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好几年没找我喝酒了，这大佬不知道最近在哪儿风流，今天难得有机会聚一聚，估计他又积攒了无数的风流韵事挤着眼睛讲给我们听。
老杜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学院的风云人物。他圆润的脸颊永远泛着油光，他从青少年发育开始，就拥有了傲人的啤酒肚和光亮的头顶，这真是一件上帝的恩赐，赐给他过于成熟的外表和过于早熟的思想。他家境本身就好，商业的头脑貌似会遗传，他从小机灵，大一时候就开始创业。
老杜约我们几个在一家高档酒吧见面，点了一排平时让我们对价格望而生畏的洋酒。酒摆满一桌子，五个人围着，一人一个小杯子。
“喝，都给我喝光。”老杜一声令下，我们开始贪婪地尝起来，有人给酒买单，有人给回程车买单，还有人给喝多了发泄出的坏兴趣的破坏力买单，何乐而不为？
我透着酒杯望着老杜，几年没见，老杜比从前更圆润了，啤酒肚已经突出了一个足球那么大，脖子都要胖没了。
“我想哭啊。”老杜拍拍我的肩膀。
这还没喝几杯呢，连我都没醉，老杜怎么开始说胡话？
“我特想飞。”
我大笑，还真是喝醉了，说啥呢？
“你要是能飞起来，一定给地面带来一阵狂风。”其他同学调侃。
“我说真的，”老杜哽咽着说，“我想把自己的衣服都撕开，我后背长出一双翅膀，往上飞，飞到不能再高，收起翅膀，垂直俯冲。我再展开翅膀，平行滑行，在天上飞啊飞，把地面的一切都忘掉。”
没人再说什么，因为我们都看到了老杜的泪水，他憋得脸和眼睛通红，快要窒息一样，最后还是没忍住那滴眼泪。
他越说越来劲，眼泪鼻涕搞得满脸都是。人家是买单的主儿，我们几个也只能听着他吮吸着鼻涕眼泪连同一杯一杯昂贵的洋酒一起进了他的大胃。
老杜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飞？
我和老杜认识十一年了，很多人接触他以后都会给他一个强有力的定位——渣男，尤其是女人，个个统一说辞。
我想……她们也是有足够的理由这么认为的。
老杜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追求美女，他的恋爱定律只有两个字——美女。
美女，必须美女。
我们问老杜难道没想过看看那些姑娘们的智商和真心吗？
老杜大笑。
于是老杜拥有很多奇葩性格的女友，他自己从来没觉得，在他心目中，她们只有三围尺寸的细微差别，她们的小嘴美艳程度略有不同。我们见到了老杜的很多号称“一绝”的女友们，什么娃娃音，什么装清纯，什么万人烦，什么偷东西癖……这都不算什么……
当然，想要阅尽天下上乘美女是一件很费工夫的事，为了更有效率地完成自己的雄心壮志，老杜的奸商头脑想出一个绝招——同时进行。
他最高纪录是同时和五个女孩子一起交往，对众多女孩子隐瞒得天衣无缝。
我曾作为好同学稍微给他善意提醒：“你要注意身体，别那么累，一个一个来就行了。”
老杜狂笑：“男人嘛，毛病就这些。”
老杜这种强大的理论让我瞠目结舌，我诅咒他有一天娶到一个让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然后……重点是个丑女，丑女无敌。
你们可能好奇，这么个肥硕的秃顶早熟男是如何拥有众多漂亮女友的？难道他撩妹技术超群？不不不，他其实没什么绝招，他只是有钱。
老杜的父母都是上市公司的老板，爸妈都没空儿管儿子，但是为了证明自己对儿子的爱永远比对方多一点，两人开始争先恐后地给儿子塞钱，比着塞钱。
老杜从小学开始，每周的零花钱就是四位数。
等到了大学，他已经对钱没有概念了。
我记得有一次，一门选修课上，老师让大家拿着U盘去他的电脑桌面上拷个文件，据说是下周考试的全部重点。我们一圈老爷们都没带U盘，有些尴尬，后排的女同学递过来一个，告诉我们用完还给她。这U盘小巧玲珑，我们几个当时研究了好半天，大家一致认为这是我们见过最牛的U盘。老杜当场掏出钱包拿出一沓钱递给那个女生：“嗨，姐妹儿，你帮我买五百块钱的。”
不是一个，不是几个，而是五百块钱的。
女生蒙了，我们做“嘘”状。
于是几天以后，我们一圈老爷们每个人都拥有了一个小巧玲珑、奇形怪状的U盘，而且是当时最大的容量。
老杜可不是啃老的富二代。
他天生就是个用钱生钱的料，我们望尘莫及。
大一刚刚入学没几天，被军训晒黑的皮肤还没缓和回来，老杜就发现了商机。
男生寝室十一点关门。男生们都一两点睡觉，这时间干什么？打游戏、打扑克、打麻将、看电影、和女朋友打电话，吃完饭都是七点以前，熬到后半夜一两点能不饿吗？但是寝室楼里禁止设置超市，重点是男孩子们天生缺根筋，根本不懂像女生和仓鼠那样囤粮食。半夜饿得翻来覆去，第二天就忘了，第二天夜里还是饿得翻来覆去。
老杜把自己的寝室命名为万事屋443，代卖零食、盒饭、烤肠、茶叶蛋，外加送货上门，一个电话过来，你想吃啥十分钟之内给你送到，但要加两块钱送货费。万事屋443生意火爆，没有人心疼送货的两块钱，两块钱不多不少，谁也不当回事，渐渐形成了一个产业链，所有人都开始要求送货上门，于是老杜开始雇用钟点工。整个四楼的熟人都开始给老杜打工，很多勤工俭学的同学放弃了学校的勤工俭学工作，专门给老杜送货，一个月也能挣一千多块。
太绝了，你们想象一下老杜的收益吧。
老杜天生就是个老板，他渐渐把进货、发货、收货全部交给自己的各种助手。自己整天就是交女朋友、吃大餐，然后大把大把地收利润，大把大把地收爸妈争先恐后给的零花钱。
老杜知道自己的生意可能引起一些高端人士的注意，于是他偶尔就买些贵重的物品疏通关系，你不得不佩服人家的思想，老杜那光亮的大额头闪耀着资本家的光芒。
老杜对我们特别大方，一起吃饭都是老杜买单，而且从来不吃随便的东西，他也一向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有一回老杜作业忘了交，我提醒他一句，顺便帮他把一个重达0.2千克的笔记本带到距离宿舍500米的教室里，为了表示对我的感谢，老杜给我买了一个188元的哈根达斯。
老杜身边的姑娘一批又一批，换得我们眼花缭乱。
我们看在眼里，谁也不说什么，反正没有一个靠谱。
有时候想不通老杜的心理，他说我们这是嫉妒。
老杜有一天夜里突然请我们吃金钱豹，把能捡来的猪肉全都揽过来，他说自己最近爱上了猪。
我们问其原因。
原来老杜最近看上了理学院的院花丹彤，给人家送了九十九朵玫瑰花和大盒巧克力表白，却惨遭丹彤泼冷水。
丹彤骂道：“我才不要和猪交往。”
“猪怎么了？猪多可爱，猪多好吃。猪浑身都是宝。”老杜一边啃着猪肘子一边夸赞。
我们劝他放弃，丹彤的确漂亮，但是丹彤的智商太高了，跟你之前交往的那些女生简直不是一个宇宙星系。再说，重点是你现在已经有两个女朋友了，那个身材好智商低的小美不是挺好的吗，上次她还以为我们放在教室门口的拖布真的有扫描签到的功能呢，这种智商多适合你啊！再说那个长发飘飘大眼妹子小胡，也不错，你咋还不知足？
老杜一口吐了猪肘子，难道丹彤的智商高到看穿了他现在有俩女朋友？那还得了！
老杜立马掏出手机用油爪子打了俩电话，好了，现在自己单身了。我们无语。
第二天老杜带着肚子里还没消化的猪肉再去找丹彤表白，丹彤轻蔑地一笑：“滚远一点儿吧，神经病。”
老杜就郁闷了，到底咋回事呢？应该不是小美和小胡的原因吧，可能是时间还没到，没事，不抛弃不放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丹彤始终不听话，那就找小美回来玩玩。于是小美就回来了。又给小胡买了个包，小胡也回来了。
唯一的变化就是，万事屋443被我们开始戏称为猪窝。
眼看着毕业，老杜对丹彤穷追猛打从不停歇。
我们都劝老杜别再骚扰丹彤，人家准备考研呢。
老杜大笑，考研有什么用？以后还是给我们这些富二代商人打工。
我们还是无言。
转眼毕业了，老杜用自己多年的积蓄作为启动资金开始创业，受到爸妈各自公司的支持以后，业绩突飞猛进，各种贵人相助，各种名人支持，老杜俨然成了大老板。他的肚子和秃头跟他的身份那么相配，我甚至觉得这才是穿西装最美的身材。
丹彤可惨了，可能是被猪影响了情绪，竟然考研失败，不得不仓促地找工作，临近毕业还在各种面试和招聘会里挣扎。
老杜这时候风光了。
他赶紧甩了小美和小胡，专注于帮助丹彤。
丹彤顺利进入了全球五百强的企业，全靠老杜一路人脉。丹彤也顺利升级为老杜的女朋友，开始和老杜交往。
我们都默默心疼丹彤。
丹彤被老杜追了一年，这是老杜有生以来坚持最长久的一次心动，最后打败了我们的质疑，打败了丹彤的恶心。
我们以为这也同样打败了老杜的女友守则。
然而……我们错了。
两人交往不到一个月，作为大老板的老杜就开始骚扰那些扭着屁股献媚的小助理们了。
丹彤发现后两人大闹。老杜找我们抱怨，说丹彤说话一点儿死角都不留，真不愧是学理科的，逻辑思维太强大，让他根本无从分辩，只能跪下道歉。
今天大吵，老杜跪着道歉，明天老杜又出去拈花惹草，还是大吵，还是老杜跪着道歉，后天老杜又出去拈花惹草，又是大吵。
老杜吵累了。
老杜跟我们说，他吵累了，为什么丹彤就不能像他从前的那些女朋友那样笨，永远不会发现他背着她们干的那些好事呢？
老杜啊，那些女人们都精明着呢，她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们都是装的，因为她们想要的并不是你，她们只想要你的钱、你的身份、你的地位。
“你们说我是不是瞎了眼，当初怎么看上了这么个女的呢？她没有一天不给我使脸色，她生气的时候好丑，一点儿也不美。”
“我觉得她不美了。”
“我觉得她有病。”
“我看她一天比一天闹心。”
老杜跟我们发牢骚，我们都在悬崖峭壁下面等着，等着有一天老杜突然失手将丹彤推下山，丹彤摔得粉身碎骨；或者奇迹发生，老杜跪着道歉的时候，丹彤突然使出浑身解数，利用她研究多年的杠杆原理、牛顿定律、阿基米德定理等算出一个最佳角度，将老杜推了下去，让老杜那足球一样的肚子碎得就像西瓜从山上滚下来。
老天有眼，奇迹竟然真的发生了。
丹彤出轨了。
老杜发现丹彤的部门同事已经开始渗入丹彤的生活，他会在丹彤加班到九点的时候给丹彤买热咖啡，加班到十点的时候送她回家，周末休息的时候约她去逛新开业正在打折的商场，他会帮丹彤拎着那些沉重的资料，在丹彤感冒的时候送感冒药，提醒她多喝热水。
他是个和丹彤同样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长得很正常，没有秃头，没有突出来的肚子，没有钱，没有风流的前女友历史，没有拈花惹草的本性，没有势力，没有大公司，没有上百个手下，没有叱咤风云的商人气质。
但是他征服了一个女孩子的心，那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女孩子的真心。
丹彤和老杜说，我们分手吧，我觉得你根本不爱我，你追我非要和我在一起的目的我至今还没搞清楚，但是我搞清楚的是我们根本不合适，你对我好，是我欠你的，我会从这家公司辞职，也算是从此以后我不再对你愧疚。
老杜说别呀，你不能和我分手，我现在习惯你给我做饭，你给我收拾房子，你给我搭配衣服，你骂我是猪，你让我跪下道歉，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这么对我，但是我怎么就习惯了呢？
丹彤哭了。你习惯了？你一直很讨厌我做的饭，你一直讨厌我整理的东西，你一直嫌弃我挑的衣服，你一直恨我拿着你在外边风流的证据跟你吵架，你说我是个奇葩，你的所有女友都不会这样狠毒地对你。
老杜说，是啊，你真狠毒。
丹彤从老杜的大房子里搬走了。
老杜觉得可算耳根子清静了，这个月可以一起交上五六个女朋友了。最好找几个演员，或许能有天赋异禀的演员能演好丹彤从前的样子。
老杜整个人空了，他把自己的微信名字改成“猪”，总是喝醉，喝醉的时候在朋友圈写着前言不搭后语的打油诗。
他的确恢复到了从前，他同时交往很多女朋友，比大学时候的质量还要高。她们再也没有丹彤那样的智商了，她们不会发现老杜和其他女人苟且，她们不会给老杜做饭，不会给老杜收拾屋子，不会给老杜挑衣服，她们自己倒是添置了很多衣服。
老杜还是像以前那样特别能赚钱，对钱没概念。
我发现丹彤在朋友圈里发了自己结婚的请柬，丹彤没有通知我，自然不可能通知老杜。
老杜那天邀请我们一起去参加丹彤的婚礼，我们死活不去，我们和她不熟，何必白送一份礼金？老杜骂我们不给他面子，说我们的红包他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从丹彤的婚礼上归来，脑海里都是她笑靥如花的场景。
老杜请我们喝酒，他哭得一塌糊涂。
老杜说，我想把自己的衣服都撕开，我后背长出一双翅膀，往上飞，飞到不能再高，我收起翅膀，垂直俯冲。我再展开翅膀，平行滑行。我在天上飞啊飞，把地面的一切都忘掉。
我猜老杜已经醉了，然后趁机泼了他一脸酒：“老杜，回来，你从前就飞不起来，现在更飞不起来。你背上没有翅膀，只有报应。”其实我心里在嘲笑这个傻子。
老杜问我以后他可怎么活。走着活呗！
有的人出现在你生命里就是为了砍掉你放荡不羁的翅膀，从此以后你每每想飞，都要跪下缅怀那些有翅膀的日子，然后双脚踏在地面，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天涯海角，再走回来。
