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
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
杨乐云 译
使一个人幸福有时并不需要很多东西!而一生中幸福的时刻毕竟很少。
作者简介
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1901—1986),捷克小说家、诗人、记者,1984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本篇选自他的回忆录《世界美如斯》。诗人在这本“故事与回忆”中,通过一则则小故事,缅怀他漫长一生中所遇到的一些人与事,以及他对这些人与事的感受。
译文原载于《世界文学》1998年第2期。
我有一个小孙女,不言而喻我非常钟爱她。她喜欢画画。起初,一支普通圆珠笔对她来说也就足够了。可是她的妈妈发现她在这方面有特殊爱好之后,毫不犹豫就给她买回了彩色粉笔和彩色铅笔。而且不止一套!这些糟蹋到不成样子的文具统统装在一只鞋盒里。有时我突然想给她把所有的彩色铅笔削一削。没有这个可能,为数太多了。
“爷爷,给我画个公主。”
我相当无可奈何地挑了一支黄铅笔,先画了一顶金色的王冠,又在一个椭圆形的圈儿里画了马马虎虎像是牙齿的玩意儿,使人联想到龇牙咧嘴的鲨鱼。小孙女马上把画笔夺了过去。
“不是这样的!你得先画脑袋,然后在脑袋上画王冠。”说着,她的小手在纸上移来移去,不一会儿一个神色有点儿惊惶的小公主便在纸上瞪着眼睛瞧我们了,粉红色的衣裳上缀满了花花绿绿的花边。
“那就给我画一只大象吧。”
我笨拙地画了怪模怪样的一大团肉,顶在四根柱子上,前面装饰着一根有些像消防水龙的东西,后面加了一条快乐地卷曲着的猪尾巴。这次小孙女也不满意,过了片刻,纸上出现了一头大象,充满了可爱的、无法模拟的稚气。我称赞她画得好,心里感到羞愧。我上了那么多年的绘画课,辛辛苦苦,可是什么也没有学会。
家里已经有人在发愁,上帝保佑,她可千万别想着将来当画家呀。要那样可是太不幸了。然而,我却相信这样的事不会发生。要不了多少时候,她今天的爱好就会改变。我小时候也是拿到纸就画。有一回,父母给我买了一块铁皮调色板和一支两头用的小画笔。我欣喜若狂,对此终身记忆犹新。那天晚上,我把调色板压在枕头底下睡觉,那是我童年最快活的一夜。我不记得还得到过什么比这更好的礼物了。使一个人幸福有时并不需要很多东西!而一生中幸福的时刻毕竟很少。
我曾长时间地坐着在纸上画了又画。后来这种热情淡忘了。忘了很久。
上中学一年级时,我们的校舍是一座新楼房,地点在日什科夫的利布谢大街。当我们第一次走进绘画室时,我气都喘不过来了。满室簇新,散发着香气。那是一间漂亮的大厅,光线非常充足,摆着现代化的画桌,活动桌面可以随意倾斜。这些使我想起了那时我已见过的画家的画室,我不禁着了迷,儿时的绘画热情一下子死灰复燃,我又下决心要当一名画家了。
最初教我们绘画的是画家克雷姆利奇卡的一位亲戚,后来是R.马雷克老师。他个子不高,动作敏捷,使我联想到法国作家安德烈·莫洛亚,这同他的面貌大概也有几分关系。他是一个极好的人,不乏个人魅力,是优秀的美术教师,对我国和世界美术情况很熟悉,经常给我们讲一些有趣的事情。他为《民族报》撰写有关造型艺术的文章,给日什科大的卡米拉·诺依曼诺娃太太画书籍的封面和扉页。
就这样,我又一次徒劳无益地沉迷于造型艺术,想在绘画方面一试身手。马雷克老师循循善诱。他常说绘画这一行哪个笨伯都能学会,都能画得蛮不错。我暗自感到安慰:这么说,我也有希望呀。何况我并不认为自己愚笨。绝对不!一旦我学会了素描,胜利也就在望了。色彩要容易得多。是的,我将学画。
然而,我终究没有当成画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大约在中学四年级或五年级,马雷克老师有一次建议我们从家里带几件实物来,以便在学校自己组成静物画面。同学们拿来了苹果、柑橘、柠檬、插着玫瑰花的花瓶、各式各样的匣子和烛台。
我拿来的东西是画日什科夫无产阶级静物画的:一个啤酒瓶、一只玻璃杯、一片面包和一节“夫日特”(意为腊肠,原文是德语)。我非常不愿意用这个捷语化了的词,可是,很遗憾,这个词在我国已很流行,而且还以更糟糕的形式在运用。那年头人们的确不用别的名称叫腊肠。我把那节“夫日特”包在一张油腻的纸里带到学校。在绘画桌上,我用这些东西搭成一组静物,然后像其他同学一样等待着老师的夸奖。
老师过来了,他看了一眼,突然大声说道:
“天啊,塞弗尔特,快把那节‘夫日特’拿开。我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你画这种东西!”
我一时愣住了,不明白他何以这样惊慌。那只有两秒钟。两秒钟的休克!
从那个难忘的时刻起,我决定还是写诗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