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据说一个叫papi酱的人火了，而且巨火。
我耐不住好奇，就点了几个视频，不对我的路子，我不是太喜欢举止夸张的女子。
但是，前几天架不住老婆的强烈推荐和软磨硬泡，我和她一起看了最新的一期papi酱视频《我们都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还蛮有意思。看来，事物都有重新认识的必要。
papi酱说了她一个朋友的故事。她在少年时期遇到了一个非常好的老师，这位老师什么都好，只有一点，就是要求太高了，有一次他对这个朋友说：
“你这回怎么才考88分？前三次不是都考满分了吗？怎么现在考得越来越差了？这回88，下回是不是就想不及格了？题太难？你是心思压根就没在学习上吧？我对你要求高是因为我觉得你有潜力，你要是想自我放弃的话那就随你便吧，反正你考得好或者不好对老师也没有影响，你太让我失望了。”
听到这一段，几乎每个中国人都会觉得特别亲切，谁的童年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呢？
但问题是，长大以后，每个人的情况就不同了。
后来，这位朋友找到了一个好丈夫。这个丈夫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太不求上进了。
她的朋友开始用少年时老师的口吻指责自己的丈夫，papi酱继续学她的这个朋友：“你这个月奖金怎么才这么一点？上半年不都拿得挺多的吗？最近的奖金越来越少，等下个月是不是就不想赚钱了？业绩不好？我看你是心思压根就没在工作上吧？你是不是在外面养小三了？我对你要求高还不是因为我爱你吗？我怎么不对别人要求高呢？我就在乎你这点钱啊？你这点钱对我没多大用处？！你可真是让我失望。”
看到这里，我们已经乐不可支。这个朋友小时候被老师批评所受到的心理创伤，一定在她的心里被一遍一遍地回忆，最后变成了她处理周遭事物的一个标尺，又重新拿来衡量别人，甚至连句式都一模一样。
自己一不小心，成了自己当年最讨厌的人！
（二）
但是，当年在我们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不是言之凿凿地告诉自己，将来自己当了老师，绝不这样对待学生，自己当了老板，绝不这样对待下属的吗？
我有个朋友，心中怀着崇高的学术理想考上了某名校研究生，还通过各种努力，如愿成为某著名学者的弟子。开学不到半年，他就因为一篇期中论文被导师看中，钦点成为导师的学术秘书，他所设想的学术道路就此在眼前铺开。他兴奋异常，每天在图书馆都要泡上十个小时以上，写完了读，读完了写，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
直到有一天，他极度沮丧地找到我，向我倾诉。
原来，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写了一篇自己非常满意的文章。他认为填补了国内这方面研究的空白，也得到了导师的高度肯定，本来准备交给导师，希望导师能够提点修改意见好自己拿出去发表，但导师有一天突然告诉他，这篇文章不能署他的名，而要由导师自己单独署名，发表在国内最为顶尖的学术刊物上。
朋友难过，我非常理解。
可想而知，如果他能够在硕士阶段就在这个顶尖学术刊物上发表自己的文章，足以让他在学界一举成名，这不论对之后的考博还是就业，都将起到难以估量的作用。
但是，他必须放弃。
无论我怎么劝说，他的不平和愤懑都久久难以平息。
临分别时，他狠狠地撂下一句话：“我发誓，将来我自己做了导师，绝不贪污学生一个字！”
我相信他的真诚。
直到多年后。
他已经是某著名高校的副教授。因为要冲正高，所以很多杂志上都能看到他发表的文章，但奇怪的是，每篇文章都有一位第二作者，简介中显示都是他的学生。
显然，按照业内心照不宣的理解，这些文章其实都是学生的成果，导师往往只是挂个名，帮忙推荐发表而已。
但也许他真的参与了讨论和共同研究也不一定，因为他多年以前自己有过切肤之痛。我不敢断言他一定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因此借着一次同学聚会，我半开玩笑地问他：“最近你的成果很多，做你的学生真幸福，还能和导师一起真正讨论一些学术问题，导师能够手把手地教自己写论文。”
“哪有啊？”朋友仍然十分坦诚，“这些文章我都没有仔细看，都是学生拿来的期末论文，我挑了几篇不错的，就挂了自己的名字。没办法，要冲正教授，正是需要文章的时候。”
我很想提醒他当年说过的那句誓言，但看到他志得意满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个世界是不是永远都是某种循环？每个年轻人都在抱怨世界的不公，都曾誓言改变世界，然后在成为既得利益者之后，又在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三）
我曾经和一个老板在一起聊天。
他讲到他当年做助理的时候，自己的老板对自己是如何压榨，保险不给买，房子不给租，工资福利压得极低，还经常让员工在夜里和周末加班，但从不给加班费。
正是当时老板的苛刻促使他有了辞职创业的想法。
“当时我的学历很低，暂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可以跳槽，只能隐忍，先偷偷把这个行业和公司的运作了解清楚，再找准时间出来自己干。”
“你恨你当年的老板吗？”
“你应该问，当年你恨你的老板吗？当然恨，因为收入低，也没有休息，我连恋爱都不敢谈。当年看到他就恨不得揍他一顿。但是现在我不恨他了，因为我做了老板，我知道，换了是我，我也会那么做。”
“为什么？”
“你以为当老板容易？凭什么员工整天吊儿郎当地，工作敷衍了事，我就要把他伺候得像爷一样？他干多少活，我就发多少钱，我这里又不是慈善机构。他们觉得工资低，但他们有没有想过，做老板的压力有多大，有多少地方需要花钱。他们一个月拿一万，加上各种保险，我就得掏将近一万五。再说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经历过压力，我们当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都咬牙挺过来了吗？”
之所以问他这样的问题，是因为在见他之前，我看到网上有一篇他的前助理写给他的一封公开信，信里指责他没有给自己购买社会保险，没有和自己签订劳动合同，在自己做助理的一年时间里，只给了象征性的几千块钱，在经过若干次沟通无果后，才不得已选择在网络上公开的办法为自己争取权益。
听了老板朋友的这番言语，我大概理解了他的心路历程和他如此处事的原因。
世界本就是这么残酷，我们都是这样经历过来的，市场不相信眼泪，有本事就自己快速成长为强者。
“我曾经在一个新闻摄影展上看到过这样一张照片，当时我就被震撼了。”老板的朋友接着说，“一个士兵端着一只冲锋枪，枪头指着一个老人，手指就要扣动扳机，老人非常无助，但周围所有人都惊恐地闭上了眼睛。我想问你，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个是刀俎，一个是鱼肉，你选择做哪个？”
我没有马上回答。
他替我回答：“当然是刀俎。我们必须首先让自己不被宰杀。因此，拿起枪来，让自己成为强者最重要，其他都是弱势群体无聊的呻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听到这里，我终于知道了他这套行为逻辑背后的哲学了，可是，为什么世界一定要是拿着枪杀人和空着手被杀这两种可能呢？这种非此即彼的对立往往都是人为构建的产物。
如果先成为强者，再放下屠刀呢？
首先改变位置，然后改变规则，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四）
很多年轻人的奋斗，都是靠着“改变世界”作为信念的支撑进行的。
入党，说是要改变党风。
当官，说是要清净官场。
作家龙应台在讲座中被质问，他也引用胡适的名言来回应：“好人要从政。”
但是，我看到的历史治乱循环，更多的人，“改变世界”理想的最后，其实都只是为了改变位置。
比如，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然后继续苛刻地对待下一任媳妇。
比如，为了推翻暴政而起义的洪秀全，还没有成事，就开始搜刮财富，强抢民女，成为另一个暴君。
比如，远远望着秦始皇豪华车马队迎面而来的时候，那个后来做了汉朝开国皇帝的刘邦，喊出的不是推翻暴政的口号，而是“大丈夫当如是也”，充满了对权力的渴望而非改变暴政的理想。连本就是贵族后裔的项羽，在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时，心头涌起的也仅仅是“彼可取而代之”的理想。
没有人想真正改变世界，人们想的其实都是改变位置。
所以，被森严的等级和复杂的关系伤害过无数次的某著名相声演员，在市场化的环境下冲出一片天地后，反而用一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手段强化了以自己为核心的等级体系和师徒关系。
他们，都没有因为自己早年的经历，而萌发出营造更为宽松社会环境的理想，历史和人性，就在这样的封闭系统中不断循环，形成了所谓的超稳定结构。
（五）
我不由得想起1215年，伦敦郊外的草坪。
一群贵族因为受不了约翰王连年发动战争，不断征税，而联合起来逼迫约翰王签下了著名的《大宪章》，确立了无代议士不纳税的税收法定原则。从此，国王和贵族各安其位，位置不变换规则，英国从而渐进发展为后来的君主立宪国和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工业强国。
而中国历史上再辉煌的农民起义，也无非是“彼可取而代之”式的个人羡慕，换位置不换规则式的治乱循环和“城头变幻大王旗”式的朝代更迭，而非社会形态和治理规则的真正进步。
这，不仅是历史的真相，更显人性的幽暗。
当你在年轻时发誓要改变世界的时候，请追问自己一句，你想改变的，究竟是你在世界上的位置，还是要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
改变规则，而不是改变位置，才是真正的改变世界。
不要成为当年你所反对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