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896600000002

第2章 火树银花

1.山神降临

盛都城里,风雪扑簌,鞭炮四起,家家户户喜笑颜开,却不知有一个地方正夹在水深火热中。

“我、我下不了手……”

蝉梦馆里,帘幔飞扬,孟蝉举着刀子,之前的果决全化作战栗,她望着榻上痛苦叫唤的付朗尘,迟迟难以砍下去。

那本手札里记载得清清楚楚,自古阴阳有序,若山胎寄宿于男子体内,只能以刃剖开肚子,取出孩子,待到山神临世,那伤口就会自行愈合,不损宿主一分一毫。

可惜即便知道了方式,孟蝉也不敢轻易一试,这赌下去的可是付大人的一条命啊!

榻上的付朗尘却痛得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全身就像炙烤于岩浆之上,腹部要爆炸一般,孟蝉再不动手,他只怕要被烈焰吞噬殆尽了。

“别磨蹭了,快来吧,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

孟蝉身子一颤,汗珠顺着鼻尖坠下,她咬咬牙,把心一横,举刀就朝着那道红光劈了下去——

风雪呼啸,天地变色。

宴秋山里,雪落四野,湖水波光粼粼,棋盘前一道身影霍然站起,蓝裳飞扬:“赤焰临世了!”

他对面的徐清宴一掀眼皮,摊手接住一片雪花:“淡定。”

水泽星君脱口而出:“淡定个屁,那可是赤焰啊!”

徐清宴神色未变,只凉凉瞥了那袭蓝裳一眼:“上回我感受到山神之魂觉醒时,你就是这样对我说的。”

水泽星君被噎,不欲再与徐清宴逞口舌之快了,拂袖就想飞入夜雪中,却被一道无形的力拽住了腿。回头一看,徐清宴笑意清浅,抬手一划,荧光飘洒间,一道幻化的结界将两人罩住。

“急什么,不过就是那红毛降世罢了,先把这盘棋下完再走。”

徐清宴好整以暇,水泽星君恼羞成怒:“烂竹子,你撒手!”

徐清宴果然拂袖撤力,水泽星君便猝不及防地从半空坠下,还来不及站稳身子,便听到那道声音含笑道:“继续,该你走了,你赢了我才能出去,不然想都别想。”

天地间风雪飞扬,湖面泛起涟漪,月在云中影影绰绰,宴秋山上上下下的无数生灵,在暗夜中探出脑袋来,这一年的除夕,注定与众不同。

长空如洗,屋檐下的铃铛随风摇曳,发出清脆声响,将人从梦中温柔地召回。

付朗尘醒来时,盯着头顶的帘幔,失神了许久,只觉恍如隔世,一下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起身,披上一件月白色的外袍,站在镜子前,久久未动。

镜中人墨发如瀑,身形修长清瘦,脸色略显苍白,下巴都尖了一圈,俊秀的五官更加突出,单衣之间露出两道深深的锁骨,整个人犹如一幅飘逸的山水画,清隽分明,天高云阔。

回来了,那个记忆中的自己,回来了。

微凉的指尖摸向一丝痕迹也未留下的腹部,他眨了眨眼,在一种重获新生的奇妙感中久久无法自拔,直到院里传来孩童的笑声,他才一个激灵,和衣推开了窗,这一看,脚下差点打滑——

一个五六岁的俊俏男童,头发隐现褐红色,正攀在孟蝉背上,嬉笑地缠她玩闹,嘴里还不停喊着:“娘亲,娘亲……”

接连揉了几次眼睛,付朗尘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倒是孟蝉看见他披衣从屋里出来,老远便又惊又喜,带着孩子朝他奔来:“付大人,你醒了,你可算醒了!”

人走近了,付朗尘才更加真切看到孩子的模样,竟是穿着一件红棉袄,头发扎成几个小辫子,肤色白皙如雪,眉心还有一点殷红印记,形状如同火焰一般,衬得一张脸漂亮又张扬,还带着几分凛冽野性。

他才与付朗尘对视一眼,便赶紧将头埋在了孟蝉脖颈里,撒娇般蹭了蹭,看起来竟有些羞涩。

付朗尘略为意外,却想起正茬,问向孟蝉:“我这是……睡了几年啊?”

孟蝉伸出三根手指:“刚好三天。”

“啧,才三天?”付朗尘不由得又看向那孩子,伸手想将他的脑袋抬起,“不愧是山神啊,照这速度长下去,怕是过几天就能娶媳妇了吧?”

“来,叫声爹听听。”他存了私心,先前听到孩子管孟蝉叫“娘亲”,此刻他非得捞声“爹”听听才叫圆满。

岂知孩子向后一避,径直从孟蝉背上滑了下去,白嫩嫩的手臂一伸,将孟蝉的大腿紧紧抱住,躲在她身侧,只露出一头小辫子,似乎更加害羞了。

付朗尘愣是被逗笑了:“这什么毛病?在肚子里时可暴躁得很,生出来倒转性了不成?”

他伸手要去拽孩子:“来来来,快点叫爹,老子辛辛苦苦地怀你大半年,还捞不到一声爹听听不成?”

孩子跟他玩捉迷藏似的,抱着孟蝉的腿,转着圈不让他拽到。

孟蝉夹在中间憋不住笑,拦住付朗尘:“他不是害羞,他这是‘近爹情怯’,熟了就好了。他可没有转性,不知道有多闹腾,像团火似的。”说着,她扭身想去拎孩子,“来,火娃,快叫爹!”

“等等,火娃?”付朗尘语调怪异。

孟蝉看出他眸中的质疑,干笑道:“这是小名。”

“那大名呢?”

“大名叫……”孟蝉莫名有些心虚,“初一。”

付朗尘:“……”

“因为他是大年初一生的,这名字简单上口,好养活。”孟蝉赶紧补充道。

付朗尘盯了她许久,最终扶额:“你这起名风格还真是随意得很,算了算了,随便叫什么吧,反正你是他娘你说了算。”

他说完腰一弯,就想大力将孩子拽到跟前来:“来,初一,快叫爹,听见没?不叫揍你……”

话还未说完,孟蝉身侧已探出个脑袋,清脆洪亮地喊了声:“爹!”

付朗尘一愣,正要展眉舒颜,那张小嘴却又朝他一笑,猛地蹿出一股火苗来,惊得他措手不及,一屁股摔在了地上。那小辫子却一晃,火娃松了孟蝉撒腿跑开了,笑得没心没肺,雀跃不已。

“怎么、怎么还会喷火?”地上的付朗尘惊魂未定。

孟蝉赶紧去扶他:“他这是高兴的表现,我最开始也被他喷了一脸呢,差点烧到头发,忘了提醒你了……”

付朗尘瞪大了眼,看向院里那道疯跑的小小身影,这时才明白火娃这名字的真正含义。

寒风呼啸,屋里暖炉缭绕,透过窗子望去,火娃还不知疲倦地在雪地里玩耍着,甚至解开了棉袄上的盘扣,大汗淋漓,浑不怕冷似的。

付朗尘和孟蝉坐在桌前,看着这一幕,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曾经那挺着的大肚子,终于明白了那时天天要打水擦身子是为何。

“难道……宴秋山是座火山?”付朗尘道。

孟蝉摇头:“没听说过。”

两人看着院里,一时颇有感慨,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却就在这时,疯玩的火娃忽然被院里一块大石头绊倒了。两人同时一惊,还来不及起身时,火娃已经麻利爬起,皱着小脸对那石头一跺脚,嘴里便喷出一股熊熊烈焰,将大石瞬间熔为灰烬,被寒风吹得一干二净。

屋里两人身子同时僵住,付朗尘长睫微颤,这时才后知后觉,先前喷向他的那簇小火苗有多“温和”了。

他轻咳两声,转头看向孟蝉:“高兴的表现,嗯?”

孟蝉对上他的目光,讪讪一笑:“是啊,高兴时会喷火,生气时也会喷火,情绪上来了都会喷火,还挺有趣的,对吧?”

“呵,真有趣。”付朗尘倒了杯茶,一边抿着一边继续看向院里,“到底是山神呢,当不了普通孩子养,看来要不了多久,咱们就得将他送回宴秋山了。”

“啊?”孟蝉一下变了脸色。

付朗尘睨她一眼:“不然呢?你可别忘了他是什么身份,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孟蝉咬唇,低头不吭声,只脸上写满了不舍:“虽然才三天,可我好像觉得,跟火娃认识了好久好久似的……”

2.上元节夜话

火树银花不夜天,上元节一向是盛都城里最热闹的节日之一,这一天男男女女都会走到街上,或戴面具,或放花灯,看舞龙,猜灯谜,更有甚者,还会悄悄去月老庙里求一桩美满姻缘。

总之这一天的热闹盛景,城中人人都不想错过,过往每一年,孟蝉都是裹着斗篷缩在蝉梦馆里,羡慕地看着头顶烟花,想着街上游人如织的情景,数着碗里的汤圆儿,对影寂寂过完十五。

但今年不一样,今年,她不仅脱下了斗篷,还似乎有了一个……家。

三人穿戴一新后,拿了面具,这便一起携手出了门。

面具是孟蝉亲手做的,精致的蝶翼轮廓,遮住了眼睛那一块,露出双唇和下巴,配着身上漂亮的披风,显得神秘而清雅。

搭配好的大小三套站在一起,当真如同一家三口般,赏心悦目,其乐融融。

付朗尘很是满意,心中只觉携妻带子,妙不可言,满满的充盈感。

只是出门前,自然是要对初一千叮万嘱,顺便吓唬一通,如果在外面乱喷火,就会被抓起来,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扎了满头小辫子的初一听了,果然瞪大眼,一把搂紧孟蝉的脖颈:“不要,初一不要离开娘亲!”

付朗尘屈指往他额头上一弹:“只要你娘是吧,离开我就无所谓?”

初一朝付朗尘一龇牙,又往孟蝉脖颈里蹭了蹭,一副撒娇姿态。

他这些天也没再怎么长了,兴许是到了一定的阶段,需得停滞一段时间,仍旧是五六岁的孩童模样,但黏孟蝉黏得更厉害了,一抱上就不撒手了,把孟蝉累得够呛。

如今要出门上街,他一身裹得越加厚实,孟蝉抱着便有些吃不消了,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付朗尘最见不得初一这副娇气模样,一点也不惯着这臭毛病,将他往下一扯:“下来,自己走,装什么柔弱,明明比谁都彪悍!”

扯完挤到中间,付朗尘一把握住孟蝉的手,挡住初一小小的个头,任他怎样胡乱挥舞着小胳膊,也硬是不让他再沾孟蝉的边。

“娘亲,娘亲!”初一委屈了。

孟蝉心软,探出脑袋想安抚一二,却被付朗尘将手用力一握,紧紧揽住腰肢,隔断了视线:“慈母多败儿,他又不是没长腿,你少操心了。”

就这样,一路上任凭初一如何闹腾,付朗尘也始终牢牢占据着中间的位置,一手牵一个,笑得好不得意。

街上人来人往,烟花漫天,河边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姑娘,有说有笑地放着手中的灯,连天上一轮弯月都温柔了许多般。

付朗尘握着孟蝉纤秀的手,一路偷偷瞥了她好几眼,心神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小算盘打得美美的,上回未能说出的那个新年愿望,这次上元节就是最好的机会,河边花灯一放,晚风一吹,心迹一表,一切还不是水到渠成……

想到此,他轻咳两声,正准备开口时,孟蝉却指向不远处,眼睛一亮:“那边好多人呀,是不是在猜灯谜,咱们过去看看吧!”

吉祥斋门口围了一圈人,各色珍馐一字排开,猜中了灯谜就能收入囊中,这彩头新鲜,平日里千金难求的一道名菜,如今中了灯谜就能吃上,引得不少行人纷纷驻足,跃跃欲试。

“你想吃什么吗?”付朗尘低头问孟蝉。

孟蝉抿了抿唇,目光望向右侧:“那碟杏仁凝露看起来不错。”

“行,等着。”付朗尘一口应下,正要往右边去时,却被初一猛地抱住了大腿,他指着正中间的一盆凤凰拔丝,口水都要掉下来了:“爹,我要吃那个!”

付朗尘想也未想地推开他的脑袋:“就知道吃,你先待会儿。”

杏仁凝露下对应着三道灯谜,需一口气全部猜对才能拿下彩头,付朗尘双手抱肩,冲守灯的小厮点点头:“来吧。”

第一道灯谜: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

付朗尘嘴角一扬:“砚台。”

围观的众人见这年轻后生打眼就能猜出,纷纷叫好,孟蝉也站在他旁边,眸里盈满了笑意。

第二道灯谜: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付朗尘几乎没有迟疑,依旧含笑道:“镜子。”

这一下,周遭的叫好声此起彼伏,更多人围了上来。孟蝉带着初一,快被挤了出去,却被付朗尘一回头,一把拉至了身旁,紧紧护住。

“劳驾,勿惊了在下妻儿。”

他声音清朗动听,叫周围人不自觉就顺从,主动让出一圈给孟蝉和初一。

孟蝉贴近那个温热的身子,脸一红,心头却甜丝丝的,不由得又悄悄抓住了他的衣角。

最后一道灯谜略拗口,众人踮着脚,还在轻念时:“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通……”

付朗尘就已经挑眉一笑,胸有成竹地吐出两个字:“算盘。”

守灯人一敲锣鼓,彩头拿下。

眨眼之间一道名菜便被送至孟蝉跟前,周遭人高声喝彩,艳羡不已。

付朗尘一拱手,虽半边脸掩于面具之下,目光流转间却气质斐然:“承让了。”

孟蝉接过那杏仁凝露,喜笑颜开,正想先给初一喂一口时,那满头小红辫子已经一晃一晃的,拖着付朗尘就往另一头而去,嘴里馋得不行:“爹,那个,我要吃那个……”

付朗尘好笑不已:“现在知道叫爹啦?”

孟蝉也赶紧跟上,三人很快站在了最中间,正对高台之上的一盆凤凰拔丝。

不得不说,初一的眼光着实不错,挑中的正是这场中的最大彩头,吉祥斋的一道镇店之宝,能吃得起的非富即贵,今夜拿来揽招牌,灯谜难度也增加不少,需得连中十道才行。

付朗尘遥遥望了那凤凰拔丝一眼,弯腰在初一耳边窃声道:“爹跟你说,这拔丝太甜了,其实不好吃的,光有花架子罢了……”

初一听不懂,使劲摇着付朗尘的衣袖:“我要,我要,我就要!”

付朗尘哭笑不得:“好好好,怕了你了。”

他站起身来,说猜就猜,周边一下又围满了人,孟蝉乐呵呵地站在一旁,边吃着杏仁凝露,边看着他猜灯谜。

就在付朗尘猜到第七题时,一辆马车穿街而过,忽然停在了孟蝉身后,车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又惊又喜:“孟蝉?”

孟蝉身子一颤,差点将手里的碗碟摔出去,她尚自僵硬时,那车上已跳下一袭华裳,携风而来,他伸手将她一拉,一把摘下她面具。

“果然是你,我就说侧脸怎么这般眼熟,还疑心是自己思卿若狂,出了幻觉呢……”

欣喜万分的声音中,那张笑脸无比俊美灿烂,不是慕容小侯爷,更是何人?

孟蝉下意识退后两步,想挡住灯下的付朗尘和初一,付朗尘也是迅速反应过来,压低声音,牵住初一就要挤出人群:“对不住,猜不出了。”

慕容钰一颗心都在孟蝉身上,压根没注意到其他异常,只围着孟蝉眉开眼笑:“你这面具做得还真精巧,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有趣有趣,不如就送给我吧……”

他说着还想去抓孟蝉的手,孟蝉赶紧避开,车上也适时传出两声咳嗽,帘后露出一张影影绰绰的美人脸。

“夫君,这是在街上,举止言谈当注意分寸。”

那清冷的语调正是侯府少夫人——袁沁芳,她心中有怨气,透过车帘看孟蝉的眼神也便寒光凛冽。

慕容钰不耐烦地挥挥衣袖,显然不愿给袁沁芳一丝面子。

袁沁芳只得强压着怒意,继续道:“太子还在澜夕台设宴,再不去可就要迟了。”

“知道了知道了,啰唆!”慕容钰没好气地一哼,看向孟蝉时又满眼笑意,“今夜我还有事,下次再去找你玩儿啊,你等我……”

孟蝉忙讪笑含糊过去,袁沁芳不快,挺直背脊挪开眼,这一挪不要紧,却叫她瞧见不远处,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那厢灯下,付朗尘正拽着初一往暗处走,初一眼见到嘴的拔丝飞了,怎么会甘心,他不停扭头挣扎着,还伸手委屈地喊着:“娘亲,娘亲……”

付朗尘赶紧一把捂住初一的嘴,脚步更快,夜风拂过他的漆黑长发,他并不知道,此刻正有一道目光灼灼注视着他,那声“表哥”差点要脱口而出!

袁沁芳坐在车里,心头狂跳不止,即使身在人山人海里,她也能一眼认出他,认出……从前的他!

她的表哥回来了,那个丰神俊朗的表哥真的回来了,原来所谓的山神降生竟是真的,那这么说,他身边的孩子就是……

心猛地一揪,袁沁芳瞬间明白过来,难怪孟蝉会出现在这里,表哥竟已和她关系密切到这个地步了吗?带着孩子一同上街过上元节,已然是一家三口了吗?

仿佛刹那间呼吸不过来,袁沁芳指尖深深陷入手心,还想再看清楚一些,慕容钰却已不知何时上了马车,手里还把玩着那张顺来的面具,车轮滚动,穿街绝尘而出。

她坐在车上,极力按捺住内心的波涛汹涌,脑袋里乱糟糟的,各种浓烈的情绪交错着,不甘、荒唐、后悔、怨恨……却又有着一丝丝说不出的,重燃希望。

毕竟,谁也想不到,她直到此时此刻,都还保留着可笑的……处子之身。

等到侯府的马车离去后,躲到暗处的付朗尘才现身,他牵着初一走到孟蝉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真是在哪儿都能撞到慕容钰那厮,咱们去河边吧,这儿太打眼了,去河边放花灯,怎么样?”再不放灯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得赶紧抓紧时间做正事才行了。

河边朗月高悬,水面波光粼粼,付朗尘特意挑了处僻静之地,同孟蝉一起放了花灯后,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初一没吃到那凤凰拔丝,皱着张小脸,闹着要爬到树上摘果子,这时节哪有什么果子呀,不过付朗尘也随他去折腾了。

“让他自己在树上玩一阵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摘下了面具,清俊的脸庞在月下笼了层柔光,看得孟蝉一怔。

“孟蝉,你还记得……”

刚要一鼓作气说下去时,两人便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河边一袭白衣面如冠玉,遥遥走来,手中折扇一打,轻声笑道:“好了,就在这儿放吧。”

这再熟悉不过的腔调一出来,孟蝉和付朗尘便同时变了脸色,还是付朗尘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将孟蝉拽到树的另一面,隐入黑暗中,以指贴唇:“嘘!”

外头又传来另一个“老朋友”的声音:“好端端的干吗选在这边来放,黑咕隆咚的,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那风中折扇一打,笑道:“哪家河伯敢收你?别想太多了,这儿人少点,清静嘛。”

树后紧紧交叠的两道身影,眸光同时一颤,点点头,默契互明,付朗尘认命地在心底哀叹一声。

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而后将其徐徐玩死。

孟蝉有些紧张地望向树上,担心初一被发现,可惜树上黑乎乎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其实她哪里知道,早在付朗尘摘下面具的时候,初一就已经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偷偷滑下了树,朝那吉祥斋门口奔去,满心都是那盆晶莹剔透的凤凰拔丝,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这厢两位“爹娘”毫不知情,还以为初一在树上待得好好的,他们屏气凝神,只一心关注着外头的动静。

晚风掠过树梢,水面泛起涟漪,花灯顺着月光漂向远处。

河边的对话絮絮传来,从上元节的来历说到最近神捕营的案件,却是说着说着,折扇一打,男子忽地话锋一转,低声问道:“你方才在花灯上许了什么愿?”

“……干吗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希望你的徐大哥早点回来,对吗?”

“对你个头啊,不和你乱扯了,我走了。”

“哎,就走吗?你等等我,吉祥斋那儿似乎在猜灯谜,去看看如何……”

好不容易等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河边又静了下来后,两个脑袋从树后探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不知过了多久,才在月下望向彼此,忍不住齐齐笑了。

孟蝉掩唇:“原来叶公子在纤纤面前是这个样子的啊……”

付朗尘也挑眉:“我也未料到,叶五这趋势不太对啊,竟叫人给吃住了吗……”

他话说到一半忽地戛然而止,只因为交睫之距,心跳以闻,气息实在……太近太近。

两人直到这时才发现,抵在树上叠合的身子,竟是一个无比亲密的姿势,他压在她胸前,一只手圈住她腰肢,将她严严实实罩在怀里,两双腿更是紧密相贴,无一丝缝隙。

气氛陡然微妙起来,付朗尘眸光几个变幻,手指动了动,便触到一片柔软。

孟蝉像被烫到一般,将他一推,面红耳赤地挣脱出来,到了河边还呼吸紊乱。

而付朗尘亦是五指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后,才从树后走出。

两人并肩站在河边,看水光掠影,花灯远漂,恰迎面拂来一阵微风,令人心神荡漾。

付朗尘清了清嗓子,扭头看向身侧之人:“孟蝉,上一回的新年愿望,我还没告诉你吧?”

3.一人的折子戏

荧光飘洒,两道幻影从天而降,施施然落下,正是从宴秋山“出关”的棋道二友。

他们隐于树下,才一看清河边场景,水泽星君便先扬眉一笑:“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你看看这郎情妾意的画面,简直羡煞旁人。我现在可不怪你把我困在那局棋里了,不然哪能撞上这出好戏……”

幸灾乐祸的话里,分明字字都“刺”向身旁的徐清宴,徐清宴却一言不发,只目光沉静如水,深深注视着河边二人。

皎皎月下,付朗尘与孟蝉四目相对,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表述。孟蝉不由得抿了抿唇:“付、付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付朗尘深吸口气:“还叫我付大人吗?”他也是忍不下去了,“我便直说了吧,我在家中排行老七,叶五一向叫我付七,你就随他,叫我七哥也好,七哥哥也罢,怎么样?”

话一出口,孟蝉的讶然自不必多提,树下的水泽星君更是一下乐不可支地笑出声来,还揶揄地撞了撞身旁的徐清宴,徐清宴厌恶地轻巧避开。

“这……有什么区别吗?”孟蝉开始从耳尖上升起红晕。

付朗尘道:“区别就是……反正不许再叫付大人。”

他白皙的面皮下也藏着一层薄薄的红,但仍是催促道:“快叫啊,哑巴啦?你怎么就能喊那徐大哥喊得这么顺口,到我这儿就不行了?”

孟蝉微垂了头:“那不一样……”

付朗尘一下捕捉到什么,双眸一亮:“不一样?是啊,的确不一样,徐大哥只是你的徐大哥,而我……你对我心里有鬼,所以才叫不出口是不是?”

暗处的水泽星君差点一口喷出来,拿眼瞥向身旁沉着脸的徐清宴,笑得肩头更加打战。

河边,孟蝉绯红着脸,禁不住软磨硬泡,到底喊了声:“阿七。”

这称呼一出来,树下的徐清宴才是真正地动了下眉头,而付朗尘却展颜露出喜色,按捺不住般,一把将孟蝉拉近:“讨你一声好听的还真不容易,你知道吗?除夕那天我其实就想跟你说……”

“说什么?”孟蝉抬头,语气微微发颤,面如薄醉,潋滟动人,看得付朗尘呼吸一窒。

月正浓,风正好,有什么脉脉流淌,灼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萦绕着,他盯住她的唇,一点点俯下身去,任是谁也不难猜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水泽星君抻长脖子,正看至兴头,考虑要不要抬袖替徐清宴遮下眼睛,仁义一把时,河边却忽地一阵风起。

再望去时,一切皆已不同,电光石火之间,万事万物均被定住,河边的两人、水中的花灯、舟上的游人、摊贩的叫卖、夜空的烟花……

水泽星君愕然张嘴,身旁的徐清宴已经款款向孟蝉走去。水泽星君反应过来:“喂喂喂,打扰人看戏很没礼貌的,你懂不懂规矩啊?茶楼里你这种人是要被轰出去的……”

徐清宴冷瞥他一眼:“聒噪。”

水泽星君哼了声:“就你不聒噪,憋得很难受吧?”

戏没得看了,水泽星君也只好跳了出来,跟在徐清宴后头,甩着腰间的珠串揶揄他:“啧啧啧,竟把禁术都使了出来,就不怕九重天发现吗?果然是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徐清宴将河边的两人分开,为孟蝉别过一丝乱发,背对着水泽星君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是禁术,那也该知道顶不了多长时间,有心思在这儿与我废话,不想着去找赤焰吗?”

水泽星君笑道:“我闭着眼睛都能感应到他在哪儿,行了,不就是想把我支开吗?我走了,你慢慢和你的阿九叙旧吧。”说完,荧光一闪,竟真在漫天铺开的水路中消散无影。

河边霎时静了下来,连一丝风都没了,毕竟,就连时间都被定格住了,唯有那袭青衫身染月华,如竹挺立在天地之间。

“阿九,别来无恙。”

低低的一声响起,徐清宴轻轻抚上孟蝉的脸颊,却是想了想,又回头冷视一动未动的付朗尘,他仍旧保持着那个俯身相吻的姿势,让人看了便生厌。

徐清宴走到他身边,沉吟片刻后,两根手指微微发力,付朗尘的身子便向河边一点点挪去,直到一只脚悬在了半空才停了下来。

付朗尘此刻半边身子在岸上,半边身子在空中,只待禁术一解,脚下踩空,人就会跌入水里,摔成一只落汤鸡。

想到此,徐清宴胸中的闷气才稍稍纾解,他收手拂袖,转头又看向孟蝉,眸里染上一丝柔色:“又一年了,真快啊,阿九,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吉祥斋门口,各色珍馐前围满了人,其中一袭白衣站在正中间的,正是已连破九道灯谜,只差最后一道,就能夺下“镇店之宝”的叶书来。

可惜,他与他旁边的苗纤纤都被定住了,两人一个手中扇子开到一半,一个兴奋咧嘴笑到一半,配在一起好不滑稽。

而更滑稽的是,接下来,那盆凤凰拔丝,有人捷足先登了。

初一顶着一头红辫子,身形灵巧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遥望高台之上,眼睛发亮。

他对于满街人忽然被定住并不害怕,也没觉得哪里奇怪,只是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双眸,趁没人挡在身前了,赶紧往那高台爬去。

水泽星君寻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一身红棉袄的小小团子,爬在高台上,对着一盆比他脑袋还大的珍馐,吃得不亦乐乎,凤凰的整只翅膀都被他吃光了,嘴上手里尽是糖液。

水泽星君看得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初一受惊,回头瞪向这不速之客,立刻伸手护住那只光秃秃的断翅凤凰,满是戒备。

“你吃,我不和你抢。”水泽星君笑着摆手,耐心等到初一啃完大半只凤凰,打了个嗝后,才向他招呼道,“过来,我给你擦擦,怎么吃得这么不讲究。”

初一餍足,放下戒备,跳下高台,当真朝水泽星君跑来:“你是谁?”

他脸上还戴着孟蝉亲手做的蝶翼面具,奶声奶气的问话中,水泽星君替他将脏了的面具摘下,厚颜无耻地一笑:“我是美人哥哥。”

初一歪头打量了半天,姑且认可了这个说法。水泽星君抓起他的小脏手,从指尖涌出荧荧水光,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洗了一遍,还顺便在洗脸时掐了他几把。

那水光所过之处,带来一阵清凉惬意,初一被洗得很舒服,对眼前这个陌生哥哥也亲近不少。

等到糖汁油垢全部洗净后,水泽星君忍不住在初一头上摸了一把,取笑道:“谁给你扎的揪揪啊,冲天炮似的,你要去打仗吗?”

初一仰头抗议,为孟蝉捍卫尊严:“是娘亲给初一梳的,好看!”

水泽星君却抓住要点:“初一,你叫初一?”他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好笑摇头,“你‘娘’还真够偷懒的。”

“不懒,娘亲不懒,好听!”初一继续坚定维护孟蝉,见水泽星君还在笑,便狠瞪他一眼,“那你又叫什么?”

水泽星君想了想,微眯了眸:“我啊,我叫十五。”

“哼,你娘还真够偷懒的。”初一叉腰,有样学样,把水泽星君看得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他蹲下身,手心一摊,现出一颗晶莹水珠:“十五遇到了初一,很是欢喜,送你样东西好不好?”

初一似懂非懂,便见水泽星君将那珠子戴到他脖子上了。

“不过你不能和别人说,这是我们的约定,说了珠子就不灵了,明白吗?”

这颗碧水珠里,蕴藏了几近一条河的水量,若遇上天险或是大旱之年什么的,都能顶上一阵子。

水泽星君用心良苦,知晓九重天不会让初一轻易赴死,定是千般劫难加诸,自己也不好现身插手,只能送他一点庇佑,祈盼他好过一些。

虽然这种念头有些可笑,但因为对象是他的赤焰,所以一切都不重要了,哪怕赤焰有一丝丝用上的可能,他也会颇怀慰藉。

当下初一摸上那冰冰凉凉的珠子,还没来得及细看,珠子便在荧光之间,隐入他肌理之中,瞬间消失不见。初一惊奇道:“它进去了!”

水泽星君温和一笑:“对,它先在你体内住下,等你需要它的时候,它自己就会出现,是不是很好玩?记住,不要告诉别人,不然就没得玩了。”

初一摸向碧水珠消失的地方,肌肤沁凉清爽,有股莫名熟悉的亲切感,他对上水泽星君的目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水泽星君便又笑了笑,伸手抚向他额间的那枚火焰印记,久久凝神。

“我倒宁愿你,永远用不上这个东西……”

河边,徐清宴轻轻拥着孟蝉,在她耳边絮絮说着话,享受这一刻独有的静谧时光,直到一条荧荧水路自半空铺开,那袭蓝裳踏风而至,悠悠落下,轻声一笑:“行了,咱们该走了,回宴秋山再来几局,如何?”

徐清宴顿了顿,点点头,为孟蝉将披风又紧了紧,在她脸颊摩挲片刻后,才侧身向水泽星君走去,只是没走几步,竟又折了回去。

皎月之下,他青衫落拓,眉目俊雅,深深望着孟蝉,心头一动,为她撩开额前碎发,俯首探身,轻轻落下一吻,含着细碎的呢喃,那样温柔,那样绵长,那样珍而重之。

树下,水泽星君嘴角微扬,难得地没有出声调侃,而是背过身去,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地一叹:“亲了又如何,醒来人家照旧不记得,只是你一人的戏折子,一人的上元节,傻竹子啊。”

4.水色无边

蝉梦馆里,一身湿漉漉的衣袍脱在地上,付朗尘裹着被子,坐在火炉旁连打了几个喷嚏,看得孟蝉心疼不已,起身就想往灶房去。

“不知道水烧开了没,我去看看……”

“哪那么快呢,初一才去的,就算他会喷火,也得烧一阵子吧。”

付朗尘拉住孟蝉,冰冷的手上还带着些湿气,让孟蝉心一揪,回头赶紧焐住他的手。

付朗尘将被子裹紧了些,又打了个喷嚏,对坐在他身侧的孟蝉道:“就是今晚太邪门了,好端端的,居然会踩空掉到水里,明明离河边还有几步呢……”

“还有那慕容钰和叶五也是,出个门还能把他们全遇齐了,这是什么运气?我看这样躲藏下去不成,迟早要叫人发现,我得先发制人,‘复活’拿回身份才行。”

孟蝉替他暖和的手一顿,声音低沉下去:“是啊,是要回去了……”

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付朗尘反手将她的手一握,凑近她,抬起她的下巴:“孟蝉,你看着我,我有话要对你说,从除夕那夜就想告诉你了,却几次三番都被打断,现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管,我一定要把我的新年愿望告诉你,你听仔细了——”

“我的确是要回去,但不是一个人,我想带你回付家,想去祠堂拜祭我娘,想给你一个名分,给你一个家,让你做我付朗尘的妻子,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吗?”

“付大……”孟蝉震愕难言,呼吸都紊乱起来,却对上那灼热的眼神,终是颤声道,“阿七,你是认真的吗?”

付朗尘将她拥入怀中:“比真金还真。”

被中他只着单衣,温热的胸膛与她紧贴,彼此的心跳都一清二楚地感知到。

从没有一刻,是这样希望时光永固。

不知过了多久,付朗尘才捧起孟蝉的脸,道:“但要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挑个适当的时机,不能贸贸然出现,再过不久就是春祭的日子,那一天,恰好不过。”

“帝后都会现身祭天大典,太子与文武百官也皆会参与,以往每一年都是由我登上祭台,宣读祝文,祷告上苍,求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今年,我会用个特别的方式出现,我的声音将依然在祭台高高响起,让所有人都知道,付朗尘没有死,付朗尘又回来了,那上达天听的声音就是最好的证明,你明白吗?”

孟蝉长睫微颤,漆黑的眸里映出那张俊秀的脸庞,他神采飞扬,似乎早就想好一切。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去找叶五,让他安排我进入祭场,你放心,一切我都心中有数,你在家中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在家中……”孟蝉低喃着,耳尖微红,心头说不出的柔软蜜意,她正要开口时,一道小红身影蹦蹦跳跳进来了,满头小辫子一晃一晃:“娘亲,水烧好了!”

孟蝉如被电到一般,瞬间就想从付朗尘怀中挣开,却被他一把按住:“等等,我好像摔伤了,浑身使不上劲……”

他凑近她耳边,低低一笑:“所以,你帮我洗啊?”

木桶里水气氤氲,白雾缭绕,孟蝉拿着浴巾,一张脸红欲滴血:“还是不要了吧,我做不来……”

她说着把浴巾往木桶边一搭,拔腿就想逃,却被付朗尘一把拉住:“什么不要了,我可是莫名其妙摔进河里,现在身子还酸痛呢,你不帮我洗谁帮我?”

他将她堵了回去,双臂一伸,不由分说道:“来,先帮我脱衣服吧。”

孟蝉退后一步,脸颊发烫,如遇天大难事,却被付朗尘一瞪:“磨蹭什么呢,夜里这么冷,存心让我着凉啊?”

孟蝉身子一颤,咬了咬唇,这才慢吞吞上前,颤颤巍巍伸手,一点点解开他的衣襟领口。

他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灼热的呼吸就萦绕在她耳边,她顺着往下,一路从脖颈、锁骨、肩头,慢慢脱到胸膛,一大片精壮白皙的肌肤赫现眼前,当看到胸前那两点绯色时,她心头一跳,急忙避开眼睛。

付朗尘却挑眉一笑,偏有意无意地倾身,她的脸便直接撞在了他胸膛上,双唇还差点碰到那两抹红。

像碰到一个火炉似的,孟蝉几乎是瞬间弹开,一下背过身去,语无伦次:“我、我不脱了,剩下的、剩下的你自己来吧,你进到水里了再叫我……”

“怎么了?”付朗尘取笑,“胆小鬼,都擦过那么多回身子了,哪里没被你看过,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孟蝉面红耳赤:“胡、胡说,我之前明明很多地方没擦过的……”

“比如说?”付朗尘唇一扬,来了劲,“哪些地方?”

孟蝉一噎,羞赧不已,身后却传来更加不怀好意的笑声:“我知道了,你之前没擦到,所以耿耿于怀,那这回给你个机会,让你擦个够,想擦哪儿就擦哪儿,怎么擦都行,你心满意足了吧?”

孟蝉简直听不下去:“你真是、真是太不知羞,我才没有想要……”

身后已传来踏足进入水中的声音,水流淌动,白雾弥漫间,付朗尘舒服地发出一叹:“行了,太知羞姑娘,快过来,先帮我擦背,其他地方你可以慢慢挑。”

身子不知僵硬了多久,孟蝉才回过头,一点点走到木桶旁,拿起浴巾,红着脸给付朗尘擦起背来。

“下面,下面点,再下面……”

那声音似乎带着蛊惑,孟蝉在氤氲的热气间,无意识地越探越下,当衣袖都湿了大半截,她才一激灵,回过神来:“不能再下了……”

“没劲。”付朗尘嘟囔了句,“这种时候倒机灵。”

他忽地一扭身,和孟蝉正面相对,差点吓了孟蝉一跳。

“你动作太轻了,来,我教你。”

湿漉漉的手不由分说地按住孟蝉,带着她就往自己胸膛上擦去,撩动得水花四溅:“你看,这样擦,擦这里,还有这里,用点劲……这样才舒服嘛,多简单?”

那大片白皙的肌肤在水雾间泛了红,却怎么也红不过孟蝉一张脸,她都想扔浴巾走人了:“好了好了,我自己来……”

却是才说着,手便被付朗尘一扯,差点又要撞上他胸膛。

“脸也要擦。”

他在雾气间仰起头,双眸亮闪闪的,看得孟蝉心如擂鼓,好半天才拿起浴巾想往他脸上擦去,却被他扭头一哼:“不行,帕子太粗了,用手擦。”

孟蝉一顿,觉得眼前人比刚出生不久的火娃还要难伺候。

纤秀的一双手浸入桶中,撩起水抚上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孟蝉屏住呼吸,指尖轻轻触上那份柔软,温热的水从头上流了下来,滑过眉心、睫毛、鼻梁、嘴角……原本就漂亮的五官更加突出分明,甚至带了些说不出的诱惑意味,孟蝉看着看着就出了神,直到听到付朗尘的一声调笑:“我是不是很好看?”

她手一颤,吓得滑到他唇边,却被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指尖,这下她彻底清明过来,缩回手触电般退后一步。

脸火辣辣地发烫,付朗尘却游到桶边,得意地舔舔舌头:“你这么喜欢,让你天天摸个够好了,以后跟我回付家了,都要帮我洗澡,听到没?”

孟蝉哪里会听到,她扔下浴巾就想夺门而出,却被桶中的付朗尘大手一拦,他竟从水里一下站起,一把揽住她腰肢,热水溅了她一身,胸膛与她紧紧相贴,按住她后脑勺就吻了下去,攫取她所有喘息与心跳。

孟蝉伸手想将他推开,触及之处却是他光裸的身子,她手心一烫,连忙又缩了回去,有窃笑在她耳边响起,一片晕乎中,那个吻辗转加深,甚至撬开她牙关,唇舌交缠,不让她有一丝挣脱的机会。

热气氤氲,水花溅起,孟蝉双腿发软,都快栽入那木桶之中,全靠付朗尘将她托起,他吻得炙热而动情,有细碎呢喃溢出唇齿:“你知道我忍得多辛苦吗?你就会跟我唱戏装傻……”

孟蝉胸腔起伏,双眸迷蒙似醉,连一句冤枉都说不出口,只能任付朗尘热吻发泄,要将她揉入身体里一般。

白雾笼罩间,两道身影交叠喘息,心跳相闻,一室水色无边。

春祭之日,转眼即到。

离开蝉梦馆前一夜,付朗尘摸上了孟蝉的床。

自从火娃生下来后,他们睡的地方就颠倒过来,原本孟蝉想让付朗尘带着火娃睡床,她继续打地铺,但付朗尘说什么也不同意了。孟蝉只好换一种,说她带着火娃睡床,他去打地铺,谁知道付朗尘也不乐意,最后商量来商量去,就变成了孟蝉一个人占了张床,爷俩一起挤地铺。

对此孟蝉一直隐有愧意,付朗尘却义正词严,说初一就是个火炉子,睡哪儿都不会冻着病着,她用不着瞎操心。

这一夜,月色格外静谧,初一并不知道付朗尘即将离去,早早地就在被窝里睡得香甜。付朗尘却在午夜时分,轻轻睁开了眼,扭头看向榻上那道身影。

他轻手轻脚地摸入帘幔间,似条鱼儿滑进了里边,从背后将人搂住,感觉到怀中纤腰一颤,他了然一笑,附在她耳边:“别装了,我知道你也没睡着。”

孟蝉背身睡着,月光洒在她脸上,她长睫微动,没有吭声。

付朗尘于是又往她耳边吹了口气:“你在想什么?”

这一回肩头缩了缩,再装不下去,良久,孟蝉才瓮声瓮气道:“我在想,初一真可怜,生下来就没正经睡过床,他以后会不会以为睡觉就得在地上睡?那他娶媳妇了怎么办……”

“少胡扯了,你想的根本不是这个。”付朗尘搂住她的手一紧,将她又往怀中带了带,埋在她脖颈里,细碎轻啄起来,“你明明舍不得我走,是不是?”

这人也是无赖,自从挑明后就百无禁忌,厚颜无耻起来,离别的日子越近,小动作就越发不断,如今堂而皇之地就爬上了床,孟蝉被他弄得直痒痒,好一阵儿才被放开。

“其实,我是想来和你商量一件事。”

“商量什么?”

“明天……”声音在黑暗中低沉响起,却是一笑,“你准备做什么菜给我吃?”

孟蝉:“……”

他大手在她腰间拧了把:“说啊,明天我可就走了,你不该多花些心思吗?”

“那就小鹌鹑汤?”

“又是鹌鹑汤,吃腻了,换一个。”

“……炖猪蹄?”

“太油了,不要。”

“清炖甲鱼?”

“你想补死我啊,我现在都已经烧得不行了,再喝可要流鼻血了,你什么居心啊?”

其实付朗尘哪里是在意什么吃的,他只是心有不舍,想在临别之际,多缠孟蝉说会儿话,对她多亲亲搂搂会儿,至于吃的,他不就正在吃吗?

孟蝉倒是一心在想菜式,连付朗尘又埋进她脖颈里,越吻越下,几乎扒拉到她锁骨处了都没发现。

“不然就莲藕山药汤,清淡也滋养?”

“太素了,吃着嘴里没味。”

这一出口,孟蝉才惊觉过来,赶紧把身子往外挪了挪:“不是在说吃的嘛,认真点。”

付朗尘意犹未尽:“好好好,那就吃酒酿丸子吧,就是你总是做给那徐大哥吃的,我也要吃……”

“行。”孟蝉才一应下,身子就被他扳了过去。

“对了,还有件事。”付朗尘几乎快碰上她鼻尖,与她四目相对,“我走后,你不许跟初一换地儿睡,也不许让他爬到床上跟你睡,听见没?”

孟蝉脸一红:“你这人真是……”

“我没跟你开玩笑呢,你看他平时黏你黏得多厉害,万一你一心软,让他爬上了床,到时睡着睡着他忽然就长大了,那可……”

“你别说了。”孟蝉捂住付朗尘的嘴,恼道,“你这人真龌龊。”

“我哪里龌龊了?我是防患于未然……”付朗尘在孟蝉手心里含糊争辩,理直气壮道,“反正你听我的没错。”

孟蝉啐道:“流氓!”

“那也只对你流氓。”付朗尘顺杆爬,捉住孟蝉的手在唇边密吻,真真一副无赖样。

孟蝉怕痒,不住躲闪。

付朗尘却像个耍无赖的孩童,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我明天都要走了,你就不给我一点甜头吗?”

孟蝉脸更热了:“这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当然有,我这一走,不知多久才能见到你,你难道就没有舍不得我吗?就不心疼心疼我吗?我反正舍不得你……”付朗尘恬不知耻,嘴中一通歪理。

他将孟蝉更加紧地揽入自己怀中,贴在她耳边小声道:“你不要这么小气,大不了我让你也摸摸好了……”

他说着抓住孟蝉的一只手,一路牵引着往自己身上摸去。孟蝉在黑暗中咬紧唇:“你、你怎么这样不害臊……无耻!”

“我怎么不害臊了,食色性也,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要是睡在心爱的女人旁边,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才有问题呢……”付朗尘往孟蝉耳里吹了口气。

孟蝉脑中一炸,整个人都快被烧着了,还要说什么时,付朗尘的唇已覆了上来,辗转吮吸,吻得她晕头转向,不知东西南北。

夜深人静,付朗尘将头埋在孟蝉颈窝里,他微微抬头,带着笑意:“好了……我摸了你,你也摸了我……我亲了你,你也亲了我……咱们是不是扯平了?”

孟蝉如灵魂出窍一般,整个人都傻住了,直到付朗尘凑到她脸颊边,气息喷薄:“嗯?”她才霍然回过神来,脸颊红欲滴血,猛一推开身上的人,抽出那只不规矩的手,作势要下床:“我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发现你……是这样的人,无耻至极……”

付朗尘赶紧拉住她,覆身又将人压在了身下,与她四目相对,鼻息相闻:“这就无耻了?傻姑娘,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把你娶进付家了,还会做更无耻的事情,你预备怎么办?”

孟蝉连耳尖都红透了,羞恼道:“不许说了,我、我……你快下去,不准再上床了!”

“才不下去呢,我要睡觉了,你不要吵我。”付朗尘一声低笑,一个翻身,紧紧揽住孟蝉的腰肢,埋在她脖颈间深吸口气,“好了好了,不和你闹了,快睡快睡,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了,我就搂着你睡,你可别多想,也不许再乱动吵我了,听见没?”

这倒打一耙的嘴脸实在可恶,孟蝉挣脱不开,一时又气又无法,也只能任付朗尘去了。

夜色深深,帘幔飞扬,两人相拥抵足,倦意上涌,渐渐睡去。

及至黎明之时,天光微现,孟蝉率先睁开了眼,从付朗尘怀中抬起头,看向熟睡中的他。

想到昨夜之事,她脸上还是一热,却又不禁凝神望着付朗尘熟睡的俊颜。

他气息均匀,双眸紧闭,那张俊秀的脸显得无比安静柔软,每一处都完美无瑕,看得她心头一动,不由得就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睫毛,他微微一颤,她便立刻缩回了手,心中说不出的感觉。

“我想带你回付家,想去祠堂拜祭我娘,想给你一个名分,给你一个家,让你做我付朗尘的妻子,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吗?”

那些话又在耳边回荡起来,她久久凝视着他,在无边清寒的午夜中,微扬了嘴角:

“阿七,我会等你回来的。”

同类推荐
  • 我们的青春时光期

    我们的青春时光期

    对于什么是情,青春期的我们是懵懂的,却也是最受伤,如果林负荷能多一些考量和多些自我,或许她的高中生崖会是完美,可惜我们都希望重头来过。可是时间饶过谁。。。。。这样的青春只能徒留遗憾了!
  • 错过你的那十年

    错过你的那十年

    如果说青春是一本书,那我的青春就是被撕掉结局的扉页。所以,不管是在那个名叫季扬的男孩子出来之前,还是那个叫做“季安辰”的人出来之后,我以为我会一直喜欢简潇,一直。可那个说会在未来娶我人,最后也食言了
  • SHERRY雪莉

    SHERRY雪莉

    空气焦躁不安的浮动,最后终于喷涌出巨大的爆炸声,于是我又看到了她,她从渺远处灰白的天空滑翔而来,像幽灵一样飞过我的头顶。当时我正背着皮包穿着风衣,毫无表情的走过天桥,她就来了,我感觉到只属于她的风强劲地吹过我了,像西伯利亚冬季风,带着坚硬和干燥,像她一样。而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将我完全俘获,我浑身僵硬颤抖,触电般的不能再走一步路。
  • 我不成仙1:断尘绝念

    我不成仙1:断尘绝念

    她是“半路出家”的女主角:“这不是坦途,也不是绝道。它只是一条……我选的路。”他是“德高望重”的师父:“难道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被一只大白鹅收买吗?至少也要两只吧?”他是“尊师重道”的“师弟”:“你有什么资格被称为大师姐?连我也打不过,你不服,我会打到你服。”它是众生景仰的崖山:“虽然咱们崖山都是靠脸吃饭的,有什么不服气的,咱们拔剑台见!”……茫茫十九洲,强者如云,实力为尊,且看最帅仙侠女主角,如何践行“拔腿”美学,创十九洲不灭传说!
  • 婚不由己2

    婚不由己2

    沈蔓嫁给了顾泯杰,从一个平凡的司机家的女儿,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变成了顾太太。她为他学习淑女的规范,为他穿上八厘米的细跟高跟鞋,为他学习化妆的技巧,为他变成一个高贵的妇人。然而一切都无法挽回他对她的无视。婚姻似乎已经成了温水煮青蛙,将她所有热情磨光。有一天,她发现她从不拥有他,这个虽然结婚三年,却相见不相知的男人。所以那一天,她终于下定决心,给他寄了封离婚协议书。当他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妻子,递上了离婚协议书,他才开始发现,她原来早已不是听凭他安排的小姑娘,她长大了,要离开她,而他还没来得及了解她!
热门推荐
  • 封神双龙传(5)

    封神双龙传(5)

    商纣无道,群魔乱政,两名身份卑贱的少年奴隶,被偶然卷进神魔争霸的洪流之中。他们一个性格沉稳、温文尔雅,有着超凡的感悟力;另一个古灵精怪、活泼机智,满身的市井顽童气息,却聪明绝顶。二人由魔入道,亦正亦邪,却又非正非邪,不断完善自身的绝伦武艺与玄奇法术,并得到了上古神器龙刃诛神与轩辕圣剑,终成一代伟业,被三界众生奉为人皇、天帝,傲然封神。
  • 闽中纪略

    闽中纪略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吉教授放猪记

    吉教授放猪记

    你们来了?好好好,坐坐坐!孩他娘,上壶茶,上次咱从福建带回的金骏眉,你给我沏一壶招待客人。啥?不认识那三个字?那好说,你就看标签上面的价格,哪个贵你泡哪个,用那套最造作的小茶壶,这样讲究,他们文化人喜欢这个。别用咱山东老家那大茶壶,叫人一看咱就是梁山泊的后代,眼睛小肚子大,穷吃海喝没文化。这位女记者,你要采访我,成,但我有两个条件:一、上你们杂志,让我拿钱我不干,不是我没钱,是我跌不起这个份儿,丢不起这个人。我现在好歹也是著名画家和教授,找我买画的人都排到明年三月了,用不着你们做广告宣传。
  • 立木亲

    立木亲

    作品分四部分,前面看似独立的三部曲,有一条关于婚纱作坊变迁的线索贯穿其中。第一部:集婚纱礼服设计、制作、销售于一身的尤晓姗因家庭变故前往虎丘发展。第二部:在虎丘婚纱业界混得还不错的王保因合作厂家变故不得已回老家发展。第三部:虎丘婚纱作坊大撤离,杨秀珍回归家庭,小打小闹开个网店,自产自销配件,老公却后院起火了,她的善良最后换来了正规化生产。第四部:同为苏州人的尤晓姗与杨秀珍合伙,这也预示着曾经辉煌的苏州婚纱不会退出历史舞台。
  • 英雄出世

    英雄出世

    本书是作者的一部历史长篇小说,书中以清末民初为背景,从不同侧面和不同社会阶层的生存状态入手,向读者展现了一个个回味无穷的故事。
  • 马克思主义哲学评论(第1辑)

    马克思主义哲学评论(第1辑)

    《马克思主义哲学评论》力图以评论的方式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于评论中见时代之思想,睿智之对话,生动之现实,为本刊理想与追求。为此,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您的见证,还有您的参与,进而使改变现状成为可能。
  • 洋葱爱芋头

    洋葱爱芋头

    校园的爱情是单纯的,我们从来不用去考虑任何因素就可以轰轰烈烈的爱的死去活来。都市的爱情是条件的,我们从来都是在考虑过所有的因素后才敢去爱的轰轰烈烈。男人选择女人,女人选择男人,虽然最根本的还是天生的异性相吸,但是异性相吸却不能任由我们的天性。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我们给自己束缚了条件,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我们在克制自己的欲望,爱一个人可以没理由,跟一个人在一起却需要勇气。相识,相思,相恋,分分合合,有几人能接受考验后还能义无反顾的爱下去?爱情就像收音机,只有不被客观条件干扰才能收到爱情电台。
  • 假面(上)

    假面(上)

    孩子帮著的《假面(上)》讲述的事情发生得突然而安静。随着黑暗期降临的,还有一段徘徊在底线的危险爱情和一场抽丝剥茧的精密迷局。
  • 上下而求索(科学知识大课堂)

    上下而求索(科学知识大课堂)

    为了普及科学知识,探索科学发展的历程,领略科学丰富多彩的趣味,弘扬科学名家的丰功伟绩,学习科学家不懈的创新精神与无私的奉献精神,培养青少年科学、爱科学的浓厚兴趣,并密切结合青少年朋友日常的生活与学习特点,我们组织编写了这套《科学知识大课堂》。作为一套普及科学知识的通俗读物,本书有别于专业的学术论著,侧重于知识性、趣味性、实用性,注重对青少年科技素质的培育、科学兴趣的培养、科学精神的塑造与科学方法的启迪,不求面面俱到,但求言之有物,物有所指,指有所发。
  • 穿越时空的猪脚

    穿越时空的猪脚

    猪脚在家里看电视剧,突然出现了次元裂缝……穿越到了漫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