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渔先生有一位十三岁的女公子念兹女士，已高小毕业，文字通顺，书法娟秀，聪慧和爱，极得父母欢心。不幸于去年十月起忽患恶性贫血症，初则延医诊治，近数月则因病剧由江夫人陪住上海某著名疗病院中，最近竟以不起闻。日前遇江先生听他说起爱女临终对慈母说的几句话，令人下泪。她生前将逝世的那一天上午，江先生适因事不在沪，她的母亲见已绝望，不胜悲痛，暗自哭泣，被女窥见，她以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竟知很和婉的安慰她的慈母说道：“请妈妈不要伤心，我不见得就会死。”下午愈危，母心愈痛，她以一个十三岁的弱女，竟知在临瞑时凄然对她母亲说道：“妈妈，我死不要紧，不过死后害你伤心可怜，如何是好。”言时呜咽不成声。此时这个女孩儿的心中，没有世界，没有自己，没有了一切，念念不舍的就是她所心爱的慈母，其纯洁固非世俗任何物所能比拟，而这种凄楚至性的话，出于天真烂漫柔弱可怜的十三岁的女孩儿之口，尤令人闻之凄绝。江先生告我未竟所言，已老泪泛滥，不能自禁，我虽未见过他的这位至孝的女公子，也不由自主的为之酸鼻，热泪盈眶，但转念我正该安慰他，安可增加他的悲怆，乃强自抑制，慰他一番。我以为做父母之对于子女，也只有“尽心焉而已”。江女士已往数月内在院疗治时，每日医药费须十元，在我们这样寒素之家，做父母者实已筋疲力尽，无以为继，既已“尽心焉”而仍不免无可如何的不幸，也只得以无可如何的态度处之。
印度哲学家太古儿说“宇宙是由爱组成的”，至性的爱诚然是天地间最可宝贵的东西，但是她给我们的苦痛也就不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