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杜威（John Dewey）先生曾于民国八年五月间来中国讲学，他在中国演讲过的地方达十一省，西洋学者在中国讲学，影响于中国思想界比较的最大者要算是他。最近有拉特纳君（John Ratner）把他几年来散登于各杂志里关于社会及政治哲学的文章，汇刊单行本两卷，（书名“Onaracters and Events”，共八六一页，由Henry Holt & Co. 出版。）在这本书里，他对于德，英，美，俄，日本及中国，都有很深切的评论。我们所最注意者，当然是他对于新中国的言论。他对于新中国是很表同情的，但是他却深信要使中国维新，还须要忍耐持续的努力，不是一时在表面上用些西方的制度，就能把中国弄好。所以他对于新中国有这样的一段话：
新中国并非少数一知半解的热中的人所造成的狂想；中国有维新的必要，乃是时势的要求；除非中国愿自暴自弃的腐化下去，除非任中国的腐化的尸体成为世界大乱的祸水，中国便不得不力自维新而向改造的路上猛进。但是倘若纵任腐旧不合潮流的道德，腐旧不合潮流的观念，腐旧不合潮流的孔子主义（真正的孔子主义久被利用而失其真面目的主义），以及腐旧不合潮流的家庭制度，一一不加以改造与刷新，则谓仅须采用些西方的经济学，即可以救中国，实在是等于梦呓。虽有经济的和财政的改造，苟非同时附以文化上伦理上及家庭生活上的新观念，那不过好像把身上的痛疮迁移地位罢了。这样办法虽可革除了一些弊病，而同时又必创造些新的弊病出来，还是弄不好的。
杜威先生的意思，要拯救中国，不但要在物质方面救穷，同时还要在思想方面革除顽旧腐败的心理。所以孙中山先生一面要用“实业计划”来救中国的贫困，同时却注重“改造心理”以立建国的基础。否则去了老官僚，又来新官僚，一面尽管高喊打倒土豪劣绅，一面却自己也具体而微的模仿土豪劣绅的行为，还不是要一直的糟下去！
杜威提起孔子主义，说真正的孔子主义久被利用而失其真面目，也很耐人寻味。孔子自有他的人格，自有他的学问，他一生最倒霉的是被人强拉去做什么“万世师表”，把他所说的一字一句，都以为是千万世应该呆照着做去而不许有所怀疑的。其实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时势和潮流，在他那时代也许是特有价值，到了后来却不能不有更改的地方。无论圣到什么地步，尽管“前无古人”，却不应该要使“后无来者”。其实孔二先生自己也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他何尝想包办万世的一切？你再看孟懿子问孝，他说一段话；孟武伯问孝，他又另说一段话；子游问孝，他又另说一段话；子夏问孝，他又另说一段话。他何尝想把他所说的话，不顾特殊情形如何，一味的叫人盲从？这都是瞎捧他的人的罪过，冤枉了他老先生，还害了许多后世的人！所以我们要奉劝一般抱残守阙的顽固专家，要睁开眼睛看看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