也不好过。股市不好，郎英俊的基金也募不到钱。本来郎英俊打算用老百姓认购基金的钱去拉升668公司的股价，结果“梦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计划打了水漂。运势好的时候，做什么都是对的；运势不好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这些年我的命一直很顺，去年一定是遇到了劫数。”郎英俊宽慰自己。
莫东岩可没有郎英俊心态这么好。赵先在监狱里把集团交给简宁的时候，可是答应每年把税后净利润的40%拿出来给大家分的。如果按照往年的业绩，莫东岩最起码也可以分到千万以上，更何况去年又有668公司这么好一个项目，莫东岩对于年底的分红金额满怀期待。可是他没想到，到了年底做庄668公司不但没赚到钱，居然还严重亏损。操纵股价可是自己的专长，十拿九稳的事情，出了那么多幺蛾子，莫东岩心里实在不爽。半年前，莫东岩甚至还去佘山看了一套独栋别墅。现在看来，别墅要飞走了。
简宁的压力就更大了。赵先把创先集团交给他的第一年，公司业绩就做得这么差，实在难以向大家交代。虽然他拿着赵先的尚方宝剑，但是在上海滩毕竟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如果就这样看着668公司的股价跌下去，将来要么会有人“造反”，要么他就会被收回权力。
在金融这个圈子里，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万幸的是，创先集团毕竟家底厚实，资金还算充裕。简宁回想起几年前，面对银通集团的背信弃义，创先集团硬是依靠自己的实力成功做庄了668公司。这次虽然股市大环境很糟糕，但是简宁依旧相信可以靠创先集团多年累积的实力渡过难关。
想到这一点，简宁又不得不佩服起东屏了。东屏虽然已经离开创先集团很久了，但是他原先负责的小额贷款业务却一直很稳健，没有受到影响。这个功劳有一大半要记在东屏身上。在东屏管事的那段时间里，他创设了完整高效的制度和流程，把那家公司改造成了一个会自动赚钱的机器。
“优秀的公司，老板在和老板不在，一样都能挣钱。”东屏一直把这话挂在嘴边。去年创先集团一半的利润，便是这家小额贷款公司贡献的。
莫东岩说：“668公司的大股东好像挺不高兴的。”
“是啊，最近给我们打过好几次电话了。”郎英俊接口道。
莫东岩皱了皱眉：“怎么这么急？是不是最近手头紧啊？”
郎英俊点头：“嗯，好像是。据说去年他海外投资了一个项目，亏了很多钱，急需现金输血。”
急有什么用？简宁心想，证监会对操纵股价查得越来越严，这种时候越低调越好。他看向莫东岩：“老莫，春节前找时间请668公司的大股东吃个饭吧，我们解释一下。”
郎英俊也说：“是啊，所有的股票都在跌，大势不好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又不是上帝。”
简宁说：“最近风声很紧，连中国的私募一哥也被抓了。我们和他说明一下，他会理解的。”
莫东岩叹气：“但愿他能理解。”
创先集团现在是内忧外患，简宁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靠忍耐了。去烧烧香转转运也许是一个可行的办法，至少可以提升下士气。他又问莫东岩：“PM公司的贺总那里有什么想法吗？”
莫东岩撇撇嘴：“他最近可忙疯了，没时间关心股价。”
郎英俊补充道：“是的。毕竟PM公司卖给上市公司的时候，他是做过业绩承诺的，每年要完成一定的营收指标。现在直播平台这么多，主播也多如牛毛，他的日子没以前好过了。”
简宁想起来，PM公司卖给668公司的时候，签署过业绩承诺书。如果PM公司的创收做不到承诺的要求，贺天等几个原始股东，要自己掏腰包补偿给668公司。
不过话又说回来，贺天还真应该感谢创先集团牵线搭桥，把PM公司卖给了668公司。一年半以前，网络直播还是个新兴行业，做的人比较少，躺着也能数钱。可是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直播平台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各路资本都涌向这片红海。简宁粗略地算了算，现在市面上的直播平台，少说也有三百多家。
做的人多了，钱就难赚了。PM平台在经历了“赤壁大战”以后，营业收入就逐月下滑，从第一梯队掉入了第二梯队。如果是现在再将PM公司卖给668公司，绝对卖不出去年的价格。而且PM公司还应该感谢简宁和东屏当初及时地向贺天推荐了设计手机APP的人才，推出了移动版的PM平台。短短半年不到，PM公司的移动直播端的收入已经超过了电脑直播端。
莫东岩说：“贺总压力也不小的。按照目前的趋势，如果他业绩做不上去，今年估计要补偿给668公司几千万人民币。”
郎英俊说：“是啊，听说前两天668开董事会，他都没去，只给了个书面意见。”
简宁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弟兄们，去年发生的股灾，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不过，这样的大风大浪，创先集团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每一次遇到挫折，我们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甚至取得了比预想更好的成绩。我们依靠的是什么？我们依靠的不仅仅是运气，还有大家团结一心、努力奋斗、坚持不懈的勇气和信心。”
简宁扫了一眼众人，大家都很安静地看着他。他接着说：“去年创先集团遭遇了很多困难。赵总出了意外，短时间内不能再为创先集团掌舵了，这对我们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外部的经济环境也不好，集团的传统业务也没增长。我估计，今年会是更加困难的一年。”
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嗓门：“但是，危机中蕴含机遇。就拿股市来说吧，难道还会发生更糟的情况吗？我想不会了，现在就是最低点。中国古代的圣人说过，‘人弃我取，人取我予’。美国的巴菲特老爷爷也说过，‘在别人贪婪的时候要恐惧，在别人恐惧的时候要贪婪’。都是一个意思。所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大机遇，就看我们敢不敢好好抓住它了。今年，就让我们握紧拳头加油干吧！”
“好！”莫东岩带头叫了声，然后开始鼓掌。其他人也跟着鼓起掌来。
这时候，郎英俊的手机响了起来。郎英俊听了几句，匆匆挂断了电话：“各位，好消息。”
大家都转头看着他。
“我北京的朋友说，熔断机制会被停止。”
众人长长地舒了口气。熔断机制本意是好的，但是似乎不是很适合中国的国情。“陆总一给咱们打气，就来了个利好消息。”莫东岩笑道，“看样子短期股市已经到了底部了，我们正好利用反弹的机会好好拉升一下668公司的股价。”
“我这里还有个消息，不知道能不能算个好消息？”李振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操盘室。
“是什么消息？”
“香港有个私募基金大佬叫叶隆盛，你们知道吧？”
“当然知道。”众人异口同声。
“此人在业内非常有名。他最早是美国一个大学基金的基金经理，负责打理亚太区的投资业务，境内和境外都投过很多很成功的项目。后来他到香港自己做了，也做得很好。他的基金年化收益率很高的。”郎英俊如数家珍。
“去年他好像还投资了国内的一个民营保险公司，新闻媒体上有提到过。”莫东岩附和道。
“他怎么了？”简宁很好奇。
李振亚说：“叶隆盛的团队今天与我们联系了，想约时间和陆总见个面，好好聊聊。”
“聊聊？你确认过是真实的吗？”毕竟现在金融市场上骗子多，简宁有些不放心。
李振亚点头：“确认了。确实是叶隆盛的团队。”
“那他们想聊什么？我们也要准备一下。”
“没说，但我感觉应该和668公司有关。”
房间里一下子炸开了锅。香港著名的基金掌舵人对668公司感兴趣？莫东岩意味深长地看着简宁，那眼神仿佛是在说：“这也许是个好机会。”
“那你怎么知道和668有关？”简宁问李振亚。
“因为他们告诉我，叶隆盛也在玩PM平台，而且还是我们一个老朋友。”
简宁很意外：“他叫什么？”
李振亚笑了笑：“他就是PM平台里第一公会帝豪娱乐的老大，也是在‘赤壁大战’中曾与我们一较高下的神豪：帝释天。”
简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王风拿着一叠文件资料在等他。那是创先集团2015年度审计报告，也是莫东岩他们最关心的文件。年底能分多少奖金，就看这几张白纸的结果了。
翻到最后一页，简宁倒吸了一口冷气，数字比自己预想的要少一些。会不会是哪里算错了？简宁又从第一页开始，仔细地检查每个栏目中的数字。王风静静地坐在他对面，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管理费用好像高了一些……”简宁开口了。
“应该不会有错吧，要不要我让会计师来说明一下？”
“先不用，但是比我预计的要高一些。”集团内的大致成本，简宁是清楚的，但是管理费用这一部分，比简宁预料的要多出几百万元。“老王，你们的管理费用里面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么？”
王风仔细想了想，一拍大腿：“可能是集团外一部分人的薪酬，会计师调整到管理费用里了。”
“集团外的一部分人？”简宁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集团每个月还给一些外部人员发工资。那些工资都不缴税的，年终我们会买一些发票来直接冲管理费用。”
“外部人员？都是什么人？”
王风摇了摇头：“这个都是赵总以前吩咐的，已经发了很多年了。我以为赵总会向你交待这些事情的。”
简宁看出来王风并没有说谎：“赵总没和我说。”
“反正赵总没让停发，我们就一直发下去。”
简宁心如明镜，这些人估计就是赵总那些不能公开的人脉关系，在外面帮赵总做事的。有可能还会有政府官员的亲属。
他对王风说：“你把名单拿过来给我看看。”
过了十几分钟，王风把集团外部人员工资明细表递给了简宁。简宁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总共二十五个人，人均月工资从五千元到五万元不等。这样一年累积下来，也要几百万元了。
王风试探地问：“陆总，你看要不要问一下赵总，这些人还都要一直发下去吗？”
简宁明白王风的意思，如果这几百万省下来，又可以多发一些年终奖。不过，他相信赵先给这些人一直发工资，一定有他的道理。“先继续按照老规矩发吧，改天我去问问赵总。”
自从与周子钧在浴场有过不愉快的对话之后，周子钧就很少来创先集团了。就算集团需要法律咨询的时候，他也只是派手下一个年轻的律师来应对。那个年轻律师长得非常帅，像一个正当红的明星，让人过目不忘。
赵先被法院判了三年半的有期徒刑，已经从看守所移送到了青浦监狱。简宁如果有情况需要汇报，便通过那个年轻律师制作申请报告，然后自己直接去向赵先请示，不再通过周子钧。周子钧似乎也不想插手他与赵先之间的交流。
简宁一直无法确定周子钧到底有没有把他对黄若琳案件的推理结果告诉别人。从前几次与赵先会面时赵先的态度来看，周子钧应该没有向赵先提过。周子钧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告诉赵先的，毕竟赵先现在还需要简宁为他做事。
但是让简宁最不安的是，欣鱼似乎也不知道周子钧的想法。无论是在直播间还是在私下会面的时候，欣鱼对待简宁的态度也如同往常一样。周子钧没有告诉过欣鱼吗？完全没有道理啊！
周子钧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可怕的。鬼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集团的事情已经很让简宁烦心了，还要提防着周子钧。
傍晚时分，简宁去接温蒂下班，然后两人开车去看电影。一路上，温蒂兴高采烈地描绘着婚礼的筹办进程，简宁则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场地我都已经去看过了，最快五月份就可以预订了。”
简宁皱眉：“五月份？早了点吧。我们结婚证还没领呢。”
“领证就需要半天时间！”
“五月份我也许会很忙，最近公司的事情让我焦头烂额。”
温蒂撒娇地勾住了简宁的手臂：“我知道你忙，所以都是我一个人在办嘛。你到时候出人就行了。”
简宁的手臂向外抖了一下：“开车呢。要不等到十月份吧。十月份有个黄金周长假。这样我们准备也充分一些，而且不会太累。”
温蒂嘟起了嘴：“十月份？这么晚。”
“十月份天气好。而且新房装修的味道也比较重，多几个月散散味道。”
温蒂生气了，斜睨着简宁：“简宁，你不会是外面有人了吧？”
“什么叫外面有人啊？我只有你啊。”
“那你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
“开车呢，开车呢！”
“那你为什么不想马上和我结婚？”
简宁假装生气地皱着眉头：“我这不是忙嘛！这样吧，五月份选个黄道吉日，我们把结婚证领了。这样你放心了吧。”
温蒂噗嗤一笑：“那别等到五月份了，下个月领吧。下个月有情人节。情人节可以领证。”
“情人节是情人过的节日，领证不吉利。”
“那再下个月。”
“再下个月白色情人节，也不吉利。”
“那四月份呢？”
“清明节。”
“那你就准备劳动节领证，对吧。”
“五四青年节领证，多好啊，说明我们很年轻嘛。”
“好吧，那就五月份领证，谁变卦谁是小狗。”
简宁看着车窗前方，一言不发，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欣鱼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