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着另一种生活
还是麻木一点好
在病中接到你的信,又喜又慰,欲复不能,更添惆怅,只能躺在床上干着急。脑子里像流水般的转,久已麻木了的心神,又好似有了感觉似的。这是我几年来从未有过的现象。我自从那天初次同你见面后,就觉得你是一个狠〔很〕可亲近,可吐肺腑的朋友。你好像一枝白梅,吐出一阵清淡芬芳,使我久处在污浊空气中的脑子,得到无限的安慰,我感到欣幸,送你走出大门,回进屋子里,我静默了好久,我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味儿,我本想就去看你,再度细谈,可是一二天之后我就病了,因为每冬我必发气喘咳嗽病,那几天正是冷得利〔厉〕害,所以旧病又来了。本来冬天是最对我不相宜的,去年一冬,我也没有出过大门,今年我希望开了春,我可以出去换换空气,到时候一定第一个就先去看你,虽然这几个月中你我只见过一次,可是我好似你我神交已久似的,古人相交不在密,现在我才懂得其中之味,我真想再见你一次,你的大作更使我快慰,你写得太好了,我一直闷在心里的,所要说而不敢说的话,你已经都给我说了出来,我真感谢你十二分。十几年来我觉一切都是空虚,一切的事我都看得太清楚,所以反而觉到一切都是无所谓,因此我的心神一天天往下沉,快沉到没有影儿了,现在你给了我一种特别兴奋,使我死了的一切又有一点复活的希望了。近来我很想写东西,我睡在床上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着许多可写的东西,只是手无力提笔,只好对着孤灯愁恨,不知那〔哪〕一天我可以再有康健,现在我已不想残灭自己了,从此我决定好好的养我的身心,预备今春好好做点事情,你给了我不少勇气啊。
现在我已经好了几天了,我希望不日能去看你,好好的谈谈,近来晚间失眠,闭着眼的时候常常同你作遍面谈话,真可笑。近年来我对朋友们都是很随便的,他们来看我也好,离开我也无所感,只有你,奇怪,时常挂在我的心里,你是值得钦佩,不是我有意的赞颂你,我以后一定想同你做一个不平常的朋友,不知你意如何?我不能常出门是一憾事,可是我又不敢希望你来,我也不愿意你受到寒风侵害,虽然你的体格比我好,我只有希望以后常通信,我最好写信,可是自从志摩走后,我简直可说没有写过甚么有意义的信,今天你又给了我兴趣,可惜这几天太乱,病后有许多朋友来看我,又有许多麻烦的家事,这封信还写了三次才写到此,时间又不能让我写下去了,我内心的话真是写不尽的,可是手不让我再写下去了,不然我有〔又〕得滔滔不绝的写呢!真的,与一个知音者写信,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前些日是志摩的五十庆,我本想写一篇东西为志,惜在病中不能如愿,只有自己怨恨自己而已,全集又未能如愿出现,真使我说不出忧恨,咳!不谈了,以前的一切不用谈了,反正我现在是过着又是一种的生活,还是让脑子麻木一点好,我希望最近能见到你,或是得到你的回信,别的见面再谈罢!
久不写信,写得不像话,望你不要见笑,有意教我,再见,祝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